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南鎮內,一棟酒樓三層露臺,薄紗隨風輕晃,一位身著白衣,長發披散腰后的女子端端正正跪坐在軟墊,面前小案正擺著一封信紙與一壺酒。
信紙上字跡不多,只有‘劍南’兩字,而在左下角則印著一小劍標識,她面無表情垂首打量著那標識。
露臺視角很好,可見小半城鎮。
忽然沖天火光照亮夜空,也照亮了白衣女子半張側臉。
轟隆————
此刻爆炸聲才堪堪傳來,她側眼看向爆炸處。
劍南鎮內轟鳴作響,嘈雜一片,碎石紛飛灑落,人群四處而逃,但更多的反而是爬上屋檐注目遠眺的江湖客…大離以武立國,好勇斗狠也算刻在江湖骨子里的。
小二匆匆上樓,推開房門,驚聲道,“客官,客官!快逃難吧,這動靜這么大,保不準這棟樓都得被毀!”
白衣女子透過隨風輕舞的薄紗望著不遠處的熊熊火光,微微搖頭,后道:“你們盡快走吧,明早會有人前來賠償。”
俗話說好言難勸該死鬼,這白衣女子不走,小二當即不再多言,撒丫子逃命。
而這爆炸讓遠處的孟婆與蕭遠暮都是一頓,當即收招,飛身來爆炸正中心飛掠,站至屋檐,抬眼就瞧見趙無眠抱著觀云舒在地上滾了幾圈,身后披風還帶著火星子。
蕭遠暮放松幾分,但孟婆卻是臉色微變。
丁景澄死不死,她不在乎,兩人本身就不算對付,但好歹也是圣教少有的武魁戰力,死了可就損失太大。
在孟婆心中的完美預計,還是她與丁景澄不死敗退,趙無眠也不死…至于其他人,死不死委實無關痛癢。
于是孟婆眼神微冷,當即不再留手,但面前這小妖怪怎么遇強則強啊?雖然被她打得節節敗退,但就是能撐,所用招式更是詭異至極…嘿,怎么好像有點挽月弦的意思?
總不可能是蕭遠暮吧?那天她親眼所見,蕭遠暮明明是個身材高挑,面容熟美的女人…這世上怎么可能有讓人變小的功法,縮骨功都不帶這么縮的。
孟婆腦袋有點糊涂,怎么也想不透。
趙無眠半點不疼,反而跟摔在溫熱果凍上似的…不過武魁廝殺,戰局混亂,他不及思考更多,連忙起身,望向酒鋪。
觀云舒用衣袖擦擦唇角鮮血,不著痕跡整理了下身前僧袍,瞥了趙無眠一眼便看向前方。
爆炸中心的酒鋪早已化作一片殘垣斷壁,熊熊火焰在焦黑木頭燃燒,不時聽見‘咔嚓’一聲,粗壯木架斷裂倒塌,焦黑表面上還帶著赤紅火星。
雨點拍打,嗤嗤作響,白煙升騰,中心滿是瓦礫,丁景澄與掌柜約莫是被埋在下面。
趙無眠并未即刻出手,也服下顆療傷丹藥,集中心神運起此間劍感知…以那兩人的武功,肯定不可能被炸死,這只是酒,又不是火藥。
此刻兩人渺無蹤跡,貿然上前,怕是得被陰…趙無眠吃了虧,自然不會再犯錯,便道:“先別上前,那老頭也會此間劍…等我找到他們的蹤跡再上。”
觀云舒柳眉輕蹙,抽空吃了顆療傷丹藥,聞聽此言,這才恍然大悟,低聲道:
“能陰到你,此間劍的水準定然比你高…那酒鋪掌柜不出意外當是四十余年前便失蹤的劍閣閣主,江湖諢號‘劍不歸’的慕不歸。”
“姓慕?”趙無眠微微一怔,本身對這種江湖事了解太少,對此一無所知,但這姓氏,是不是和師父有關啊?
觀云舒稍顯詫異打量趙無眠一眼,他身為慕璃兒的弟子還能不知道這事兒?但此刻局勢也不容多言,她便語速極快解釋了句。
“此間劍一脈相承,大部分都是慕家出身,但家族內不可能代代皆是武學奇才,因此也會收養天才,慕不歸便是其中之一,他作為上上代此間劍劍主,七十多年前叛出劍宗,自立劍閣,自是此間劍一脈之恥,
后在洪天一朝,劍宗南下圍剿,上代此間劍劍主自然參戰,有清理門戶之意,后死在慕不歸劍下…上代此間劍劍主,年方十八,天資卓越,本是作為劍宗宗主培養…其實便是你師父的父親。”
“這年齡不對吧,師父今年才二十六…”
“你師父是也被收養的,只不過有個好養母,向來沒逼她習武,這才讓她玩到十歲。”觀云舒語不驚人死不休道。
趙無眠不由一愣。
“在劍宗,誰能將此間劍練至最高境界,誰就是此間劍劍主,這門武功難度很高,因此這位置已經空缺了很多年,直到你師父出現。”
此間劍分為‘感勢’‘借勢’‘入勢’三層…難度的確很高,趙無眠估摸自己也才堪堪踏入第二層,所以才看不出慕不歸的深淺。
觀云舒說的都是江湖共知,細節或許有所出入,但大致脈絡肯定不差,而趙無眠今日才恍然得知…但他想的卻是自己居然從沒有主動了解過慕璃兒的家事。
她對禮法那么看重,唯恐因為自己敗壞慕家家風,明顯也是為了傳道授業養育之恩。
短短幾句話過去,不及談及更多,卻聽‘嘭’的一聲重響,卻是陳期遠驟然自倒塌屋舍沖出,雙手持槍,高舉頭頂,槍似圓月,朝著酒鋪廢墟重砸而下。
雨勢難以熄滅的滔天火焰,在他槍下,被勁風影響竟是忽的一滅。
“給老子滾出來!”
什么丁景澄與慕不歸會不會躲在廢墟下埋伏…嘰嘰歪歪,看老子一槍給你們全逼出來!
陳期遠的確是根正苗紅的槍客,這股霸道勁兒無愧槍魁之名,但此間劍以感知聞名,對敵時主要便是‘打后手’,因此陳期遠一出手,緊隨其后便是一聲凄厲劍鳴。
嗆————
瓦礫驟然炸裂,一抹寒光拔地而起,依舊是完美無缺的一劍,直指破綻的一劍,速度肯定比不得趙無眠,卻精準到了極致。
即便是趙無眠也不得不承認,在劍道上,他差慕不歸多矣。
距離不算遠,陳期遠能聽見趙無眠與觀云舒的談話,知道慕不歸的存在,心有防備,但這劍還是讓他眼底浮現一絲詫異,只有直面慕不歸,劍劍直刺破綻才知他有多難纏…否則還叫什么破綻?
陳期遠避無可避,即便變招也得被壓著打,徹底落入下風,但他又不是孤軍奮戰,打算以小腹接住此劍,再用肌肉卡住…慕不歸沒了劍,趙無眠自會來收拾他。
實際上趙無眠也是如此想的,簡短說了句讓觀云舒別插手便飛身上前。
慕不歸方才一掌在地磚轟了個洞藏身,身上除了些焦黑痕跡并無明顯燒傷,他身為正兒八經的劍客,肯定不可能棄劍,眼看陳期遠這舉動自知其意,當即收劍橫掃,同時側身抬拳,一記劍宗頂尖拳法‘六合通背’砸在陳期遠小腹。
六合通背講究前手尖、前腳尖、鼻子尖,必須對正在一條豎直線上,即所謂的“三尖正”,力成一線而出,冷脆利落,勢大力沉。
但臨陣變招,自然動作相對遲鈍。
陳期遠臉色漲紅,嘴角溢出鮮血,身形向后倒飛之前,崩成彎月的大槍重砸而下,落在慕不歸倉促架起的長劍上。
慕不歸本想用柔勁卸力,但大槍與長劍相接之際,卻沒有勁力傳來,而是短暫停頓一瞬后,陳期遠才驟然發力。
這是拳掌功夫中的‘寸拳’,慕不歸顯然沒想到陳期遠這小輩居然在槍法中還糅合了拳掌之理…他是怎么做到的?
猝不及防下,慕不歸剛從瓦礫內飛起,轉眼又被砸進廢墟,也是吐出一口血。
兩位武魁高手剛一接觸便驟然分離,一抹刀光近乎同時亮起,緊隨其后,卻是直逼向后倒飛的陳期遠。
丁景澄沒慕不歸的條件,此刻衣袍還帶著火星子,露在外面的肌膚皆是焦黑,好不狼狽,但他神情依舊冷靜沉穩,打算先殺陳期遠,再圍剿趙無眠。
倒不是和陳期遠有深仇大恨,而是此刻陳期遠還在倒飛途中,無處借力,一旦被丁景澄纏上,不死也得殘廢…這時機把握不可謂不準,他與慕不歸并未交談,但身為武魁,抓時機的能力可謂信手拈來。
“還好有你給我探路!”趙無眠挖苦陳期遠一句,但動作卻是絲毫不慢,話還未落便重踏地面,一劍擲出,百步飛劍,他則緊隨劍身之后。
陳期遠也是拿丁景澄這刀沒辦法,吐了口血沫,一言不發。
他重傷觀云舒,趙無眠心底不可能沒氣。
丁景澄暗道趙無眠這廝真他娘愛用這招,和慕璃兒感情那么好嗎?
但百步飛劍的確好用,又不能不管,丁景澄抬刀將青徐劍格開。
可趙無眠卻未接劍,而是驟然發力由前沖向斜側騰挪,掠至丁景澄的后側方,身在半空便將一棟圍墻踩塌借力,推刀前斬,身形在雨幕中近乎撞出了一道三角形的白線!
這個角度,丁景澄只能先轉身再格擋,先天慢一瞬…而丁景澄明顯對奈落紅絲的高速有經驗,一刀一劍依舊斜架住無恨刀,但趙無眠速度太快,招架不可能不倉促,氣勁宣泄下,丁景澄硬是被向后砸去十幾丈的距離,砸穿數棟屋舍。
轟隆隆————
武魁交手,宛若蠻牛橫沖直撞。
趙無眠一刀落下,便旋身如風再來第二刀,所用乃是巫山刀,一刀比一刀更強。
丁景澄硬接之下,虎口泛起血光,一旦被黏住,刀勢積累到一定地步,除非他有趙無眠那次打擂的百步飛劍,否則必死無疑。
而慕不歸被陳期遠向下砸,身形觸地卸力更快,當即身如鬼魅出現在趙無眠身后,長劍直指趙無眠后心要害。
“滾!”
趙無眠右腳向后上抬,宛若蝎子擺尾,長靴踢在長劍之上,讓其角度偏移,只是堪堪在他的肩膀處刺出一抹血光,繼而猶如蝎尾的腿驟然繃直,重重踹在慕不歸的小腹。
慕不歸悶哼一聲,嘴角溢出血跡,卻下盤極穩,并未被踹飛,抬手鉗住趙無眠的小腿,將他制住,大喝一聲。
“刺!”
丁景澄眼神冷冽,蜃樓刀架著無恨刀,手中短劍則直刺趙無眠喉間,劍柄處隱隱有細線連接,否則這短劍早就丟了。
趙無眠一條腿被鉗住,橫刀被架,這距離也沒辦法收刀招架,眼看下一秒就得被短劍刺穿喉嚨,卻不曾想他在這種局面竟是單足踏地驟然發力,身形躍起,身軀繃直近乎平行于地,短劍在他脖頸劃出一抹血線,只是皮外傷。
此刻他腰腹猛扭,左腳如鞭,向后側猛抽!
嘭——
鞭腿重砸在慕不歸的老臉上,下盤再穩,上半身也頂不住這腳,整個人宛若風車回旋著砸向側方屋舍,只聽‘砰砰砰’的重響,怕是也飛出十幾丈的距離。
丁景澄依舊冷靜,一招未中再來一招便是,短劍在趙無眠脖頸側擦出一抹細細血線后,當即收力向側橫拉。
但武魁交手,一瞬之間便足以發生很多事,方才那劍沒刺中,丁景澄便不可能再有機會。
咻————
陳期遠倒飛途中,一直注意戰況,緩了口氣當即卸力在空中調整姿勢,宛若壁虎般落至一處圍墻,雙腿微屈,雙手持槍,槍身與地面平行,繼而驟然發力。
嘭————
破空聲起,好似一抹橫跨十幾丈的黑線驟然繃直,釘向丁景澄。
此乃天羅槍的殺招‘血海無煞’,當初趙無眠就是用這招殺了歸守真人。
丁景澄眼神微驚,這短劍要是刺進去,他也得被陳期遠刺死…他不可能以命換命,當即收劍轉而為掌,鉗住趙無眠的肩膀橫拉在身前,是想將趙無眠當肉盾。
陳期遠肯定沒想要趙無眠的命,否則大離當即就得亂成一鍋粥,他眼底猶豫,冒著反噬的風險當即收力數成,但卻沒那么容易變招,不出意外這槍還是刺進去,可接下來發生的一幕便讓他眼底泛起驚駭。
趙無眠忽的松開無恨刀,抬起一掌拍向丁景澄的心口,丁景澄一手拉著趙無眠的肩膀當肉盾,另一只手見狀當即同樣棄刀,揮掌格擋。
這種距離,刀只能算累贅,根本施展不開,趙無眠是想在近距離逼開他再躲?別開玩笑。
丁景澄活了這么多年,底蘊深厚,壓根沒有短板,趙無眠怎么在拳掌功夫上用短短一招逼開他?
雙掌相接,丁景澄預想中的氣勁卻沒有傳來,反而是一股好似一掌拍至棉花,根本沒有著力感。
他反應過來不對,卻看趙無眠一手與丁景澄手掌相抵,另一只手驟然向后探出,不用眼看也知槍尖落點,手掌避開槍尖,在槍尖即將刺入他肋下的一瞬間,握住槍桿。
丁景澄的揮掌氣勁與陳期遠的大槍氣勁近乎同時涌入趙無眠體內,若是一般的天人合一者,早便成了一片血霧,但兩股氣勁在趙無眠體內卻并未久留,好似游山過客,輕擦而過,便被驟然向外釋放。
呼————
趙無眠雙手勾勒兩儀之形,好似在原地化圓,一手向身前左側輕揮,一手向身后右側揮動,勁風呼嘯。
嘭————
三人碰撞的這一瞬間,陳期遠與丁景澄被氣勁牽引,驟然彼此自趙無眠身邊交錯而過,在雨幕中擦出兩道白線。
而趙無眠站在原地,身形微躬,滿天雨點在氣勁下,在他周身勾勒出一幅陰陽魚形!
丁景澄撞碎一棟屋舍便驟然彈起,眼神驚悚,“你他娘什么時候還學了太極?歸一老道也不過如此吧!?”
丁景澄的假想敵一直都是當初的蕭遠空…幾個月過去,趙無眠即便能拿出新東西,也不至于這么多吧?
這太極沒有幾十年的功夫能練出來!?
陳期遠更是錯愕,因為方才收力,反噬之下,嘴角溢出鮮血…他不知道蕭遠空,但當初在晉地時,他還提著趙無眠的衣領到處跑,現在趙無眠都這么牛啦!?
這他娘是真靠自己實力得的刀魁啊!
趙無眠其實并不好受,太極只是卸力通神,并非一點力道不受,兩人方才力道在他體內流轉一瞬,還是讓他不由吐了口鮮血,受了不輕內傷,但他口含鮮血而笑,瞥向丁景澄,冷冷望著他,“不是自認我是你的手下敗將嗎?”
簡短一句話過去,趙無眠抬腳便將丁景澄方才松手的蜃樓刀踢至一旁,抬掌吸起無恨刀,再度朝丁景澄沖殺而去。
“好小子!”陳期遠也是大笑一聲,跟吐唾沫似的吐了口血,眼神桀驁,持槍而上。
丁景澄臉都綠了,不過臉上肌膚焦黑,也看不出他的神情,此刻沒兵刃,單靠短劍,遲早被活生生打死…孟婆呢?
他余光瞧了一眼,卻看孟婆堂堂西域妖女,竟是被個小女娃纏住…你他娘故意放水是吧!?
你能被個小女娃纏住!?
想讓老子死!?
丁景澄這倒是錯怪孟婆了,蕭遠暮發揮不出全力,但靠著經驗短暫牽制孟婆一小會兒還是可以的。
而他們看似交手這么多招,但武魁速度何其快也,其實壓根沒花多少時間。
另一邊,趙無眠讓觀云舒別插手,但觀云舒肯定不可能聽他的,一直緊隨戰局找機會,方才幾人交手太快,她一時之間都難以插手,但也因此沒有打上頭,敏銳察覺到不對。
咦?慕不歸呢?
在交戰中心十幾丈的距離,慕不歸被趙無眠一腳抽飛,向后摔出十幾丈,砸進一棟酒樓內,砸碎數張桌椅又在地上滾了幾圈才勉強緩去力道。
他滿嘴鮮血,發鬢皆亂,一時之間竟是有些難以站起…武魁也是人,他受傷不輕,又太久未曾與人交手,此刻委實有點難以緩過來。
不過他要這么容易被人打死,也不配喚武魁高手。
慕不歸趴在木制地板上喘了幾口氣,短暫調息一下便爬起身,抬眼看去,旋即神色當即一怔。
呼————
寒風裹挾雨點,卷起薄紗,些許月光自露臺外垂灑,落在一位跪坐在小桌前白衣女子身上,她白皙的肌膚在月光下好似閃著微光。
白衣女子側眼望著慕不歸,瞧見這忽然撞進來的老人,神情不見一絲驚慌,只有宛若劍鋒的平靜與冷冽。
普通人對他的威脅,和螻蟻其實不差多少,因此慕不歸此前并未將注意力放在這白衣女子身上,但此刻抬眼瞧見她,慕不歸心中卻忽的升起幾分淡淡的緊迫感。
這白衣女子可不是普通人,但在抬眼瞧見她前,慕不歸卻沒有感知到什么東西…有且只有一種解釋。
這白衣女子也會此間劍,并且不在他之下。
白衣女子淡漠望著慕不歸,抬起手中信紙,淡淡道:“這信,是你送去劍宗分舵的?”
嗓音空靈悅耳,卻帶著宛若千載寒冰的冷意。
慕不歸當即對此人的身份了然,“現任此間劍劍主慕璃兒,你居然真來了?倒是不怕此乃調虎離山之計,就這樣將太后扔在青城山?”
慕璃兒美目輕瞇,淡淡道:“太后很安全,不勞操心…但你既然在劍南,我便不可能不來。”
這是自然…殺父仇人在此,讓慕璃兒的母親守了四十年活寡的仇人就在劍南,慕璃兒不可能不來。
信紙的小劍印記,乃此間劍一脈的標識…但那是幾十年前的標識。
這么多年過去,早便迭代了…這便是慕璃兒認出慕不歸的憑證。
這是慕璃兒自作主張的行動,甚至就連趙無眠也不知情。
慕不歸聞聽此言,淡淡一笑,繼而忍不住吐了口鮮血,他用衣袖擦擦嘴角,道:“你爹當年不過宗師,連天人合一都不曾踏入,卻自認有清理門戶之責,前來送死…于是他死了。”
慕璃兒眼神更冷,“當年有很多人阻止,但他依舊去了…你是溝通天地之橋的武者,便該知道,他倘若不去,便再也不可能突破…這是此間劍劍主的責任,哪怕去了會死,也絕無逃避之理。”
慕不歸靜靜聽著,而后又是一笑,“劍南此地,江湖客多矣,我也借此聽說過你的不少事跡,如今看來,所言非虛…十歲才習武,如今卻進窺天人,怕是能在三十歲前溝通天地之橋…”
“三十歲之前?”慕璃兒嗤笑一聲,緩緩站起身,白鞘白劍被她提在手中,氣勢節節攀升。
轟隆————
雷聲大作,驟生白晝。
撕拉————
露臺薄紗忽的寸寸開裂,化作無數絲帶,但卻沒有隨風吹去,而是伴隨著紛飛雨點,縈繞在慕璃兒周身回旋。
慕不歸平靜望著慕璃兒,頓知她此刻已經在溝通天地之橋的邊緣…她是什么時候進窺天人的?
三個多月前吧。
戎人第一天才,圖爾嘎,在天人合一卡了兩年…但這關隘,很多時候,一卡便是一輩子。
慕不歸沒有言語,淡淡舉劍。
轟隆————
又是一聲驚雷。
嗆鐺————
又是一抹劍光。
劍光自紛飛絲帶中驟然刺出,慕不歸眼神微凝,意欲感知此劍破綻…但他會此間劍,慕璃兒同樣也會。
噗嗤————
劍光橫跨屋舍十步距離,以一股刁鉆的角度驟然刺入慕不歸心口,將他釘在身后圍墻,繼而劍光一觸即收,帶起一抹血珠,干凈利落收劍入鞘!
滿天雨點與紛飛絲帶忽的一寂,旋即失了力道,這才飄落在地。
戛然而止。
噗通————
慕不歸自墻上滑落在地,后摔在地上,身下血流不止。
慕璃兒節節攀升的氣勢這才緩緩平息…
溝通天地之橋,武魁矣!
慕璃兒提著此間劍,居高臨下俯視著慕不歸,望著他漸漸渙散的瞳孔,淡淡說:“求仁得仁…”
話音落下,她看也不看慕不歸一眼,提著劍飛出露臺。
慕不歸側躺在地,望著飛出露臺的白衣倩影,滿城雨幕,聽著不時傳來的轟鳴廝殺聲,依稀間,好似又看到那天劍閣被滅之景。
也是個下雨天,耳邊也滿是廝殺轟鳴聲,不過那晚還燃起了大火…剛剛也燃了,不過滅了。
慕不歸也是慕家人,是養子,此間劍劍主。
慕璃兒也是慕家人,是養女,此間劍劍主。
死在慕璃兒劍下,的確求仁得仁。
慕不歸自從那晚后,便歸隱山林,百歲之際,再度入了江湖…但他不想的。
他已經倦了,累了,他已經做了足夠多的事。
劍閣,他保護到最后一刻,對得起當初隨他出走的弟子。
青玉佩,也保護到最后一刻,對得起辰國對他的知遇之恩。
趙無眠,他也盡力殺了,對得起丁景澄的救命之恩。
如今歸隱江湖許久,經由丁景澄的提醒,他才恍然想起…此間劍與慕家的事,貌似還未了結。
那就給慕璃兒寫封信吧,剛好她也在蜀地。
丁景澄說的沒錯,一旦入了江湖,再沒那么容易脫身…
一旦走上這條路,便沒有回頭路。
慕不歸,曾慕不歸…
江湖不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