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秘境里面,天上的青色不變,大地上的云霧卻是千變萬化。
山洞之前,斷崖之上,時間靜靜流淌。
大片青草地的水份被蒸發掉之后,變成了枯黃蜷縮起來的樣子,但也沒有維持太久,又開始凍結。
氣溫的劇變,讓這些干草變得又薄又脆,等到氣流略一卷動,就紛紛碎去,變成滿地的塵埃。
蘇寒山站立的這片地方,方圓十丈,都已經變成了一片黃塵土地,十丈之外的荒草小樹,很多也都倒伏在地。
在吞噬掉少陽離火真罡結晶之后,他又接連煉化了三枚罡煞結晶,也感受到了一種渾身的元氣盈滿、撐張的征兆。
蘇寒山心里很明白,就算是以他的根基和功法,近期內煉化了這么多罡煞結晶,也到了一種極限。
如果繼續煉化,那些真罡元煞的精粹,根本沒有辦法繼續留在體內,而是會直接流失出去,沒有半點好處。
反而會在這個入體、流失的過程中,給身體帶來一定的損害,得不償失。
“以我的根基,雖然說在天梯境界內基本不會遇到瓶頸,每一節骨頭淬煉之后,得到的好處都更高,但其實,骨頭淬煉過程中,耗費的根本元氣也更多。”
“所以,就算沒瓶頸,也需要好一些時間積攢功力,更需要讓身體慢慢調養適應,沒辦法一蹴而就。”
“可有了罡煞結晶之后,就這么幾枚加起來,居然能夠直接幫我完成七節頸椎的淬煉,還感覺到元氣充盈,精力穩固,沒有虧空的現象。”
蘇寒山心里對這些罡煞結晶的價值,又有了新的認知,難怪就連王族部落、世家高門出身的人,對這種寶物也十分重視。
只不過,這種東西吸收起來的時候,也著實很折磨人,連著幾個時辰,身體內外都有種種劇痛,麻癢噬咬的感受,偏偏在痛苦之中,又夾雜著精粹融入肉身后的輕松舒適感。
那種滋味,要多復雜有多復雜,比單純的痛苦更讓人難以忍受,有一種忍不住要撕裂衣衫、狂奔毀物的發狂傾向,整個過程實在是難以言喻。
但是,蘇寒山成功忍耐、克制住了那種感受,以免在狂放過程中浪費元氣,干擾了修煉,站在原地,一步都沒有挪動過。
現在一旦功成,再回味起來,他不但體魄和功力上,都有所增長,連精神也有一種更加堅固、更加強硬的淬煉意味。
定力的修持,能夠帶來智慧的增長。
有足夠的忍耐力,才能在必要的時候,做出足夠果決、強硬的進取之舉。
蘇寒山向前走了幾步,在斷崖邊緣,穩若蒼松,享受清風吹拂,感受著身心內外,每一分每一毫的新體驗,若有所得。
“兩位本來在樹林之中急急而奔,發現我后,突然止步轉折過來,不知道有何貴干?”
他在崖邊立足片刻之后,耳朵微微一動,說出這一段話來,扭頭看去。
只見五十丈開外,樹林之中閃出一男一女。
這兩個人,看外貌都是三十多歲,男子眉角有刀疤,面相豪闊,穿黑色勁裝,長褲綁腿布鞋,樸素中帶著一種非常沉穩的感覺。
女子金簪束發,不施粉黛,身穿青花小襖,淡藍長褲,鹿皮靴,打扮也很干練,手提一把連鞘長劍。
“在下秦陸白,這位是楊翩翩楊姑娘,都是婁煩郡人士。”
男子抱拳說道,“閣下是跟司徒家有過節的,那位蘇寒山蘇少俠吧,神威宴上見過一面,剛才碰巧遇到,就想過來知會一聲。”
“秘境發生變故之后,似乎有外來者,在殘殺我們這些神威宴的賓客,閣下最好不要落單。”
蘇寒山目光微動:“兩位是怎么發現的?”
“也是碰巧,我們兩個碰到了幾具尸體,處在不同地點,但死狀都頗為凄慘,而且現場都有機關傀儡留下的腳印。”
秦陸白眼中很是憂慮,“能指派機關傀儡下手的,定是大勢力,若是神威府要對我們不利,沒有必要這么麻煩。”
“那更有可能,就是之前曇花一現的,那只黃銅大手所代表的勢力。”
“雖然許多個時辰過去,秘境好像很穩固,但神人層次的強者相爭,耗時長短很難判斷,對方有備而來,說不定就能在與大將軍爭斗的同時,多弄些手腳。”
楊翩翩插話說道:“看那些死者的樣子,都還反抗周旋了一兩手,對手固然可怕,但絕不到可以觸及玄胎的那種高度。”
“我們要是多找到幾個同道,共同進退,就算遇上敵人,也有機會安然脫身。”
她拱手說道,“不知蘇公子愿不愿意跟我們一起行動?”
蘇寒山思緒電轉,說道:“你們有尋找其他人的辦法嗎?”
秦陸白說道:“我是接官府懸賞為生的游俠,對追蹤之術很有心得,四處游蕩,若發現一點蛛絲馬跡,就能追索過去,但在這秘境里面,也算不上什么厲害手段。”
畢竟進入秘境的,至少都是天梯境界的高手,這種人要想掩去行跡,會比普通人高明得多。
剛才他們兩個從這里路過的時候,就完全沒發現,附近有蘇寒山走動的痕跡。
還是楊翩翩無意間往這邊瞥了一眼,看見青草地里,特別顯眼的一大片焦黃色,才發現了蘇寒山。
蘇寒山沉吟道:“那你們跟我來。”
懂得風水之后,對他來說,山川之間,有很多地形都極具標志性。
有這些地標在,他很快就帶著秦陸白和楊翩翩,回到了曾經尋獲少陽離火真罡的位置。
那塊石碑已經徹底垮掉,化為不可辨識的粉塵,混入土中,但這塊地方,大量土石草皮被翻動過的痕跡,強者發力時,凹陷下去的大坑,周邊青竹松柏斷裂的痕跡猶在。
“我在這里,跟狼余王部的小王子賭斗過一場,他們一行,足有五人,應該不至于全是巧合,或許有什么尋人秘術。”
蘇寒山解釋起來,“如果能從這里,追蹤到達倫王子他們,我們要想跟更多人會合,就容易得多了。”
楊翩翩精神一振:“確實聽說過,北荒有一種能夠在荒蕪大地上,尋找人煙生息的秘術。”
秦陸白在周邊走了一圈,很快確定了方向。
“達倫王子他們走的時候,似乎并沒有刻意掩蓋行蹤。”
秦陸白露出笑容,“雖然走了很長時間了,但如果一直是這樣行動,留下痕跡,要找到他們,不算什么難…”
他話還沒有說完,突然心生險兆,頭往下一縮。
雖非名門出身,但能夠修煉到天梯的高手,也不是尋常人物,秦陸白這種游俠,心靈上的敏感,生死之間的直覺經驗,反而可能比那些名門出身、功力深厚的公子小姐更精準。
可秦陸白這一縮頭的時候,還是略微慢了一分,額頭上已經感覺到,有個陰影遮了一下子。
等他退了一步,眼光往上一瞟,才發現蘇寒山不知什么時候站在了他面前,一只手橫過來,手掌里握住了什么東西。
蘇寒山手掌晃了一下,把一撮石粉從掌心里震掉。
剛才原來是一塊碎石,從數十丈外突然飛來,破空殺至。
假如蘇寒山沒有出手,秦陸白固然不會直接斃命,但頭發中間怕也要被剃掉一層,連皮帶肉,留下一路血槽。
頭部受傷,痛感最為敏銳,影響人的判斷,到時候再交手,秦陸白只怕一個照面都挺不過去。
旁邊的楊翩翩,長劍橫在身前,劍鞘上也嵌了一塊碎石,顯出比秦陸白更深一等的功力。
原來剛才從林子里面爆發出來的碎石,一共有三塊,分別擊向三人。
兩塊是被擋住,該射向蘇寒山的那一塊,則是直接落空了。
“不錯,看來你們都比我之前遇到的那個人更強。”
林子里面,走出個慢條斯理的年輕男子,頭發嚴整,額頭光潔,雙眸狹長,薄唇白齒,手里拿了一把竹節鋼鞭。
“那你們身上的罡煞結晶,是不是也比他多呢?”
蘇寒山道:“你是什么人?”
“不周宮弟子,莫長空。”
那人笑著答了一句,“我們不周宮,是個講禮節的地方,不會讓你們做糊涂鬼,死了之后,也要記住這個名字。”
他說話的同時,五個黑甲機關傀儡的身影,出現在周圍,把這片地方包圍了起來。
“這樣報上名號,是指正式拜入了西極不周宮的弟子嗎?”
蘇寒山眼珠一轉,“你好像只是天梯境界,之前力撼秘境,那么大的動靜,又是從西極遠道而來,卻派天梯進入秘境?”
莫長空輕笑一聲:“這秘境現在的模樣,難道你們還有哪一個超過了天梯境界的人物,能待在這里嗎?”
這一句話說出來,蘇寒山等人心中微動,當即有了猜測。
“你是說…”
蘇寒山說出這三個字的時候,已經捕捉到,莫長空眼神中有了一絲不耐,握著鋼鞭的手指,也有微微扣緊的動向。
顯然不等蘇寒山把這個問題說完,莫長空就會出手。
但也還沒等莫長空出手,蘇寒山已經先動了。
他把手一抬,五根手指張開,似乎還保持著一個自然、松弛的弧度,就這么向前探了出去。
可這么一個松弛的動作,在手掌抬起來,亮出掌心的時候,已經跨越了足足二十丈的距離。
探到了莫長空的臉上。
以莫長空天梯巔峰境界的警覺、眼力,竟然也只覺得面前微微一亮,那只手就到了眼前。
這一亮,不是像日光月光那樣浩大,不是像驚雷閃電那樣狂暴,而是像爆燈花一樣。
油燈燃燒的時候,如果燈芯燈油里面,存在一點點細微的雜質。
那么在靜靜燃燒的過程中,那朵小小的火苗,就有可能突然閃爍一下。
這一閃爍,其實超出人眼能夠看清的速度,但人心里,能夠感受到那種閃光留痕的樣子,就像是爆開了一朵小小的燈花。
是快到了極點、輕靈到了極點,反而產生了靜謐安詳的韻味。
蘇寒山這五指一抬,亮出掌心的動作,就有這個爆燈花的意境。
莫長空雖然見到了蘇寒山攔截碎石那一幕,但之后仔細打量、感應,反反復復,得出的結論,也就是蘇寒山修為接近天梯巔峰而已。
論境界,莫長空自己也是天梯巔峰,論功法,他是不周宮弟子,論戰力,他現在有六韜陣法加持。
就算是一個狀態完好的真形前中期高手,現在出現在他面前,他都有把握取勝。
所以他對蘇寒山三人,也是一個十成把握、穩贏的心思。
現在突然被這一手探到眼前,莫長空渾身汗毛都驚得豎了起來,避無可避,也逼出了他自己最大的潛力,竟然一頭朝前撞了過去。
他在這一瞬間,死死閉上了自己的眼睛,眼眶周圍細小的肌肉,拼命發功發力,把雙眼的位置擠得皺成一團,乃至有略微內凹的趨勢,緊密、剛硬無比。
而功力全部聚在他額頭,一頭砸向蘇寒山的掌心。
嘭!!!
蘇寒山這一手,是他的三陰三陽變,混了凝光革氣,琢磨出來的手段。
不但自己快到極點、力量沒有半點外露,而且亮掌的一刻,也已經完成細致入微,密不透風的空氣硬化鎮壓。
這個莫長空,事先并沒有能放出足夠距離的護體真氣,可是就在那一剎那,他的整條脊椎,一節節骨頭的縫隙,竟然相互碰撞,完成了逐節遞增的發力過程,把整個頭砸了過來。
就這么一砸之下,蘇寒山的身子,還真略微受挫,感覺這一手,推在了飛撞過來的萬鈞大鐵球上。
莫長空的身子往后一仰,手里鋼鞭,順勢向上一挑,撩向蘇寒山的下巴。
他要在蘇寒山那一手的力道沒有徹底爆發之前,完成截擊,就只有用頭,但頭這個位置,頭骨看似堅硬,卻有太多脆弱之處,眼珠、耳膜、腦子,都不能輕易受損。
那一撞之下,莫長空就算有陣法加持,也覺得雙眼微微跳突,腦子嗡得一昏。
他還能在身子后仰的時候,把沉重的竹節鋼鞭,撩出這一擊,卻是靠之前蓄勢待發的兇意,在這個時候引爆、推動。
不周宮的人,修煉六韜心法,進入天梯境界之后,有諸多從六韜心法上衍生出來的進階功法,可以選修。
莫長空選的是《虎驟醒鬼門鞭》。
神話中有一頭看守鬼門關的神虎,以吞食鬼怪為樂,吃飽之后就會略微酣睡,但不論大鬼小鬼,如果在這個時候觸動了它,就會迎來比落入虎肚,更悲慘的下場。
石破天驚,撞破鬼門的一擊,能讓鬼怪從此既進不得鬼門關,又出不得鬼門關,不生不死,不知生死。
莫長空往日里,若把積蓄精神元氣的這一鞭打出來,敵人還不知道自己死了,肉體和意識,就都已經粉碎了。
然而現在,他發出這一鋼鞭的時候,已經是敗中求勝,昏沉之下的反擊。
蘇寒山的身體也往后一仰,避開抽向他下巴的那一鞭,但在同時,他的右手并掌如刀,向前一揮。
鋼鞭從下而上的抽打出去,力道貫徹到鞭梢,使那里成為最強的一點。
蘇寒山這一掌,從側面掃在鋼鞭中段一個不起眼的位置,使鋼鞭中段為之一頓,而鞭梢依舊在順著慣性上揚。
竹節鋼鞭,當即折斷!
莫長空本來要灌注在整個鋼鞭上的內力,收之不及,從斷口處噴散出來。
蘇寒山閃身一退,躲開那股金色氣爆,左手下壓,右掌向前虛抓,向后拉去,體內傳出電流火花般的細碎脆響。
莫長空立足不穩,被吸向蘇寒山,陡然睜眼,雙眼依舊模糊,神態卻威猛至極,順勢前撲,將斷鞭也向前一砸。
他手里的竹節鋼鞭,剛才把一塊石頭抽碎成三份,分襲三人。
那么快的速度,那么大的力道,但是鋼鞭和石頭碰撞的時候,甚至沒有傳出多少聲音。
他對于力量的掌握,很明顯已經到了一種隨心所欲、輕重自若的地步。
但是跟蘇寒山的雙手相比,莫長空對于力量掌控入微的那種自豪之情,驟然就變得笨拙了起來。
但他是不周宮弟子,他身邊還有五大機關傀儡可用。
剛才爆燈花、虎頭撞、反撩鞭、橫斬煞的兩次交手,太快了些,機關傀儡還沒來得及趕到。
但是現在,五大機關傀儡同時撲出,除了被秦陸白、楊翩翩擋下兩個之外,其余三個,都已經到了蘇寒山身邊。
莫長空這順勢前撲,沖砸出去的一鞭,更是直接完成了四面合圍。
蘇寒山向后拉去的右手,在掌心之中,已經凝聚出一個龍眼大小的熔巖光球,不閃不避,轟然一掌拍了出來。
回天鶴舞,百氣朝陽!
莫長空鋼鞭折斷之后,已經不是最熟悉的長度,面對這一掌,竟然有一種掌控不精、遮攔不準的情緒作怪。
為了能夠精準攔住那個給他危險氣息的熔巖光球,緊急關頭,他驟然松開鋼鞭,雙掌交疊,拼了上去。
轟!!!
莫長空扛住了蘇寒山這一掌,分毫不落下風,甚至好像略微占優。
與此同時,另外三個機關傀儡的拳掌,也打在了蘇寒山身上。
蘇寒山眼中猛然一亮,金紅色的光芒和冰藍色的光芒,似乎在他眼中,扭轉成太極圖像。
六韜陣法的加持之力,其實并不能同時存在于六者身上,而是通過冥冥中的感應聯系,在六者之間無序移轉,誰要用到的那一刻,加持之力就轉到誰身上。
蘇寒山正面轟擊的回天鶴舞,足以確保這一刻,莫長空將陣法加持之力,用在自己身上。
而另外三個機關傀儡沖過來的力道,就落入了蘇寒山可控的范圍之內。
六韜心法,他也是有研究的,在見過莫長空的實力之后,對于另外五個共鳴的機關傀儡實力如何,已有揣度。
這一刻,三個機關傀儡的力量沖入他體內,恰好像是遇到了玄冰打造的河床。
堅硬無比,更是光滑無比。
三股澎湃狂暴的力量,根本停留不住,來不及產生破壞,就已經順著河道全被分流,被導引出去。
蘇寒山發絲崩亂揚起,后頸沖起一道元氣,在半空分裂成六個極速旋轉的氣團,隨著他左手一揮,全部匯聚在左掌之中,揮擊出去。
純陽三法和玄陰六煞,共同修煉之后,才能夠練成的密招。
空中純陽,秘式,六道風洞!
莫長空悚然之間,分出一只手臂,扛了他這一掌,整條右臂像是麻花一樣,陡然扭曲,好像直接從肩膀位置,沖撞塞入了他自己的胸膛之內。
在他臉色扭曲的剎那,胸膛也劇烈膨脹,不等他發出聲音,整個身子,已轟然炸散開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