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侖群山,如柱插天。
七層寶塔里面,于和倏然撫劍。
“我的雙龍鎖,被人破掉了。”
赫連鵬有點意外:“這么快,他應該是剛到北極…”
“不但破了雙龍鎖,而且并沒有傷到雪竹蓮的根本,所用的手法很妙。”
于和眼神有些復雜,笑道,“看來我們要對上雙倍的敵人了。”
他低頭看著自己指尖,碧綠色的劍光如發絲般繞了繞,化出一個小巧的中空八卦圖案,八個卦象依次亮起,正旋逆旋。
突然,于和一指按在自己劍柄之上,拔劍斬向輪回蓮。
赫連鵬心頭一驚。
要洗掉輪回蓮中的痕跡,還歸純凈,且保住活性,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尤其昆侖祖師那兩片花瓣,不但要洗昆侖祖師自身修為氣息,還要洗掉昆侖祖師的惰災氣息,殊為不易,耗費了他這么多年頭。
相比之下,冥河姥姥的那一片蓮花,只要能捉到手,洗煉起來要輕松很多,但也至少還要小半個時辰。
于和的劍意,顛倒陰陽,鋒铓酷烈至極,一劍之下,固然是能夠磨掉冥河姥姥的痕跡。
但只怕,他給輪回蓮花瓣帶來的損傷留痕,還要比之前更嚴重些。
但赫連鵬敢與于和作盟友,終究有其決斷,心中雖驚,念頭竟然按捺住了,沒有一絲念力去阻礙干擾。
碧綠透明的劍尖,在那片花瓣上一掃而過。
長劍收回之后,水嫩嫩的花瓣還顫了顫,沒有一絲傷痕,但纏繞在內部的冥河姥姥氣息,已經被斬得干干凈凈。
赫連鵬又驚又喜:“有這一劍,何不…”
話沒說完,他就想到,這應該是于和剛創出來的。
大約是從蘇寒山破雙龍鎖的手段里面,感知精義,化入劍道,讓這一劍在鋒利到極點的斬擊后,又多出一點鈍性波瀾,顫而不傷。
“好好好好!”
赫連鵬哈哈大笑,站起身來,手捏四瓣蓮花,另一只手揮開冥界之門,“事不宜遲,我們這就啟程!”
于和看了眼外面:“昆侖…”
“放心,我作為五百年的法王,在昆侖的權威是無限大的。”
赫連鵬無所掛礙,紅袍一甩,笑道,“即使我們不在,他們也會竭盡全力多撐一會兒,拼死妨礙外面的人。”
于和深深看了他一眼,沒說什么,一步跨入冥界。
外界,自從昆侖法王下令,發動了兩界十方金剛大藏真言,群山之間回蕩著嗡嗡嗡的念經聲音,隨著時間流逝,似乎都銘刻到了山石冰雪之中。
陡峭崖壁上的積雪,沒有出現任何雪崩的跡象,反而越顯光明潔凈,松軟的雪孔全部消失,不再吸收聲音,倒是成了一種另類的擴音地形。
金昌倒也不僅僅是在遠處看著,而是凌空閃爍,時不時的揮出一掌,轟塌外圍的山坡,破壞整體地形走勢,阻止這種滾雪球般,越發壯大的真言音量。
否則的話,天地將會有越來越多的魔性,朝這邊集聚過來,與苦海金山結合,化為雪山魔國。
在昆侖正宗的傳說之中,就有這么一句話。
當雪山魔國現世的時候,才是昆侖正宗的諸神諸佛,最為強大的時刻。
魔因神而立,神因魔而顯,萬魔簇擁,每一尊護法神,都將得到近似于不死之身的力量。
到那時,護法神的每一擊都是燃燒念頭的禁術,一出則死,但卻死而復生,無休無止。
可是,金昌畢竟只有一個人,面對整個昆侖千年底蘊,擴散開來的聲勢,還是有些封堵不及。
昆侖正宗的北部,已經有不少魔頭飛身而來,在苦海中求渡,攀爬在金山的北側,彼此融合,從細小的魔性,變成半虛半實的大鬼魔頭,又成群結隊,簇擁在金燦燦的護法神周邊。
念力形成的護法之神,猶如真正的金胎神佛一樣,看不出半點虛幻的感覺,從北側山腳站到山頂,分為七排七列,站了四十九道身影。
“千年的時間,好好一座昆侖山,神圣圣潔的山脈,竟然變成了這么個樣子。”
金昌暗罵了一句,“這些鬼玩意兒!”
昆侖這些活死人,如果全搬到別的地方,就算同樣激發底蘊,創造出這座宏偉的金山凈土。
金昌也有把握,把那四十九尊護法神全偷出來,還讓他們都不知道自己已經遠離了凈土。
可是在昆侖不行。
昆侖正宗的這塊地盤上,一寸寸山石土壤,一分分冰雪寒氣之中,都浸透了苦海的氣息。
那沉重無比的苦難念力,從前如果一舉反抗起來,必然會成為昆侖門人的大麻煩。
但是有著昆侖法王的鎮壓,整座苦海,又都被各國奴性的制度壓抑著,掀不起什么波瀾,縱有小小的漣漪,也被掐滅在萌芽之中。
而現在,兩界十方金剛大藏真言,蘊含著佛的智慧,佛的勇氣,主動地激發了苦海,帶領廣大的苦海之力發動反抗。
苦海之力,迫不及待的要把那些高高在上、裝飾華美、敲骨吸髓的上師大僧,護法神佛,都拉下凡塵,也來體驗他們的苦難。
但是這種拉扯,變相的在苦海與金山之間,形成了無數沉重穩固的聯系,使外面的強者更加難以找到破綻,更難下手拆分。
真言,是佛的本愿,可恨就連佛的仁愛勇氣,佛法最后一份反對不平等的號召力,也被昆侖正宗利用,成為繼續壓榨百姓奴隸、統御這座苦海的工具。
轟轟!!!!
天空中突然雷閃電轟,彌漫起絢爛的霞光。
用霞光來形容都不貼切,那更像是在南北極地,才能夠有緣看到的磁場極光帶。
靛青色的極光,橫亙在群山之上,玫紅色的渦流,跨越在東西之間,金色的淬厲光帶,自南北而過,兩端尖銳,中間膨脹,占據中天。
廣闊的天空,成了一張最寬容的畫布,任憑世上最最明艷靚麗的寶石顏料,研磨細膩,潑灑在上面。
滿天都是極光,有雷聲卻看不到烏云。
雷霆的響動,就仿佛是在天外傳下來的。
金昌微微一驚,感受到千百層天地磁場的抖動。
那條條磁力交界,反應最激烈的區域,正是一條從北方蜿蜒而來的五彩光流。
彩光如飄帶,蘇寒山的身影踏在上面,雙目灼灼有神,口中隱見兇惡血光。
他注視昆侖,雙臂一抬,毫不停留,就對著那苦海金山推撞了過去。
天瀾如怒彩霞飛,勢挾北極撞昆侖。
咚!!!!!
莽莽群山皆為之一震,回音滌蕩天地冰雪。
金昌心頭驚贊,不過是去北極走了一趟,這小兄弟的氣勢又更上一層樓了。
雙龍山海無窮魔性,向外輪換天地元氣、撥動磁場,從北極到昆侖,怕是沿途淬煉法體與肉身,沒有一絲放緩,才有這一撞。
咚!!!
余音響徹百里有余,折回此間,仍然厚重。
蘇寒山這一撞之力,讓整個苦海的北部壓低下去,苦海之水朝南方涌高。
尖頂四棱大金山,也被撞的搖晃旋轉,那四十九尊已經顯化出來的護法神,各自燃燒,率領群魔放出層層光波,對抗天地間的磁場壓力。
天空彩光之中,飄下了兩只玉白色的大手,輕靈如夢,凝實如巖,手印幾個變化之后,歸于子午印,向下一砸。
昆侖金山正是根基不穩的時候,頂端被這一砸,整個金山的山體都往下一沉,顯得有了幾分淡化。
這苦海金山,本來就是以念力魔性、攏聚群山氣勢,塑造出來的場景,被連續兩擊之后,頓時露出了用來構建山形的真言咒語。
千千萬萬金色梵文,下至苦海極深處,上至山體山巔,若隱若現。
天空中又來一道恢宏粗大的紫金色劍氣,筆直的貫射到群山之上,突然七彎八折,裂解成光束光點,紛紛揚揚,射向苦海金山。
九曲黃河萬里沙,浪淘風簸自天涯!
普群生當空一劍,分化萬千沙塵,通通打在那些金色梵文筆畫轉折處,將組成金山的大半咒語打殘。
震動群山的嗡嗡之聲,到這時也都受挫,衰落下去大半。
三大強者從北極而來,連一個字都沒有多說。
見面就是最強一招!
縱然是昆侖的千年底蘊,這時候也有了破裂之勢。
昆侖冰川里的那些活死人,有很多已經燒成灰燼,山谷里面的那些上師,也大多七竅流血,在三大強者的聯手轟擊之下,被震散了神魂。
然而昆侖法王,依舊沒有出手。
蘇寒山不管那么多,雙臂一收,又是一推。
從他手中發出的虎嘯聲,驚天動地,巨大的磁場震蕩,讓整個苦海金山的場景,如水面倒影般波動起來,從北到南,接連崩散。
屬于現實世界的昆侖群山景色,終于重新浮現出來。
昆侖法王閉關的那塊地方,整個山體外層巖石冰川,也全部被這種震蕩影響,粉碎如細沙,露出了一座七層高的寶塔形態。
“你家都沒了,還繼續縮頭嗎?”
蘇寒山雙掌剛好推到極致,順勢一合,并掌砍下。
七層寶塔,咔嚓一聲,從中裂開,豎著分割成兩半。
刀痕中的元氣劇烈膨脹互斥,使得寶塔向兩面張開,露出里面的場景。
除了第七層塔身中有一座石像之外,寶塔其他地方,竟然都空空如也,僅有一些破碎的絲綢。
蘇寒山眉頭一皺:“走了?”
金昌臉色一變,疾聲道:“不會,最多是在冥界!”
他人雖然在這里,心意卻貫徹到冥界,可以肯定,于和跟赫連鵬,就算去了冥界,也絕沒有離開對應之前苦海金山的那個范圍,否則他必有察覺。
四人不敢耽擱,立刻闖入冥界。
無論是元神還是法體,都已經強大到可以用心意滲透肉身微觀結構,帶肉身在冥界行動,保持完整的戰力。
冥界中對應昆侖的這片區域,鬼火也并不多,因為大多念力,都被截留在昆侖苦海之中,或者被歷代門人修煉消耗、造就法器去了。
入眼所見,只有丘陵起伏,茫茫荒漠,生長著慘白的樹木花朵。
原本苦海金山在的時候,連冥界中的這片范圍,也被籠罩,隔絕外人窺探。
但現在苦海已隱,金山已崩。
四人一到這里,就感受到一股掩飾不去的、極純凈的氣息。
別說蘇寒山這個見過輪回蓮的,就算其他三人,也清晰感受到那股氣息的存在。
那是一種源于冥界,又跟冥界的污濁混亂,格格不入的感覺。
似乎要跟冥界至深處,才能產生共鳴。
“奇怪,為什么要把輪回蓮練得這么純凈,弄得連他們自己都掩不掉這股氣息?”
蘇寒山心念急閃,“天地有缺,冥界奇花,至純共鳴…難道,所謂冥界本源這個東西,不是一個抽象化的定義,而是有一個具體的核心源泉存在嗎?”
四人立刻擊穿地層,循著那股氣息追下去,彼此神念還在交談。
“冥界廣袤,就算真有冥界本源這個東西,至少也該跟陽間的地心熔漿之海,是同等規模的,絕不可能僅僅因為一朵花,就被兩個神府境界所掌控。”
雪竹蓮斷然道,“我修煉子午二氣,子氣就是源自冥界,硬要說的話,我也是隱約感受過冥界力量本源的,比我自身修為,浩大了不知多少倍。”
陽間也就是地球,地球有地心地核,冥界如果也有一個跟星球內核對應的東西,那確實不是神府境界能夠掌控的。
蘇寒山思索道:“有沒有可能,不是力量本源,而是更微妙的東西…”
普群生的氣息驟然一變,驚疑道:“難道是乾坤靈臺?”
神念交流極快,普群生沒有遮掩,所以念頭一閃,就讓其他三人都知道了乾坤靈臺是什么情況。
準確的說,那只是一個假說,一個推測。
這天地間的魔性魔氣,雖然都細膩微小,沒有那種天生成型、存在完整意識的魔頭,但只憑它們的本能特征,種類之多,也難以計數。
蘇寒山當時在大巴山中修成降魔血丹,吞噬群山魔性,可以說,時時刻刻都有億萬個無形微小魔頭,在他體內爭斗粉碎,如此猶有源源不絕的感覺,最后才煉就大丹。
以他當時的修為,當然可以俯查萬類,分辨清楚,以精妙的手段影響,全部降服。
但是以普通人的視角,要感受到哪怕一個微小魔頭的存在,都已經不易。
要怎么才能夠從肉身中與生俱來的無數魔頭里面,分出一個個種類?
要多么可怕的人數,多么漫長的時間,才有可能把人體中存在的魔頭種類,全部試驗一遍。
又要試驗多少遍,才能找出最容易被誘導出來,找出降服之后對人體最有用的那幾類,確定為修行入門的標準,留給后人?
蘇寒山初入此界的時候,雖然意識到降魔武道的巨大價值,意識到這個武道體系背后代表的龐大智慧。
但是,隨著對魔性魔頭的了解更深,現在回顧當初,他才發現,自己還是遠遠低估了這份智慧的浩瀚程度。
當時對于這份智慧的贊嘆,其實還遠不足以形容這份智慧的萬分之一。
可仔細一想,以本土的歷史長度、生靈數量、強者層次,就能夠推演出這么詳實的降魔武道,著實有些反常。
本土生靈雖然有當局者迷之說,但也終究不乏卓越之才,對此產生疑問。
降魔武道的歷史中,要有多少個巧合,才能順利的成為今天所看到的歷史?
還是說,所有帶來順利的巧合,都因為背后有一個無上的不可測知的存在,施加了干涉?
有人稱這個存在為真神,并附加更多情緒、性格,去揣測衪。
也有人長久參悟后,認為那可能并不是一個世俗認知中的神,更像是天地間固有的一個結構。
如果將世界當成一個人,陰間是魂魄,陽間是肉身。
那么,那個結構甚至不代表著意識,僅代表著智慧。
智慧如果不能得到魂魄和肉身的支撐,那么就沒有任何力量,所以在世間沒有蹤跡,只能從過于順利的巧合中去追尋。
同樣的,如果世間真有那么一個單獨存在的智慧,僅以武道的發展為使命,或許,真的只需要一個神府,就能夠對其施加影響。
那就是乾坤靈臺。
“千年前那場莫名動蕩后,武道雖然還有發展,但都是靠寥寥幾人的奮進打拼,這千年來的進程,確實要比從前差得多了,以至于竟然在降魔武道之外,誕生了凈土仙這樣的分支。”
普群生說道,“若輪回蓮是在千年前分離出來,同時讓乾坤靈臺對世間的引導被隔斷,反過來想,或許真能通過輪回蓮,找到乾坤靈臺。”
雪竹蓮似乎松了口氣:“如果只是想搶先我們一步,獲得武道智慧…”
“只是智慧已經夠可怕了。”
蘇寒山打斷了他,“別忘了,他們兩個,可是有現成的元神和肉身,來發揮智慧的!”
金昌臉色也極為凝重,無比贊同。
峨眉正宗的功法太均衡,根基招式各方面都很出色,也意味著都不夠極致。
但作為武當掌教,金昌很明白,有時候武道智慧,未必能帶來境界的提升,卻絕對能讓戰力直接變動。
剛想到這里,金昌忽然感覺到,輪回蓮的氣息已經在某個地方停滯,瞳孔不禁一顫。
“絕不能讓他們兩個搶先。”
金昌斷然喝道,“峨眉二位來助我發功,蘇道友,你來穿過我這幾個圈。”
空神子在他的雙袖之中飛出。沒有組成龍人妖神的輪廓,反而化作一層層無眼陰陽魚圖,向前急速推進旋轉。
很快,中間那個弧線都為之淡化,變成一個個圓圈。
普群生和雪竹蓮,與金昌數百年交情,默契在心,運起正宗道家玄功,拍向金昌。
金昌兩條眉毛尾部翹起,面部漲紅,瘦小的身軀,發出一聲大吼,威風凜凜。
前方黑暗的冥界地層,數也數不清的遇到陽間氣息就會畸變的物質,這時候,全部變得透明安靜,空幻虛浮。
整個地層,竟然在折疊收縮。
不知道多少大如宮殿的巖石,像是紙扎起來的一樣,一折就扁,一疊就小,全部被折疊成了圓圈上的短小線段。
每一圈圓圈都在發力,不知折疊了多少東西,但圓圈的盡頭,已經能夠看到兩條人影。
蘇寒山全無遲疑,用最高的速度,飛身穿過那些圓圈。
那一瞬間,他感覺自己不是在穿過一個個圓圈,而是所有圓圈,正好拼成了一個雞卵般的翹曲空間,將他包裹起來。
只要他能扛住那短暫的壓力,外界正常的空間,就會將這塊不正常的空間,自動彈走。
轟!!!
重若泰山的壓力,一閃即逝。
周圍彎曲的空間,全部變得正常。
蘇寒山現身的時候,已經出現在赫連鵬跟于和的前方。
剛才武圣與法王,都在無與倫比的瞬間,改變了元神與身形,但仍沒能完全躲開。
赫連鵬的臉色難看至極,手中那一株奇花,根莖上只剩下了一片花瓣。
“你!小賊!”
“呵,老狗!”
蘇寒山右手抬著,輪回蓮的三片花瓣,正在他掌中。
為什么是讓他穿過偷天圓陣?
因為那一刻,金昌全力發功,自己無暇動身。
那就只有蘇寒山,擁有著短暫化電經驗,能夠在穿過偷天圓陣的速度中,保持自己最清晰的意識和判斷。
持有輪回蓮的二人,氣息拔高,一觸即發。
于和卻沒看他們兩個,仍然盯著蘇寒山身后。
“乾坤靈臺,已經打開了。”
蘇寒山眸光一動,感受到背后濃重的光影,呼嘯噴發出來,將眾人吞沒。
沒等他嘗試判斷那兩個敵人的位置,就被涌入他感官中的一切,扯住了心神。
“那是…什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