蘇寒山知道了世界背景之后,又想問一些有關于武功的東西。
不過在這方面,王向前的描述就更模糊了。
武功很利害的人,當然聽說過,但具體有多厲害?不知道。
天下有哪些神功絕藝?不知道。當代出名的奇人?不知道。
蘇寒山暫且放棄了那些問題,轉而問起別的事情。
“我看你也有些身手,但是帶著好幾個孩子,荒野中趕路,肯定有不得已之處,不知道方不方便講一講,也許有我能夠幫上忙的地方?”
來到這個世界之后,太極印記除了告訴他,可以在這個世界停留半年之外,并沒有像以前一樣,有明顯的地點指引。
所以他準備,先跟著本地人走動走動,看看能不能發現什么線索。
但他問起這件事,王向前就打發孩子們先去睡了,然后才小聲說起原委。
不久之前,王家村被一群土匪洗劫,所過處刮地三尺,不留余糧,還殺了很多村民。
王向前當時帶著這幾個孩子逃離出去,躲藏起來,在山野里捱了幾日后,才敢悄悄出來探看。
土匪們走了,村子里已經沒有活人,到處都是燒焦的木頭,茅草的灰燼。
王向前當時翻找尸體,覺得村里應該還有些人沒有死,但是各自逃散,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等了兩天后,她和孩子們實在等不下去,想起以前聽說,三百多里外的東平城,名聲很好,好像是個能找到活計的地方,就準備趕往那里。
荒野里的危險實在太多,野獸毒蛇不提,還有很多處在休眠中的活尸。
沒有了整個村子的群聚保護,王向前帶著這些孩子,也活不下去,只有去找別的人煙稠密的地方才行。
最近五十年,這已經是一種常態,王向前小時候,就跟著家里人逃難,后來在王家村定居,也看見過好幾批逃到村子里定居的人。
“以前,老村長他們還在的時候,王家村其實挺安穩的,別說是土匪,就算是潰兵馬匪,也會被他們打死,大家犁地種田,不用交稅,收成還挺好。”
“可惜,等老輩人里有本事的,不少都病死了,老死了,我們這些青壯年紀的武藝,卻沒有幾個學得特別好的,面對土匪,打殺幾個之后,就只能跑路。”
村子毀了之后,王向前這些日子,也不能總跟孩子說這種事,只能自己憋著,今晚起了個話頭,不知不覺,就說了許多。
她越說,聲音越是低沉,嗓子有些哽。
“不然的話,也許王家村會變成一個鎮子,以后,甚至會變成一座城,大家都可以安安穩穩的過下去。”
破廟里陷入了沉默,蘇寒山聽到那些孩子的呼吸,都有些變化。
但他們看起來依然是蜷縮著不動,已經熟睡的樣子。
雖然王向前很照顧他們,但他們自己明白,這個年紀,已經不能完全算是孩子了。
有些事情他們做不到,但撿柴生火,抑或至少憋著別哭,別讓姐姐更煩心,這種事,他們還是能做到的。
蘇寒山心中暗嘆一聲,拿起一根樹枝,撥了下火堆。
“睡吧,這附近已經沒有什么危險。”
蘇寒山聲音溫和,對著王向前說道,“我會在這里看著火堆,明天早上,我們一起上路。”
他說話的時候,用上了一點精神密音,月光菩薩咒結合七輪梵音的技巧,最好用的一個功效就是使人精神安定,深度睡眠,休養生息。
當蘇寒山說完這段話的時候,幾個孩子在迷迷糊糊之間,呼吸就已經變得平穩,深長起來。
而王向前,卻反而抬手按了按額頭,眉頭緊皺,另一只手本能的要握拳一樣。
蘇寒山眼中淺金色的光華閃過,有些詫異,沒有再用什么精神密音,單純勸道:“你也睡吧,睡好了,明天好趕路。”
“多謝恩公!”
王向前有點不好意思,剛被人家救了,又要人家幫忙守夜。
但不知為什么,她心里總感覺放不下警惕,于是只是倚到墻根處,淺淺睡去。
蘇寒山看著火堆,思索起來。
他現在的功力品質,非比尋常,之前運出一股氣勁,把眾人扶起來的時候,只是短暫接觸,就察覺到這些人都沒有內力。
王向前的筋骨倒是很結實,氣血流暢,但沒有一點練過內功的痕跡,比較像是天生神力,學過點粗淺的拳腳。
可是現在,王向前表現出的,明顯是一種以自身觀想法的造詣,對抗旁人精神影響的現象。
不管蘇寒山是惡意還是善意,梵音這種手段,都是針對精神的直接干涉。
觀想法修煉比較深的人,本能就會排斥這樣的影響。
然而,觀想法練到這種程度,顯然已捕捉到一定的神髓,體內居然還沒有半點內力滋生,這就跟大楚王朝的觀想法,截然不同了。
不知道這是單純因為王向前的功法特殊,還是因為這個世界的修行之道,整體風貌都大有不同。
蘇寒山略做思索,就認為是后一種可能性比較大。
畢竟,太極印記沒有指引地點的話,很可能就是說,這個世界隨便逛逛,都會遇到能夠給他帶來啟發的東西。
當然,除了這個世界的修行之道外,還有一樣,也是這里很容易見到,而大楚不容易遇見的。
蘇寒山看向林子里那些活尸的尸體。
王向前睡了,他現在不忍打擾,但那些活尸已經永眠,不妨趁夜研究一下。
幾個時辰的光景,一晃而過。
清晨時分,王向前醒過來的時候,就看到蘇寒山在林子里面挖坑埋尸。
他腳下一跺,金色的光芒就從土壤間透發出來,把腳印側面的大片土石翻卷,形成深坑。
多跺幾次腳,幾個坑就挖好了,那些活尸的尸體,全部被罡風卷入其中,再用隔空掌力把土壤全部推平壓實。
這么厲害的武功,居然用來掩埋活尸…不過那些活尸的形狀,怎么好像跟昨天晚上的樣子,不太一樣了?
王向前驚鴻一瞥,腦子里閃過一點疑問。
“醒了!”
蘇寒山走過來,雙手一抖,用玄冰甲片組成的可活動手套,就從手上崩碎開來。
他右手一抓,空氣里面的水分,被凝結成一個水球,左手朝旁邊的樹身上一彈。
樹干嘭然裂開,有木質向外隆起,切下之后,正好是一個木碗。
“先喝點水,待會兒我們就啟程吧。”
王向前呆呆的接過那個木碗,發現入手之時,碗里的水,居然還在冒著熱氣。
等等,雖然聽說這世上有些人的武功很強,但是憑空變出水來,這也是武功嗎?
蘇寒山見她不喝,以為她對這種水有疑慮,笑道:“這水很干凈的。”
說話間,他自己又捏了一團水球,直接仰頭咬住,咕嘟咕嘟的吞咽下去。
王向前回過神來,喝了一口,發現這水不但干凈,隱約還有一種回甜,不知不覺就已經全部喝掉。
比她帶著趕路的河水和后來咀嚼的青草汁,不知好喝多少。
蘇寒山又給她碗里補了個水球,觸及碗底的時候,水球散開,水波蕩漾,熱氣撲面。
王向前連忙回去,喊醒幾個孩子喝水。
因為昨晚研究那些活尸,毫無收獲。
上路之后,蘇寒山就仔細地探問王向前所學的法門。
王向前對此,沒有多少遮遮掩掩的想法,本來她也是逃難到村里之后,就直接跟村里人學的。
講到這個東西,她就用了當初村里人教導眾人的說辭。
自古以來,武學之道就是四個字,“內外兼修”!
內功為首,外功輔之,而人身在外,人魂在內。
因此,武道的第一步,所謂內功,就是內煉精魂之法。
以觀想法壯養魂魄,等虛無縹緲的魂魄,強大到一定程度,就可以考慮用來干涉實物。
什么物體,是魂魄之力最容易干涉的呢?
氣流,青草,紙張,鋼針,磁屑,水銀…都不是!
人的魂魄最容易干涉的實體物質,當然是自己的肉身。
就算是從來沒有練過觀想法的人,也能駕馭自己的肉身,做出種種動作。
而練成了觀想法的人,更是能內察四肢百骸,五臟六腑,血汗心腦,腸胃經絡,加以調整。
日常飲食中的所有有害之物,都可以化解排泄出去,而常人不能吸收、甚至根本咬不動、不能食用的事物,也能成為武者的資糧。
據王向前所說,以前王家村里,就養了很多毒蛇,因為某些毒蛇的毒液,對村里那些老人家來說,是可以直接飲用的。
只要一小杯,效果就跟常人吃下一整筐的雞蛋差不多。
內煉精魂這一步,到了某個界限之后,就能凝煉出凡俗肉眼可見的武道意志,還能以武道意志,將凡蟲草芥蛻變成靈物。
以后更高的境界,就跟靈物有關,但王向前也不太清楚了。
蘇寒山聽完之后,大致也了解了。
這個世界根本沒有以吐納之術為根基的真氣內力。
肉身,元氣,精神三者,大楚王朝那邊,最主流的路數,是以元氣為起始,肉身次之,然后才到精神。
而這個世界,是直接以精神為起始,肉身次之,至于元氣方面,好像沒有開發太多用法。
如果能夠學到這個世界的觀想法,確實能直接幫蘇寒山減少一層困擾。
那樣的話,他就不用在練了觀想法之后,每天再自斬根基了。
“聽起來,你們村里以前的風貌,確實很有意思。”
蘇寒山說道,“我用一門武功,交換你的內煉精魂之法,怎么樣?”
王向前雖然沒想到他會提出這個要求,但也已經習慣了這個恩公的奇怪之處。
“我直接口述的話,恐怕說不周全。”
王向前仔仔細細的回想了一遍,說道,“等進了城,我找塊布,慢慢的畫下來,檢查好了,再給你吧。”
蘇寒山點頭道:“也好,我每一門武功,都是內容繁多,要教給你記住的話,至少也要五六天吧,等進了城再說。”
王向前的觀想法頗有火候,記憶力應該不差。
很多野獸都是晝伏夜出,白天趕路的時候,也方便找一些地勢比較明亮寬敞的地方,不容易遇險。
但他們趕往東平城時,居然又遇到了兩批活尸。
一批共有四頭,另一批只有兩頭,年份都不多,但兇險程度,也堪比尋常的野狼了。
蘇寒山不知道,武德皇朝末年的時候,具體有多少人口,但已經體會到,這個時代的人們出行,最可怕的阻礙,就是這些活尸。
因為據說,這些活尸,就算在周圍已經沒有活人可捕食的情況下,陷入休眠,也能將近十年不死。
只要這十年內,有活人路過附近,他們就會驚醒過來,進行獵殺,然后又能延長活性。
照這樣的能耐判斷,天下荒野之間,說不定還潛藏著不少從五十年前遺留下來的活尸。
不過,越靠近東平城,越能發現,周圍很多陰暗處的樹木,有被砍伐的痕跡,有些山窟洞穴處,還有焚燒后的焦灰。
也許是東平城中,會派出人馬,來清掃那些可能有活尸藏身的地方。
王向前也有這樣的推想,語氣輕松了一些:“幾年前,老村長還在的時候,去過東平城,回來就稱贊,葛城主是個有本領的好城主,王家村如果遷移過去,能過得不錯…”
但是大家都感覺,在王家村住的已經挺好,也舍不得辛苦種熟了的田地和房子,不想再去陌生的地方犯險。
所以,王向前沒有繼續說下去,只是看著東平城的方向,加快了一點步伐。
蘇寒山也因為她的話語,有了點期待。
誰知,就在蘇寒山遠遠看見東平城輪廓的時候,兩三里外的山坡上,又見一群百姓翻了上來。
那些人都是衣衫襤褸的模樣,總共有一百多個,正在踉踉蹌蹌地往前走。
隊伍之中,二十幾個騎兵,緩緩策馬,押送著這些人,看見有人稍慢一些,或者朝側面抬眼,就立刻一鞭子抽下去。
隊伍里慘叫求饒的聲音不斷。
區區兩里地,對騎兵來說,根本算不了什么。
蘇寒山見到他們的時候,那些騎兵也看到了蘇寒山等人。
其中幾個明顯興奮起來,嘴里喊叫著,一夾馬腹,鞭子猛抽,就往這邊沖。
蘇寒山正要出手,卻見那幾人沖到數十步開外,紛紛勒馬急停。
王向前低聲說道:“他們看清你的衣服了。”
蘇寒山的衣袍,用料不差,衣領袖邊,還繡有許多花紋,烏黑長發挽了個發髻,用玉簪穿過。
遠看的時候,不太清楚,倒還罷了,靠近了一看,那些騎兵立刻警醒。
這可不是武德皇朝鼎盛時,隨便什么公子書生,帶兩三個仆從,都敢在外面亂逛。
現在這個世道,能在荒野里走動,還保持這樣一身衣物整潔如新的人,絕對都不好惹。
“哈哈,這位公子,是要到東平城中游玩嗎?”
那騎兵頭領,四十歲上下,樣貌精瘦,上唇留著兩撇黑須,在馬背上拱手,干笑道,“我們城主最是好客,城里最近也非常熱鬧,公子一定能玩得盡興。”
他沖過來的時候,當然不是想說幾句“祝你玩得開心”的蠢話,但沖近了之后,才發現對面好像是塊硬骨頭,只好扯幾句圓圓場。
蘇寒山瞥了他一眼,瞧瞧遠處,問道:“那邊是什么人?”
“一群逃奴而已。”
騎兵頭領笑哈哈道,“鄙人重任在身,就不久留了,城中有緣再會!”
他保持戒心,調轉馬頭的時候,一直扭頭看著蘇寒山的方向。
可是,就在他眼皮一眨的時候,蘇寒山突然出現在他身后不足一丈的地方。
騎兵頭領駭然失色,剛要開口,就見蘇寒山右手一揮,一道冰藍色罡風,橫空掃過。
附近的幾個騎兵,同時被撞下馬去,落地之時,已經被玄陰功力封住穴位,不能動彈。
蘇寒山的身影數次閃爍,靠近了那群押送眾人的騎兵。
“上百個拖老帶幼,穿著不同衣服樣式的人家,你們就稱之為…逃、奴?”
這段話的聲音,在整個人群之中蔓延開來,忽遠忽近。
那些人的眼力,根本不足以捕捉到蘇寒山的身影。
分布在不同方位的二十名騎兵,等他這句話說完的時候,已經全部四肢僵硬,跌落馬下。
在被押送的眾人眼中,就好像是這些騎兵,同時落馬。
呆愣之后,人群中爆發出驚喜的聲音,然后他們才看到站在一匹馬上的蘇寒山。
驚喜的聲音很快消失,看見了蘇寒山的人,臉上又漸漸浮現出畏懼的神色,不知所措的縮攏著身子。
人們面面相覷,過了半晌,才有一個漢子走出來兩步,抱著拳說道:“多謝,多謝大俠救命之恩!”
蘇寒山聽到非常熟悉的句式,已經看出,那漢子又要帶頭下跪了,連忙轉移話題。
“你們都是什么地方的人,為什么會被這些人押送?”
那漢子說道:“我們就是東平城里的人,因為、因為…想要換個地方住,就被這些人抓住了。”
有一座大城在那里,卻要拖家帶口的去別的地方住?
蘇寒山飄下馬來,說道:“我聽說,東平城的葛城主,名聲很好,把整個城池經營得不錯,還讓周邊的村人,有搬遷過去的心思,莫非傳言有誤?”
“大俠知道葛城主?”
這個看起來畏畏縮縮的漢子,聽到這話,就松了口氣,又嘆了口氣,“葛城主是挺好,但是他好幾年前就死了。”
“后來換了個王城主,又換了個劉城主,也還能過活,可是,就在幾個月前,劉城主全家都被砍死,掛上了城門樓子。”
“現在這個城主,是真不給咱們活路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