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家眾人本來被秘法影響了心神,大有一種不管不顧,死戰到底的氣勢。
但是,因為黃明禮他們死得太快,衙門的普通捕快,甚至還沒有來得及沖進武館,跟這些武館弟子短兵相接,在幾個決定性的高手之間,戰斗就已經落下了塵埃。
縣令高文忠,也是對秘術有研究的人,發現院中散落的那些稻草娃娃之后,很快就知道其中奧妙,一把火將之燒了,使諸多武館弟子從那種莫名狂熱的狀態中解脫出來。
一看敵我人數的懸殊,再看到黃明禮、劉四太爺等人的尸體,他們哪還有什么抵抗的欲望,紛紛繳械投降。
依高文忠的話來說,把這些人查辦之后,大概只有少數直接判下死刑,其他人等罪不至死的,正好都可以在接下來幾個月,安頓難民的事情之中,發配去做苦役。
蘇寒山他們,雖然是這一戰的主力,但畢竟沒有官府身份,不好直接參與抄家,只能等到事后,官府方面以嘉獎義士的名義,給予他們回報。
在場能直接瓜分的,也只有那些精怪的尸體。
松鶴武館拿了大頭,風雷武館也分到六只烏鴉,各回各家,暫且等候后續。
“武館那邊的重修,還沒到完工的時候,咱們還得先住飯館。”
蘇鐵衣返程的路上,興致勃勃的說道,“話又說回來了,咱們這次,不但報了大仇,還干掉了天命教余孽,回報必然極其豐厚。”
“不說別的,光是這十幾只狐貍精怪和兩只猿猴的尸體,只要賣出去,都能到手大筆的真金白銀。”
“本來對武館的修繕翻新計劃,是不是也能適當的擴大一下?”
眾多弟子興高采烈,都頗為贊同。
“我看,武館不必急著擴建,倒是可以拿錢,在縣里買一座新的宅邸。”
周子凡的意見略有不同,眼中有謀算的光芒,“原本咱們武館雖然有重振聲威的態勢,但比起雷家來說,底子上還是弱了一些。”
“那時候我覺得,朝廷要設的團練防御使,多半還是落在雷家頭上,只有防御使麾下五個隊將,會有咱們的名額。那訓練場地,防御史的府邸等等,自然都是雷家操心。”
“可是現在,小師弟的實力如此強悍,團練防御使都不必咱們爭,估計也要落在咱們手里。”
“到時候以這個身份接見往來商客大豪,乃至朝廷使者,總不能還處在偏遠半山腰的地方?”
蘇寒山點頭道:“是這個道理,狡兔猶有三窟,咱們如果只有那么一塊武館的地盤,是顯得有些單薄了。”
他們兩個都這么說,蘇鐵衣當然沒有意見。
“反正賬目是子凡你管著,你看著辦。”
蘇鐵衣有些惋惜地拿出自己的魚竿看了看,“不過賬目上有富余的話,記得給我買根新魚…新槍!”
周子凡和蘇寒山對視一眼,笑道:“那是自然,一定還是這種可以當魚竿用的。”
說說笑笑間,眾人已經到了靠近飯館的那條街。
天氣實在太冷,雖然還是白天,街上也沒有多少行人。
剛拐過街角,蘇寒山腳步忽然一頓,凝視著空蕩蕩的長街。
蘇鐵衣也微微皺眉,手里已經縮起來的魚竿,輕輕敲在地面上。
柳青青、李二虎等武館弟子,雖然不明所以,但紛紛止步。
還沒等人問話,只見長街盡頭,像是刮起了一陣雪花,有個瘦長人影,緩緩走來。
“王古城!”
蘇鐵衣的魚竿杵地,雙手交疊,壓在上面,“我還以為你不會現身了,怎么之前裝得一副要徹底逃走的樣子,現在應該已經知道我們在黃家展現的實力,卻反而找上門來?”
王古城穿了一身白衣,手臂上扎了一圈麻布,顴骨愈發高聳,兩頰都凹陷出現了陰影,氣勢卻一改往日的陰沉,顯得明凈銳利。
他所過之處,飄揚起來的并非雪花,而是街面上的大片石磚,無聲無息地被化為碎屑,隨風飄揚。
“伱的槍毀了?”
王古城嘆道,“這把槍,當年還是我給你打造的。”
蘇鐵衣冷哼道:“咱們是錢貨兩清,五年前,你讓你的大弟子參與那場偷襲圍殺的時候,咱們就沒有任何交情了。”
“我明白,不過我這里還有一塊玄鐵,是你哥當年給的報酬,一斤沉銀,是劉家的禮物,三兩西方精銅,是黃家請我打造翠君神的酬禮。”
王古城說話間,將一個包袱丟出來,落在地上,“還有我早年得到的一套鑄造密典,你們若拿了去,憑自身的本事稍作研習,重鑄你一桿槍,便綽綽有余。”
蘇鐵衣挑眉:“什么意思?”
王古城淡然道:“我的嫡系,這幾年基本都沒了,今天我要是也沒了,飛王武館剩下的人,與我只能算是有過館主和學徒的名分,我交出這些東西,你們以后不得再下黑手,迫害他們,也要給我那些小妾一條活路。”
“就為這個?”
蘇鐵衣有些詫異,“你明知道他們跟你情誼淺薄,還親自現身,換取他們安身之處,我哪只眼睛也沒看出來,你王古城是這么念舊情的人。”
王古城的臉色依舊古井無波:“有些事沒經歷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心腸,虎樓若是不死,我也不知道,他在我心里,比我親生兒子還要重要得多。”
“若能早知三日事,世上沒有斷腸人。”
他長嘆一聲,臉色重新堅定起來,“但我現身,也不只是為了那些小妾和門人。”
“黃三問死在周子凡手上,這半樁心事,我已經了卻,還有一半…”
王古城抬手,指向蘇寒山,“我要跟你單獨一戰!”
他這段日子里藏身暗處,也不是沒有想過,襲擊松鶴武館的弟子,大殺一通,出了這口惡氣。
可是,松鶴武館這些人,要么跟在蘇鐵衣身邊,要么在衙門里有高文忠,要么,至少也有周子凡陪同,都是能夠與他抗衡的人物。
如今蘇寒山也踏入天梯境界,隨著時間流逝,似乎松鶴武館只有可能越來越強。
王古城實在想不到,自己以后還有多少報仇的指望。
放下這樁仇,遠走他鄉,他又實在辦不到!
“好。”
蘇寒山向前兩步,“你能主動現身,也是省了我一樁隱憂,我就獨自解決你吧。”
王古城眼中精光大放,雙掌一合。
長街上的石磚咔咔作響,突然掀起大量的碎屑,將他的身影徹底遮蔽。
這一剎那間,揚起的碎屑數量,著實太多,如同一場茫茫大雪,隔斷了松鶴武館所有人的視野,涌動而來。
蘇寒山從容自若,左手高舉,金光綻放,就將所有的碎屑凝固在半空。
茫茫的白潮塵埃,離他還有三丈,就已經失去前進的力量。
但在塵埃之中,王古城提前釋放了功力護體,此刻只是一掌向前震出,硬化的空氣,就在瞬間化為無色的粉末。
瘦長的身形,宛如鬼影閃爍,在這空氣稀薄至極的區域,突然穿透過去,出現在蘇寒山面前,柔柔的一掌,按向他的胸口。
原本天梯境界的高手,在面對襲擊的時候,會有直覺的預警,功力本能的提升迸發,配合自己的主觀意識,能夠更快達到全力出手的狀態。
可是王古城的這一掌,竟然能使高手直覺和主觀意識,產生強烈落差。
眼睛明明看到他揮掌襲擊過來。
直覺感官中,卻沒有半點危險預兆,反而像是真的在風中吹來的一片柳絮。
普通人的直覺虛無縹緲,這種落差算不了什么,可是高手的直覺,就像是另一雙眼睛一樣重要,在大腦的判斷中,甚至比真實的眼睛還要更優先可信。
兩種信息的矛盾,會讓大腦產生不知所措的感覺,陷入遲緩。
即使是蘇鐵衣,面對這一掌的時候,恐怕也會受到不少影響,在第一招,只能發揮七成功力、速度。
七成的反應速度,比得上以輕功聞名的王古城嗎?
咚!!!
王古城的手掌,被蘇寒山的手穩穩地接住。
兩掌相撞,只發出一聲悶響。
王古城的臉色,卻陡然發紅,悶哼一聲,氣血翻騰。
蘇寒山也受到了感官落差的影響,但是他只要一動手,自然是千息共證,諸氣皆動。
他體內的百般氣機,早就都被揣摩過,連腦子也不例外,只要主觀上一個念頭,就會全部統合,發動沖擊。
柳絮因風掌的陰柔掌力,想要滲入他體內,可遇上他的三陰三陽變,上至極剛,下至極柔,簡直無懈可擊。
王古城一言不發,瞬息之間,連出三十六掌。
蘇寒山就跟他對拼三十六掌,沒有一掌遺漏。
兩人之間,陡然爆發出大量的手掌殘影,又突兀終止,全部消失。
蘇寒山向后飄然退去,忽然右手運起一團陰暗元氣,按在自己胸腹之間,左手發出明光,雙手一盤,向外一丟。
只見那團元氣落地之后,滴溜溜旋轉不休,沒有什么大的動靜,周圍三尺堅硬地面,卻突然化為流沙般的粉末。
元氣一震之后,流沙的范圍,擴大到七尺左右,再震之后,范圍已擴大到一丈五。
那團明亮元氣,已經深深陷入流沙之中,不見了蹤影。
陰陽一氣爆裂強悍,顯然不該是這樣的效果。
那是因為王古城的柳絮因風掌,極速疊加之下,終究還是有一些,滲透到蘇寒山胸腹間。
蘇寒山利用陰陽一氣,陰氣將之抽納,陽氣包裹鎮壓,在這股掌力還沒來得及爆發殺傷之前,就丟了出去。
王古城還站在原地,臉色已經紅的像是要滴出血來,且向全身蔓延,定定地看了蘇寒山片刻,恨嘆一聲,仰頭倒了下去。
地面驚起了厚厚的塵埃,在空中翻了翻,緩緩落下,蓋在了他身上。
“他心臟已經破碎了。”
蘇寒山緩了口氣,“看來他心中恨怒,本就到了極限,遇上我七情毀神式,算是遇上克星,否則還真有些麻煩。”
蘇鐵衣看著那具尸體,神色有些惆悵,說道:“畢竟沒有跟土匪勾結,留個全尸,交給官府處理吧。”
說話之間,他舉步走到那個包裹旁邊,先是隔空一掌,震碎了包裹。
包裹里面,果然是幾塊熔煉過的銅錠、沉銀、玄鐵,還有一套書籍。
蘇鐵衣點點頭,撕了自己衣服的下擺,一抖之間,布匹就將這些東西全部卷住,裹成一團。
惆悵歸惆悵,誰知道王古城會不會在這些東西上面下毒,還是換一樣包裹,之后請縣衙那邊,用秘術、藥師,都鑒定過了再說。
周子凡則看著這條街面:“這條街,得重新修一遍了。”
還好是在街面上打,沒在飯館里面打,不然他爹娘給他留下的這家飯館,估計也保不住。
“阿彌陀佛。”
遠處傳來一聲佛號,長街上走來一個僧人,目光掃了一眼地面的尸體,臉色似乎更顯愁苦。
怎么剛來就遇到天梯高手的戰斗,還當場被打死了一個,這滄水縣的民風,有點太彪悍了吧。
但是…
他打量著蘇寒山。
這個天梯高手,怎么看臉好像還不到二十的樣子?!
“諸位施主,貧僧初來乍到,想要去縣衙尋人,不知道這滄水縣的縣衙,在什么方向?”
大和尚雙掌合十,語氣溫和,很有禮貌,但是那雙眼睛,精光灼灼的盯著蘇寒山,上看臉,下看手,盯了好幾眼,才察覺到自己似乎有些失禮,清咳一聲,垂了視線。
蘇寒山等人都看出這和尚氣息淵深,實力不凡。
“大師要去縣衙?”
蘇寒山說道,“縣里今天出了些變故,大多數人手,都不在縣衙,不知大師具體是要找誰?”
和尚說道:“貧僧在雪嶺郡郡尉司徒云濤府上做門客,此次是奉郡尉之命,要找滄水縣令高文忠,還請諸位不吝賜告。”
“原來是郡里的特使!”
蘇寒山操控氣流,卷起王古城的尸體,說道,“我們本來也有點事,需要縣令幫忙處理一下,就直接為大師帶路吧。”
周子凡等人,本就是回來休息的,也沒必要再走一趟。
蘇寒山叔侄,就一起陪著這個和尚,走向黃家。
大和尚連忙道謝,自稱法號廣明,路上閑談幾句,得知蘇寒山今年才十七歲,臉上便掩飾不住的驚奇。
“施主不到弱冠之年,已經修成天梯境界,想必是專精武道吧,那之前那道金光,莫非不是秘術,而是…”
廣明和尚頓了頓,“千息共證,凝光革氣?”
蘇寒山不動聲色,道:“祖師手札中,有提到氣海極境,我也是僥幸,還真修到了那個境界,才突破天梯。”
廣明和尚沒有冒昧再問下去,只是由衷的贊嘆了幾聲。
“北疆十年一度的神威宴,即將召開,以施主的身手,想必可以在這次神威宴上大放光彩,貧僧先在這里預賀一番了。”
蘇寒山道:“神威宴,那是明年年初的事吧,應該還有將近三個月?”
“按慣例,請柬是今年冬季,就該送郡治之地,然后輾轉各縣,按各縣中十年內有無晉升天梯境界的,由縣令填寫姓名,信使核實。”
廣明和尚說道,“神威大將軍已經鎮守北疆百年,他府上的事情,北地諸郡縣官,應該還沒有誰敢糊弄怠慢,滄水縣的請柬,估計也快到了。”
說到這里,他臉色變得有些古怪,輕聲嘀咕。
“俗話說,天高皇帝遠,天官不如現管,神威大將軍的事情,即使司徒家,都不敢動手腳,但是朝廷的命令,他們卻就很敢摻點陰招在里面。”
蘇寒山聽到他這些話,有些好奇,不過他們的腳程都很快,即使沒有刻意奔走,這么一段時間下來,也已經趕到了黃氏武館外面,遇到了高文忠。
高文忠看見王古城的尸體,先是一驚,不及多問,安排人運走之后,又得知和尚是郡尉的特使,不禁有些狐疑。
“大師,恕我無禮。”
高文忠說道,“你如果單純是門客,云濤大人,應該不會隨便把特使令牌交給你,讓你摻和到官府的公事里面來吧。”
廣明和尚看了看蘇家叔侄。
高文忠會意,道:“蘇二爺和寒山,都是我滄水縣一等一的義士,絕對可以信任,大師有話不妨直說。”
“貧僧確實只是門客,沒在官府里有任何職位頭銜,這次之所以是貧僧過來,也是無奈之舉,郡尉在官面里的人手,已經全被司徒家給牽制住了。”
廣明和尚見狀,也不藏著掖著,直接把話都挑明了。
“你也知道,郡尉原本是司徒家的庶子,因為司徒家有眼無珠,對他排擠打壓,被他遠去天都,拜入仙府,學成一身本領,回來之后,竟然登上郡尉寶座,掌握五方游擊將軍兵權,司職刑獄緝拿之事,僅次于郡守。”
“司徒家不思悔改,反而對郡尉更加仇視,這次百萬難民遷入雪嶺郡,就被司徒家的人看到機會,準備把凡是與郡尉親近的地方官,當做他們重點‘照顧’的目標。”
“比如滄水縣,即將涌來這里的難民,必然會多于正常分流后該有的數量。”
廣明和尚說著,也有些動怒,“而且朝廷本來允諾,難民遷移之后,沿途有粥棚,等到了安置的地方,開墾良田免稅三年,郡治之地,還會放糧下來,度過開頭的難關。”
“但是像你們這些縣里該撥來的糧食,也會被郡里卡住,到時候你們安撫難民不力,他們就有理由把你們拔除掉,換上自己的人了。”
高文忠眼神一寒,冷哼出聲:“司徒家這些人好狠的手段,好硬的心腸,不過想借著這次的事情,對付我們滄水縣,恐怕還沒有那么容易。”
廣明和尚微訝:“郡尉短時間內,怕是騰不出手來,縣令還有什么倚仗?”
“說來也巧。”
高文忠笑出聲來,側過身去,“大師初來乍到,想必不知道我身后是什么地方。”
“就這么說吧,抄了這兩大家族積累多年的錢糧,再挾此威勢,號召全縣的豪族大戶,捐些富余的糧食出來。”
“就算這次來到滄水的難民,比原本預計的數目多出兩倍,本官也有信心,將他們通通安置妥當!”
廣明和尚抬頭看去,只見半山腰的那片莊園里面,上百人正在向外搬運財貨。
貼了封條的大箱子,一箱又一箱的運出來,運送的車馬騾子,如一條長龍,直抵山腳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