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兵笑道:“我們確實是從江東而來,不過你是從哪里聽說的這個消息?”
“我是從拒馬城副城主孫興祖等人口中得知。”
蘇寒山說道,“他們很想找到諸位,所以我一發現疑似的行蹤,就過來查看一番。”
那些老兵想了想。
“拒馬城啊,不是聽說他們不準備派人出來嗎?”
“你請稍等,我們去通報一下。”
有個老兵轉身而去,走進了一座營帳之中,很快就轉身出來,朗聲說道:“請進吧。”
蘇寒山走進那座營帳之中,厚厚的帳簾落下,帳頂懸掛下來的一盞昏黃燈光,早已點亮。
營帳空地中間,小小的火爐向外散發著熱量,讓整個營帳都暖烘烘的。
一座長條形的桌案,擺放在火爐后方,桌案后的地面,鋪設了一大塊羊毛毯子。
像貌清瘦,眉毛微卷,胡須稀疏的老人,坐在那塊羊毛毯子上,看起來約有六十歲的模樣,身穿一件白色微黃的單衣,外面披了一件黑色罩袍,像是剛從睡夢中被叫醒。
“這是我們江東的吳王。”
那老兵說道,“使者無論有什么事情,都可以直言了。”
蘇寒山心中有點驚訝,雖然聽說是吳王府發出來的兵馬,但沒想到,這個吳王居然親自領兵而行。
“老夫楊白發,只是曾經的吳王而已,不過現在的吳王是我徒弟,也還能做些主。”
那老人笑了笑,聲音清朗,“使者聽說是從拒馬城而來,不知道有什么信物,尋我又是有何事?”
蘇寒山自報姓名,笑道:“我雖然是從孫興祖他們口中,聽說江東發兵之事,但并非從拒馬城而來。”
“不久前,拒馬城已經被胡人占領,孫興祖他們率些殘兵出逃之后,路過我東平城中,想要強搶糧食,被我拿下,才從他們口中得知諸多事宜。”
短短幾句話,蘊含的消息很驚人,那老兵的臉色就明顯有變,詫異萬分:“胡人?!”
楊白發眉毛也動了動,道:“老秦,弄壺茶來。”
那老兵回過神來,領命出了營帳,回來的時候已經是兩個人,一個拎著壺熱水,另一個拿了套茶具。
“剛才倉促見面,都忘了該有些茶水招待了,請坐。”
楊白發尋了塊坐墊,放在長桌對面,請蘇寒山坐下。
滾燙的茶水注入兩個杯子里面,泛著微微的青綠之意,濃茶的香氣,立刻隨著熱氣蒸騰而起。
楊白發端起來喝了一口,示意蘇寒山品嘗。
蘇寒山端起來吹了吹,淺嘗一口。
“該怪我半夜來得唐突才對。”
蘇寒山說道,“只是拒馬城的事情非同小可,我們這些城池想要做生意,最好的選擇就是去那里。”
“老吳王的兵馬,最終的目的地也是指向那里,現在那里被胡人所占,若不能盡早通報消息,作出應對,拖得越久,只怕越是不妥。”
楊白發微微頷首,笑道:“這個消息,確實是越早知道越好。閣下能把孫興祖他們拿下,可見實力非凡,既然也對拒馬城的事如此上心,是要與我們一同處理此事嗎?”
蘇寒山直言不諱,說道:“我希望看到一個可以太平做生意的成熟港口大城,而不是一個被破城劫掠過,由匪徒重訂規矩的大山寨。”
“好!”
楊白發說道,“我從江東帶了一萬五千人出來,白日的時候分一千人一隊,清剿活尸,開辟道路,晚上分三路營寨。”
“半年來走走停停,也算成果頗豐,如今后方沿途已有諸多城池,可以周轉江東而來的糧草,但要想從這些城池調兵,恐怕拖延日久,更會生變。”
他喝了口茶,“胡人兵馬如何,高手幾何,閣下又將何為?”
這人說話開門見山,光明坦蕩,知道了事件主體,就只圍繞這件事直接開談。
蘇寒山就喜歡這種直入正題的風格,當即說道:“胡人攻破拒馬城的時候,主要是靠里應外合,先制造了內亂,總的人手,也就是萬余兵馬而已。”
“當時出現的高手,有三名神魄入體的人物,實力普遍在孫興祖之上,其中有一人更是獨力沖陣,擊殺了拒馬城主,另有拳意通靈的若干猛將,具體數目就不清楚了。”
“不過,他們是屬于一個名為烏雄教的教派,統合了東胡各個部落,據說教中精兵共有三四萬人,早幾年,已占領了好幾座大城,會否增兵,還不得而知。”
“我東平城只是小城,城中除我之外,而今最精銳的,也就只是那兩千多俘虜兵。”
蘇寒山說到這里,吹了吹茶葉,看著茶水慢悠悠的波動,說道,“但這次的事情,我會親自前往,而且正因為是小城,反而另有一番名目可用。”
“我們城中有很多斬削打磨好的木料,可以用我們小城想要做生意的名義,請老吳王派出一些先鋒士兵偽裝,幫我們押送這些貨物,前往拒馬城。”
楊白發神色微動:“胡人會相信,你們想跟他們做生意嗎?”
“城小閉塞,消息不通的地方,根本不知道拒馬城已經換了主人,也很正常,等靠近了過去,也就晚了嘛。”
蘇寒山一語雙關的說著,又道,“況且,東平拒馬之間,直線的距離并不算遙遠,東平城今年糧食收成太差,迫于無奈,想求取糧食,聚集一兩千人,就敢頂著活尸伺伏的環境,苦熬幾日的路程,也不奇怪。”
陳萬川當初帶人出來,游蕩了好幾個月才到東平城,但那只是因為,東平城地處偏僻,對于那些大城出來的人馬來講,不容易注意到。
實際如果有明確完整的路線圖,騎兵直接策馬奔騰,兩天之內,就能從東平到拒馬。
蘇寒山的那些俘虜里面,自有人可以做這個向導。
“倘若一切真如你所說,明天我們就可以動身,按你這個計劃試一試,先鋒偽裝在前,大軍掩伏在后。”
楊白發手掌轉動著茶杯,說道,“但你我畢竟初次見面,就商量這么大的事情,心里難免有些疑慮,明天我進城,要親自問一問孫興祖。”
蘇寒山道:“當然可以。”
“我對老吳王,也還沒有十成的信任,不過任何朋友都有初相識的階段。”
蘇寒山舉起茶杯,“我希望,我們會是朋友。”
楊白發輕笑一聲,跟他碰杯。
“有件事,我有點好奇。”
蘇寒山說道,“為什么我看到的兵將,好像都是四十歲以上了,老吳王這次出來,沒有帶年輕的士卒嗎?”
楊白發說道:“年輕人該負擔起他們的責任了,我們這些快要交下擔子的,就比較輕松,可以做一些早就想做的事情。”
蘇寒山若有所思,道:“現在的吳王并不支持你發兵嗎?”
“只要我出了門,他肯定支持我。”
楊白發露出微笑,睿智的笑意中,隱約有點無賴的意思,“不過當初,運河入海的諸城拒絕出兵之后,他確實對這件事就不那么熱衷了。”
“他也代表了不少年輕人的想法,開辟道路這種事,可能將來確實對大家都有好處,但別家都不急,憑什么我們先付出大量的人力物力呢?畢竟我們江東,不需要這些路,也已經過得挺好。”
蘇寒山道:“他們的想法也無可厚非。”
“嗯?”
楊白發輕咦一聲,笑問道,“你也是個年輕人,聽起來你不贊同他們的看法?”
蘇寒山搖頭道:“他們怎么樣,我管不到。但我喜歡盡情的改造一切,開辟道路,重連天下這種事,聽起來就是在人生中可以拿來回味的大事,有機會的話,我肯定要做。”
楊白發連飲了幾口茶,笑容愈盛,哈哈笑道:“好好好,其實,我看你半夜從帳簾外面走進來的時候,直覺里就有一種好漢子的感覺。”
“我一向是很相信我的直覺,談起大事,聊起閑篇,果然也都投緣,可惜軍中上一批送來的酒已經喝光了,不然這茶真該換成酒才夠滋味。”
第二天早上,天蒙蒙亮的時候,楊白發就先帶了一批親衛,跟蘇寒山去到東平城中。
“吳王!”
孫興祖當年是見過楊白發的,但真沒想到,前兩天才提過江東兵馬,今天居然就在這東平城里面遇見了。
但他的目光在楊白發、蘇寒山之間轉了轉,倒也沒有開口向楊白發求助,控訴蘇寒山的舉動。
這個世道是最現實的,蘇寒山一個人的價值,就比孫興祖他們還要高得多,楊白發又不是孫興祖的爹,也不可能為了他跟蘇寒山翻臉。
反而這時候安分一點,或許事情還有轉機。
畢竟蘇寒山身邊看起來無人可用,找江東兵馬合作,想必大有圖謀,既然沒有直接把孫興祖他們打殺了,日后肯定有他們能派得上用處的地方。
孫興祖和本因對視一眼,都看出對方的意思。
擦亮眼睛,能屈能伸,才是保命之道啊。
楊白發倒是也有些驚奇,他原本感覺出蘇寒山不是神魄入體的境界,又隱隱覺得蘇寒山的實力不是尋常拳意通靈那么簡單。
但怎么也沒有想到,蘇寒山一個人,擒拿了三個神魄入體的高手,甚至看起來都沒有把這三個人打殘。
就算神魄入體這個境界的范圍很大,但是,初入神魄入體的人,實力也已經非同凡響,遍數當今天下,都未必數得出一百個。
要生擒這種人物,可比打死打殘,還要麻煩得多。
“我已經聽蘇城主說起拒馬城的事情。”
楊白發說道,“你們再講講胡人的情況。”
孫興祖他們就一五一十的,把之前講過的話又復述了一遍,半點也沒有偏題。
蘇寒山早知道他們很識趣,微笑的看著他們。
楊白發也頗為滿意,等事情都問明白了,順口說了一句:“神魄入體的武者,不易有啊,蘇城主,我們要奪回拒馬城,這三大高手若是不用上,倒也可惜了。”
蘇寒山說道:“那就帶在老吳王軍中吧,到時候我給他們把這些釘子拔了,希望這回他們能夠奮勇作戰,不要一點傷口都沒有留下,就已經逃出了拒馬城。”
孫興祖有些羞愧,說道:“那名叫步度根的胡人,實在兇悍,打殺城主之后,我立刻知道,即使合我們三人之力,也不是對手。”
“趁亂盡早逃出,才有機會求援…”
楊白發道:“好了,不用多說,這回去拒馬城的時候,你們對付胡人中的普通兵馬,總還可以吧?”
孫興祖連連點頭。
在真正成規模的戰場上,軍隊的精神氣勢,會混同起來,變得極為濃烈,就算是高手,也不能單憑拳意的擴散,震暈幾百人。
像他們三個這種程度的神魄入體,在戰場上的拳意攻擊,也就是一次震死數十人的水平,真打起來,主要還是靠肉身攻擊對手。
但憑他們的實力,如果沒有高手阻攔,就算需要拳拳到肉的轟殺普通兵馬,也會如同狂風卷草芥,效率絕不會低。
等到楊白發的兵馬入城之后,就按照昨晚商量的,開始分出一部分精兵,偽裝成東平城的百姓。
東平城這些人,家中的衣物本來就不多,既然要拿出來給這些精兵做偽裝,當然也要給一些補償,倒是因此得了厚實的軍中冬服,也算是意外之喜。
蘇寒山交代劉甲子他們看顧好城池,就跟隨偽裝后的江東兵馬,一起上路。
這些裝成百姓的先鋒兵,跟后面的大部隊之間,拉開了約有二十里的距離,依靠孫興祖他們對沿途地形的記憶,讓大部隊盡量在叢林之間隱蔽穿行。
數日之后,蘇寒山就感受到了空氣變得更為潮濕,所過之處,河流變得更加常見。
他們已經靠近了運河入海之處,距馬城也近在眼前了。
黑壓壓的城墻上,有很多新舊交疊的,被攻伐過的痕跡,跨河的吊橋懸在半空,兩側粗大的鐵鏈,也有不少,顯然是最近更換過的。
拒馬城的東城門、西城門,都是閘門,有河道直接穿過,吊起閘門的時候,可容船只通行。
不過,蘇寒山他們是從南而來,南門就只有一條護城河和吊橋城門,要過河過橋,才能入城。
等他們距離城門還有三四里的時候,那吊橋就已經放下,城中沖出一隊騎兵。
“你們是什么人?從哪里來的?”
騎兵頭領手里馬鞭一揚,臉上有兩條交錯的刀疤,聲音如同破鑼一般。
蘇寒山為了不要太過顯眼,也換了一套裝束,混在人群中,抬頭略一打量,卻發現這隊騎兵看不出什么胡人痕跡,似乎是中原人,而且兵甲裝束跟當時孫興祖帶的那些人差不多。
他心中一動,就明白,這應該是城池被攻占之后投降的人馬。
運貨隊伍明面上的領頭人,是江東兵馬里選出來的,一個精通各地方言,為人老練的漢子,幾句話就交代了他們的目的。
出乎意料,這些騎兵并沒有過多追問,只是看他們身上著實沒有什么油水,就煩躁的揮了揮鞭子,讓他們進城了。
“他娘的,那些胡人破城后,在城里到處搶東西搶女人,搶了整整三天,等他們教主一來,又說要維持拒馬城四方通商的地位,不準再搶東西。”
“結果最后,被看得最緊的,反而是咱們這些人,瞎子也看得出,到底是誰更可能搶東西啊。”
“唉,頭兒,忍忍吧,現在是人家當家,再說了,咱們這兒只被搶三天,還真算是好的,聽說他們以前,占其他城池的時候,一破城后,都要大掠十幾天呢。”
“東西城門,內外碼頭那兒的油水,可都被那些胡人撈足了,以后肯定越撈越多啊!”
蘇寒山進城的時候,聽到他們彼此之間,嘀嘀咕咕的抱怨聲。
入城之后,卻見長街寥落,房屋如棋,雖然屋舍很多,有不少還掛了商鋪的招牌,但大多都關門閉戶,頗顯蕭條。
領頭人打聽了一番,哪里有可能收木料,帶著隊伍前進,轉到了靠近碼頭的地方,才又見到了略微人多一點的場景。
街道轉角處,還有胡人高坐在木臺之上,宣講著什么。
“…所以說,周天子,霄漢皇朝,武德皇朝的皇帝,其實大多數都有我們烏雄人的血脈,伏羲女媧,神農軒轅,也是我們烏雄人祖先,恒雄天王的臣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