鑄劍鋪子,正廳。
一位看起來五十多歲,長得一臉憨厚樸實的打鐵漢子走了進來,當看到寧道然的那一刻,頓時渾身一顫。
此人,竟與自家正堂內懸掛的那張仙人畫卷一般無二!
“噗通!!”
漢子當即跪地:“可是…可是寧前輩?”
“你是?”
寧道然看著這漢子也有幾分眼熟。
“晚輩名叫桑誠,如今是鑄劍鋪子的掌柜,家父桑平安在世的時候時常向晚輩提起前輩的事情,沒有想到前輩真的回來了!”他激動說道。
寧道然微微頷首:“桑誠,起來。”
“是!”
桑誠迅速起身,道:“寧前輩,晚輩已經命人打掃房屋,前輩既然回來了,就一定要在鑄劍鋪子里多住幾天。”
他低聲道:“爹爹說,若是前輩回來,便一定要留下前輩,死皮賴臉的也要從前輩這里學上一些本事…不然以我的能耐,當真很難撐起這座鑄劍鋪子…”
“哼…”
寧道然淡然一笑,好你個桑誠,這種話是能直接說出來的嗎?
這小子比起其父來,人情練達方面差得太多了,但他卻又能支撐鑄劍鋪子二十多年,足可見在待人接物上不行,那桑誠肯定就在鑄劍這方面頗為不俗。
傍晚。
日頭落下之后,鑄劍鋪子的后院便開始忙碌起來。
桑誠請了兩位來自南北的廚子,后院中架起兩口大鍋,一群學徒抱來了木炭等,就在大院之中開始熱鍋炒菜,款待貴賓。
煙熏火燎中,寧道然遠遠的瞇著眼睛,倒也享受這種凡人的煙火氣。
“嗷嗷”
一旁,大笨鹿叫了一聲,示意是否需要自己露一手炒菜顛勺的絕活?
“不必,讓他們忙吧,我們今天就等著吃。”
寧道然笑著搖頭:“忙完之后,有你露一手的時候。”
晚上,鑄劍鋪子后院宴請貴客,桑誠將鋪子里的十六個管事全部集結,一起給這位“寧前輩”陪酒,其中自然有酒桌上的人精,一杯接著一杯的敬酒,寧道然倒也無所謂,堂堂金丹老祖,就連靈酒都能無限飲用,更何況是這種凡俗米酒。
深夜,酒足飯飽,眾人相繼散去。
“桑誠,過來。”
正堂之中,寧道然端坐,道:“當年我賜予桑平安的那張紙人,是否還在?”
“在的…”
桑誠捧出一只極為精致的錦盒,其中就放著一張已經泛黃的乙等紙人。
這張紙人已經足足有四十年的歲月,當年寧道然注入其中的法力也早就已經流散殆盡,但紙人之上有一道灼燒以及手臂破損的痕跡,不出意外是經歷過一場斗法的。
“寧前輩…”
桑誠小心翼翼道:“當年,我才二十來歲的時候,鋪子里曾經來了一伙強人,試圖搶占鋪子,正是這張紙人前輩出手將強人趕走,才保住了鑄劍鋪子,但后來這紙人前輩變成了紙人,就再也沒有變回來…”
“嗯,法力已經耗盡。”
寧道然點點頭,輕輕一彈,便將紙人震碎。
桑誠的目中透著不忍與心疼。
這張紙人,桑平安和他可是一直當成祖師爺供著的。
不過,如今寧道然就端坐在堂上,前輩在上,這些就都是小事了。
“來。”
寧道然從懷中的掏出兩張乙等紙人交給桑誠,道:“還是老規矩,這兩張紙人好生保管,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絕不要祭出,此外記住,二十年后同時放出兩張紙人,他們完成一件事后繼續保存好,只要不惹上金丹,這兩張紙人應可以保鑄劍鋪子的一甲子太平。”
一張尋常乙等紙人,在沒有經歷任何斗法的情況下,大約四十年就會完全耗盡注入其中的法力。
于是,寧道然想到了另外一個法子。
將兩張乙等紙人同時保存了二十年,則法力都只剩下一半,若是此時讓其中的一張紙人將法力渡給另外一張紙人,則第二張紙人法力盈滿,可再維持四十年,如此一來,兩張紙人最長可以存在六十年之久!
此法,寧道然稱之為“紙人中繼大法”!
想出這個法子的時候,他竊喜了好幾天,自己可真是個大聰明。
“多謝寧前輩!!”
桑誠雙手顫抖,小心翼翼的接下紙人,重新放入那錦盒之中。
“桑誠。”
寧道然道:“你是否已經晉升神匠,鑄劍鋪子的風雷錘法修的如何了?”
“實在慚愧…”
桑誠極為羞愧的說道:“晚輩資質駑鈍,雖然已經修煉風雷錘法近五十年,卻僅僅只是大成,并未達到圓滿,所以也并未能躋身于神匠之列。”
“原來如此。”
寧道然點點頭:“老鹿,這幾天我們就住在鑄劍鋪子里,你指點一下桑誠的錘法,我想也沒有什么人比你更有這個資格了。”
“嗷嗷”
大笨鹿昂首應允。
桑誠大喜,他早就聽父親說過寧前輩身邊的靈獸白鹿有神匠之姿,如今多年過去,這白鹿應該早就已經晉升神匠,若是有這等神匠指點錘法,這可是跪破了膝蓋都求不來的機緣。
于是,深夜的鑄劍鋪子里,掌柜的桑誠揮舞錘子,白鹿則站在一旁指指點點,一副恨鐵不成鋼的神情。
寧道然再次過得閑適起來,每日在棗樹下喝茶,只是再也沒有了對弈的人。
… 幾天后,消息自浮萍坊傳來,陳萍兒壽元耗盡,坐化于自己的那座小院內。
寧道然與大笨鹿一起前往吊唁。
小院,正廳。
“寧前輩…”
季檸換上一襲白裙,眼睛微微泛紅,斂衽行禮后柔聲道:“師父走了,但有一封書信要我交給前輩…”
“好。”
寧道然收下信封,上書“寧君親啟”,字跡極為雋秀,讓寧道然忽然有種恍若隔世之感,當年在黃龍坊市,陳萍兒也曾留下不少墨寶,如今這卻是最后一次了。
信箋之上,一行行小字橫亙。
陳萍兒道別的話不多,主要是感慨自己修仙的一生波瀾太多,經歷得實在太多,心中權衡也極多,以至于沒有把握住許多該把握的東西,留下了此生難忘的遺憾。
她言明浮萍坊已經傳給了季檸,但季檸天資極高,不應該被囿于這小小的浮萍坊內。
所以,若是寧道然有意,可以將季檸帶上,帶著她一起游歷天下,身邊也可以有一個可以侍奉自己的人。
此事,她已經與季檸說過,季檸這小丫頭蘭質蕙心,也同意了陳萍兒的兩種安排。
所以一切都看寧道然的意思,他若是愿意帶上季檸,便帶上,若是不愿意,季檸便繼續留下,執掌浮萍坊,在仙家與凡俗之間謀一個結丹的機緣。
直到此刻,寧道然忽然明白了一點什么。
為何陳萍兒如此寵溺季檸,將自己的一切都傳承給了季檸,一來是季檸天資確實不錯,二來則是季檸的容貌與陳萍兒實在是太相似了。
事實上卻是,陳萍兒想用季檸來彌補自己的遺憾,若是寧道然點頭,季檸便可追隨左右,或成為寧道然的道侶,再不濟也可以是一個侍妾。
寧道然皺了皺眉,陳萍兒當真是一片苦心。
只是,她對自己的感情真有那么深嗎?
這一刻,他也有點恍惚,修仙多年,寧道然秉持的原則向來都是“仙者不墜愛河”,修仙者求的是一個與天地同壽,你見有幾個金丹以上的仙人像現代仙俠劇里那樣要死要活談戀愛的,這本身就不合理。
不過,季檸這個伏筆留的…只能說陳萍兒當真是有點厲害。
此時,寧道然不管是要不要季檸,對這位晚輩都是要格外照顧三分的了。
“前輩…”
季檸亭亭玉立于寧道然跟前,咬著紅唇,俏臉微微紅潤,此時若是寧道然點個頭,她便就是這位金丹中期大修士的人了,別的不說,結丹的成算應該是相當高的。
陳萍兒生前,對寧道然的評價可不是一般的高,遠勝于尋常金丹!
“季檸。”
寧道然輕輕皺了皺眉:“我知道萍兒一片苦心,但此事寧某卻是萬萬做不得的,若是做了,便對不起萍兒這百年的喜歡,你是萍兒的關門弟子,寧某自然也會照拂一二,這個你盡管放心。”
“前輩,檸兒不是這個意思…”
季檸咬著紅唇,神情有些急切。
“沒關系。”
寧道然擺擺手,道:“萍兒是我的多年好友,雖然我們沒能走到同床共枕的那一步,但我對萍兒的觀感還是不錯的,所以你是她的弟子,也就算是我寧道然的半個弟子。”
“是,前輩…”
季檸有些忐忑不安。
“你如今是筑基初期,還需要多將心思放在修行之上,將浮萍坊的俗務交給信任之人打理,此事也是萍兒未能成功結丹的重要因素之一,你一定要引以為戒。”
“是!”
季檸用力點頭:“檸兒知道了。”
寧道然一拍儲物袋,幾個玉瓶一一飛出,都是他提前準備好的。
“固顏丹,你可以服用一粒,可駐顏。”
“是!”
季檸露出欣喜神情。
“精進筑基期法力的歸元丹,我給你留了兩百粒,若是你勤勉修行,應該是可以支撐到結丹那一天的,此外,筑基破階所需的雪霽草、雪蟾丹,我都分別給了留了數粒,至于結丹圣藥落塵丹,便靠你自己日后謀取。”
“是!”
季檸抿著紅唇,輕輕點頭。
寧道然再次取出兩件極品靈器交給季檸,其實都是許氏老祖儲物袋里的寶物,剛好借花獻佛了,甚至就連落塵丹其實也有,但卻是次品,沒必要拿出來,有些事情還是要季檸自己去做,她的師父能湊出一粒落塵丹,她自然也理所應當可以。
之后,寧道然取出一套陣旗、陣盤交給對方,道:“諸天伏雷陣,二階上品殺陣,必要的時候可以祭出殺敵,但你身為一位開設坊市的修仙者,理應以和為貴,此物能不用就不要用。”
“多謝前輩…”
季檸心中滿是狂瀾。
次日清晨。
細雨紛紛,一人一鹿離開凡書城。
季檸遁光送出很遠,隔著細雨終于無法再看到寧道然的身影時,她忽然覺得心中落寞起來,在這一刻也終于明白為何師父會對這個男人一直念念不忘。
數日后,黃龍山脈,混沌宗。
整座宗門群山都籠罩在一場綿綿春雨之中,寧道然踏著云朵,低頭俯瞰曾經無比熟悉的諸峰,心情極為復雜,忽然就有點不敢踏入這片熟悉的故土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