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鴿是陳期遠自丁景澄手中逃出后就地尋了偵緝司,委托他們寄來的,其上所言自是丁景澄意欲生擒太后,逼趙無眠現身的事。
不過這信鴿肯定沒雪梟那種隔著幾十里地都能聞到味道的狗鼻子,但勝在量大,幾十只一塊放出去,一天之內這情報就能遍布蜀地偵緝司,趙無眠總能知道…如今讓他瞧見,也只能算是少了‘趙無眠從偵緝司捕快之口得知此事’的步驟。
他提著信鴿,取下它腿上信筒,信筒外部有一燙金‘離’字紋,這也是偵緝司的標志,不過一般‘離’字皆用墨印,如今燙金,便代表這情報十萬火急…否則趙無眠也不會在意這信鴿。
拆開信筒,快速掃了眼信,趙無眠原本相當輕快的心情瞬間沉下去,忍不住罵了句臟話,“我艸他娘!”
蕭遠暮聽見趙無眠在院外開罵,從窗邊探頭瞧來,柳眉輕蹙,“別說臟話…發生什么了這么生氣?”
她倒不會覺得趙無眠是因為她干涉他與觀云舒的男女事才生氣…以兩人的熟悉程度,蕭遠暮自知趙無眠若要真生氣,那也只會是她不在乎趙無眠和別的女人說情話曖昧。
“西域圣教丁景澄,前五岳,他不遠千里跑來蜀地,想來殺我,瞧這時間,約莫龍泉打羊舌殷那會兒,他就已經動身。”趙無眠松開信鴿,捏著短信翻過窗戶,道:“但不知我在哪兒,就想去青城山擒住太后逼我現身。”
蕭遠暮靜靜聽完,才淡淡笑了聲,“這不挺好的?等丁景澄擒住太后,你再英雄救美,豈不離爬上太后鳳床更近一步?”
還用更近嗎?前幾天我就已經爬上去了…但這話真不能對蕭遠暮說。
以蕭遠暮的性格,礙于趙無眠,暫時不會對太后動手,但肯定不在乎別的勢力動手,甚至樂享其成。
趙無眠只得微微揮手,來至床邊,在觀云舒直勾勾的目光下,抬手與她掌心相抵,繼續療傷,“這事兒耽擱不得,我幫你先恢復一些就趕緊去回青城。”
觀云舒望著兩人相抵雙手,感知了下趙無眠渡來的療傷真氣,問:“既然如此心急,何不現在就走…貧尼這傷勢雖重,卻還不至于當場圓寂。”
觀云舒本以為趙無眠會說些‘她也很重要’之類的話,哪成想站在趙無眠身后的蕭遠暮卻是替他回答。
“丁景澄的計劃被陳期遠撞破,要么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即刻出手擒住太后,要么放棄此計徐徐圖之,要么,便是截殺我等,如此也能打我們個措手不及…
目前還不知丁景澄會如何抉擇,但若選擇截殺,那你還是能恢復多少就恢復多少為好…集中心神,閉目療傷吧,本座可以暫時不計較他用我的功法為別的女人療傷。”
趙無眠的確是這么想的,雖然心急如焚,但也還不至于急到沖昏頭腦…否則當初早被洛述之陰死了。
觀云舒看了眼蕭遠暮,又看了眼閉目運功的趙無眠,沉默幾秒,卻是在想…蕭遠暮方才喚趙無眠為‘蕭遠空’,雖不知是不是兄妹,卻也定然從小一起長大,如今即便趙無眠失去記憶,不記得蕭遠暮,但蕭遠暮依舊知道趙無眠的所思所想。
這種無需多言也能理解對方的熟悉感與默契…不應該是她與趙無眠的嗎?
觀云舒的心頭堵上一口氣,但她并非情緒化的女子,思考片刻,便知自己心情不好,貌似便是所謂的‘爭風吃醋’。
觀云舒在心底默默反思,這是嗔毒,理應摒棄。
自己當時進窺天人,是因承認自己對趙無眠抱有男女之情…如今大大方方承認,接下來該做的,便應當是勘破情意。
爭風吃醋,不僅犯嗔戒,還會讓自己在男女之情上越陷越深,不利勘破,不利佛道。
觀云舒于是淡淡閉目,掃去雜思,專心療傷。
此時便聽趙無眠開口,“我真要懷疑你是不是會讀心了。”
這是在和蕭遠暮說話。
觀云舒心底升起一股淡淡的無名火。
蕭遠暮坐在椅上,百無聊賴用團扇為自己扇著風,稍顯不耐煩道:“你的事情本座都知道…所以別說廢話,專心療傷。”
“裝什么大尾巴狼?以前我在外跑江湖,把你留在臨安…你并不知道我在外具體都做了什么吧?”
“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但了解你…這個回答滿意了嗎?”
“如果語氣能更溫柔賢惠…”
話音未落,觀云舒忽的睜眼,盯著趙無眠看,用眼神告訴趙無眠,‘別再說了,好嗎?’
趙無眠注意到她的視線…和蕭遠暮在一塊時,總忍不住想到什么說什么,很放松,但這些話,觀云舒聽了肯定心底不是滋味吧。
雖然這能證明觀云舒很在乎他,不過趙無眠心頭此刻有太后的事壓著,暫時高興不起來,也便沒什么心情逗弄觀云舒,因此很干脆用眼神回了句‘抱歉’。
觀云舒眉眼垂下,得到趙無眠的抱歉,才開始反思自己為何再犯嗔戒。
可趙無眠身后卻傳來極為鋒銳的視線,回首看去,蕭遠暮用團扇擋著下半張臉,烏黑眼瞳在眼角位置,以一種好似輕蔑,又似居高臨下的冰冷神情,斜視著他。
咦?蕭遠暮能看懂他和觀云舒的眼神交流嗎?
趙無眠不知道,也不敢知道。
他故作疑惑望著她。
蕭遠暮收回視線,面無表情端起桌上茶壺,默默為自己倒水。
觀云舒忽的抬眼望向趙無眠,“你掌心出了好多汗。”
“是嗎?以前想…以前沒怎么摸過你手的緣故吧。”趙無眠本想說‘以前一直想摸你手’,但身后的蕭遠暮讓他不得不臨時改口,“不免緊張流汗。”
“又想騙我,明明是怕蕭遠暮生氣。”觀云舒神情平淡,毫不留情拆穿趙無眠的謊言。
她此刻才恍然察覺…哦,原來趙無眠這么在乎蕭遠暮啊…明明都不記得她了。
趙無眠還沒說話,蕭遠暮的視線倒是先越過趙無眠,看向觀云舒,柳眉輕挑,語氣饒有興趣,“你怎么知道他在騙你?”
蕭遠暮可是從小被趙無眠騙到大。
“這很難看出來嗎?”觀云舒故作疑惑,“這不是一聽就知道?”
“本座怎么不知洞文的弟子還有鑒別人心的才能?”
“不會鑒別人心,只是和他太熟悉罷了。”觀云舒不偏不倚回答。
話音落下,屋內驟然落針可聞,陷入一片死寂的沉默。
蕭遠暮表情依舊帶著幾分饒有興趣的笑,雙眼望著觀云舒的眼眸,但團扇后的臉根本沒在笑。
觀云舒毫無所懼,與她對視。
目光交匯處,好似有幾分刀光劍影。
趙無眠的脊背也開始流汗,為什么這兩人明明之前都沒見過面,更沒有恩怨,卻能屢次針鋒相對,話中帶刺啊?
這壓力可比沈湘閣與蘇青綺拌嘴吵架時大多了。
他說:“我和她掌心相抵,緊不緊張,看心跳不就行了?”
觀云舒微微搖頭,“和心跳無關,你在想什么,貧尼都知道,你很怕貧尼和蕭遠暮現在打起來?莫名其妙,貧尼是佛門弟子,豈會無緣無故同人爭斗?”
蕭遠暮的目光愈發冰冷,有寒氣蔓延至趙無眠背后,她將團扇放下,露出俏臉,笑吟吟問:“趙無眠,你和這女人認識多久?”
“快半年了…”
“失憶后才認識的?難道不是我在臨安,你在外游歷江湖時結交的?”
觀云舒眉梢輕蹙,“貧尼與趙無眠清清白白,并無茍且,你這些問題,倒好似捉奸審訊。”
“不是嗎?”蕭遠暮看向她。
“不是,說了清清白白就是清清白白,貧尼絕不打誑語。”
“方才承認自己愛上趙無眠的人,難道是我?”
“有情,不代表我與他之間有什么不清不楚的關系。”觀云舒淡淡搖頭,“貧尼知道他無時不刻不在想著撕開我的僧袍,舔舐我的身軀…這個詞有些污穢,但他知道我不愿,因此也從未做過那種事,貧尼也相信他不會強迫我。”
觀云舒是在幫趙無眠說話,告訴蕭遠暮她與趙無眠之間真的沒有什么,但蕭遠暮的心情卻隨著觀云舒言語愈發陰沉。
怎么?這么了解趙無眠,還扯什么‘相信他不會強迫…’
趙無眠忍不住反駁,“能別把我形容的跟色中餓鬼一樣嗎?什么舔不舔的…”
“你不想嗎?”觀云舒看他。
趙無眠回答,“不想。”
觀云舒淡淡移開視線,又看向蕭遠暮,“瞧,他扯起謊來根本不會心跳加速。”
蕭遠暮這次連保持面上的笑意都保持不住,神情已是肉眼可見的冰冷。
“停停停…”趙無眠不由抬手,“現在不是說這些事的時候吧?太后還在青城,我委實擔心,能不能先專心療傷…”
“太后?(X2)”兩女同時看向趙無眠。
觀云舒道:“忘了問你,你應當沒有做過以下犯上,欺辱太后,穢亂后宮的事吧?”
蕭遠暮也瞇起杏眼,沒有言語,但倘若趙無眠敢回答‘是’,她怕是能將趙無眠當場暴揍一頓,繼而氣到直接離開。
明知我和朝廷皇室的矛盾,卻還爬上太后的床?你在京師遇見我前,和什么女子發生關系,念及你什么也不記得,我可以不計較,但遇見我后,若還敢和太后發生點什么…
趙無眠話語哽在喉頭,自知自己倘若說錯一個字,蕭遠暮當真會負氣離去,道:“我和沈小姐情投意合…沈小姐你也見過,太后是她的姑姑,我如果對太后下手,是不是意味著,也該對你師父下手?”
蕭遠暮的師父,便是酒兒的妹妹,當初在蕭遠暮因為功法副作用閉關時,幫趙無眠牽制歸一真人,協助他盜取奈落紅絲的太玄宮前宮主…也是看著趙無眠長大的長輩。
雖然與蕭遠暮口稱師徒,并無血緣關系,但實則一把屎一把尿將蕭遠暮拉扯大,是蕭遠暮無可置疑的實際意義上的娘親。
提及她,蕭遠暮當即‘蹭’得站起身,小臉極冷,再也維持不住氣度,上前就想揪趙無眠的耳朵,但念及觀云舒這‘外人’在,為了給趙無眠留點面子,抬起的小手又放下,只是語氣冰冷警告道:“她是我娘親!這東西你提也不許提!”
觀云舒冷冷掃了趙無眠一眼…酒兒妹妹又不是她娘,她自然不會如蕭遠暮那般情緒激動,因此看出趙無眠是在避重就輕,扯開話題。
她的神情愈發冰冷,胸脯開始漸漸起伏。
趙無眠察覺觀云舒的神情,已經開始后悔為什么自己要讓這兩人見面…兩女一個賽一個了解他,趙無眠在她們面前,半點秘密都藏不住。
他對蕭遠暮道:“所以說嘛…我失憶后,一直想辦法見到你,如今好不容易得償所愿,可不想做出什么讓你負氣離去的事。”
這是謊話,趙無眠已經和太后有染,但也不全是謊話,畢竟趙無眠此前其實真摸不準蕭遠暮的反應會這么大…也能理解,畢竟上一輩的國仇家恨壓在蕭遠暮肩頭…與太后這件事,倒是趙無眠考慮不周。
他在心底暗暗反省,想讓蕭遠暮與太后,洛朝煙等人和睦相處,這是避不開的一環,遲早都要面對,他如今也算開始淌水了…
蕭遠暮瞥了趙無眠一眼便收回視線,“你最好是。”
趙無眠看了觀云舒一眼。
觀云舒嘴角不著痕跡勾了下…趙無眠的意思是,希望觀云舒不要揭穿他的謊言。
趙無眠說謊,蕭遠暮看不穿,但她能看穿…什么嘛,趙無眠的青梅竹馬,不過如此。
觀云舒心底堵著的那口氣散了,也便懶得再同蕭遠暮爭斗,移開視線,也沒再多嘴。
但蕭遠暮卻是不依不饒,看向觀云舒,道:“他明知我是太玄宮宮主,卻還想著法兒讓我去京師…不是想幫我反離復辰,而是單純地想每天一睜眼都能看見我…這男人很單純吧,明明如今官至王侯,武達刀魁,卻還這么怕寂寞。”
雖然貌似在埋怨趙無眠,但怎么聽都是炫耀。
觀云舒看了蕭遠暮眼,繼而對趙無眠笑了笑,道:“她想反離復辰,但你與洛朝煙也有情,如今夾在中間,怕是很為難,我知道你為難…若是倦了,可以來小西天,貧尼肯定不會逼你什么。”
“真的嗎?不會逼我吃素剃發殺人娶妻生子?”
觀云舒看向蕭遠暮,“他的確很單純。”
嘭————
趙無眠又被怒氣沖沖的蕭遠暮從窗戶扔出去。
趙無眠仰面躺在屋外地上,面無表情盯著天空的落雨看。
聯合起來對付他,也好過她們彼此看對方不順眼打起來…唉,誰讓他身邊的女子一個個都心比天高,當世俊杰,容貌絕世,身材姣好,身份高貴,若想讓她們和睦相處,就得承受常人所不能承受之苦,而且苦嗎?
趙無眠捏了捏腰,蕭遠暮再怎么生氣,都舍不得用力…他趴在窗戶邊緣,朝內看去。
兩女一個坐在椅上喝茶,一個盤腿坐在榻上調息,一言不發,瞧見他后,才淡淡抬眼看來。
趙無眠朝她們笑。
蕭遠暮瞥了他一眼,用團扇遮住臉也笑了下,覺得無奈…自己從小到大,不知被他氣過多少次,但有什么辦法呢?
她就是喜歡他。
她有時并非看不出趙無眠說謊,但趙無眠說的話,她第一反應怎么都是相信…從這方面看,真正單純的人,是蕭遠暮才對。
只不過只有面對趙無眠時,才會單純。
觀云舒調息片刻,自知趙無眠若真和太后發生了什么,此刻怕早已坐立難安,便服下顆療傷丹藥,起身穿上靴子,道:“路上繼續療傷吧,趕路要緊。”
“路上怎么療傷?”趙無眠問。
“我和你同乘一匹不就行了?”
“你和他同乘一匹…那我呢?”蕭遠暮柳眉輕蹙。
“不還有一匹馬嗎?那是貧尼當初同趙無眠在太原搶來的…你難不成不會騎馬?”
推開房門,在‘沙沙沙’的落雨聲中,隱約能聽到他們的爭吵聲。
“想都別想。”
“堂堂太玄宮宮主,還會鬧別扭?”
“激將法也沒用。”
“她現在這個身高,腿都夠不到馬鐙。”
“趙無眠你想死是不是…”
日常過渡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