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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江湖依舊

  劍門關,位于蜀地大劍山中斷處,兩旁斷崖峭壁,直入云霄,峰巒倚天似劍,絕崖斷離,兩壁相對,其狀似門,故稱“劍門”。

  此關地勢險峻,易守難攻,遠勝晉地偏頭雁門等關,但蜀地如今位于大離西南內陸,若是戎人能打至此關,那大離距亡國也不遠了…此關主要還是開國前群雄割據時用的,如今反倒是江湖人在此地爭斗更多。

  劍門關南側山下,有一城鎮,名為劍南,規模不大,卻也是蜀地江湖人常去之地。

  相傳劍門此關乃數百年前一位劍客悟劍開山所致,有其劍道殘余,說不得能感悟一二悟出神功…其實這都是江湖人瞎傳的,但凡有點不對勁的地方,都能傳出個什么謠言。

  真實原因是前朝時大劍山有一門派,名為劍閣,名字與劍宗相近,百年前江湖也有‘北劍南閣’一說,乃是劍宗有前輩忍受不了在燕云被戎人統治,于是帶著一大票弟子遷徙蜀地,按理說,該是分舵,但兩脈隨著時間流逝,間隙頓生,也便分而治之。

  劍閣之于劍宗,可謂幻真閣之于武功山,皆是分化而出,只不過劍閣沒幻真閣發展的好,宗門內翻來覆去就只有開宗立派時那一個武魁高手,青黃不接,因此等大離奪回燕云,劍宗自是不可能容忍‘一國兩劍’,干脆利落對其出手。

  要么自認劍宗分舵,受劍宗管控,要么,就拿劍說話…劍宗此事無可厚非,畢竟劍閣傳承皆是劍宗所學,就算是幻真閣也有一大批來自武功山的武學…要不是沒那么實力,武功山早就把幻真閣剿了。

  當時劍閣早就不認劍宗,自是沒服軟…由此劍閣被滅,而這已是洪天一朝的陳年舊事。

  劍閣的神兵利器,靈丹妙藥,武功秘籍,些許殘余隨著當年劍山一戰四散在劍門關附近…這才是劍南紅火的由來。

  蜀地雨點總是悄無聲息落下,宛若日光夜色,刀光劍影,成了蜀地江湖中的一部分。

  丁景澄牽著馬,壓了壓斗笠,抬眼看了看天色,緩步走進劍南此鎮。

  四周大多是提刀帶劍的江湖人,并未有人認出眼前此人便是大名鼎鼎的前五岳丁景澄,丁景澄也沒在乎他們。

  他輕車熟路,走進一間酒鋪…這酒鋪似有年頭,酒幡泛黃,其上依稀可見一個‘劍’字。

  這鎮子便叫劍南,酒鋪取名為‘劍’,也稀疏平常,并未引人注意。

  酒鋪掌柜是個老頭,發須皆白,平平無奇,此刻夜深,沒太多客人,他一個人坐在桌前,望著窗戶,雨點拍打窗戶,水珠化為水絲在窗紙留下蜿蜒曲線。

  沙沙沙————

  酒鋪內好似只有雨點垂落的細微輕響,直到有不合時宜的馬蹄聲傳來。

  呼————

  丁景澄將馬匹綁在酒鋪前的木樁上,掀開門簾,晚風混雜雨點吹進酒鋪.

  他開門見山,語氣微冷,道:“別發呆了,當年你欠下的人情,該還了。”

  酒鋪掌柜瞥了眼丁景澄,稍顯驚訝,“你終于舍得離開那大漠黃沙了”

  “別扯廢話,時間倉促,保不準什么時候他就會過來。”丁景澄在酒鋪掌柜對面坐下,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這么多年過去,還提得動劍?”

  “太久沒與人動手,誰知道呢?”酒鋪掌柜抿了口酒,望著杯中酒液,輕聲問:“你要殺誰?”

  “蕭遠空與蕭遠暮。”丁景澄摩挲著手指,低聲道:“蕭遠空也就是趙無眠,你應當聽說過,至于蕭遠暮…尚且不知她是否跟在趙無眠身邊,但若跟著,那由你出馬牽制一二,也足夠我與孟婆殺了趙無眠…若非如此,我也不想打擾你隱居。”

  掌柜的頓了頓,即便退隱江湖已久,也不可能沒聽說過蕭遠暮的名字…蕭遠空倒是沒什么印象,只是依稀記得多年前,有個白衣女俠身邊帶著個少年郎,還來他酒鋪里喝過酒,打聽過琉璃四玉的事。

  那少年郎嘴可是夠碎的,武藝算不上高,卻因為劍閣扯了不少什么‘獨孤九劍’‘無劍勝有劍’之類的話。

  白衣女俠武功很高,當年猜出他的身份…他印象深刻。

  “一晃都這么多年過去了?”他低聲自語。

  “你指什么?”丁景澄為自己也倒了杯酒,一飲而盡,咂咂舌,道:“朝廷開國五十余年,劍閣被滅也只有四十余年…百年還不到。”

  掌柜的淡淡笑了聲,并未回答。

  當年劍閣被滅,他身負重傷,渾身無力,于劍山墜崖,將死之際,是眼前這個男人救了他。

  救命之恩在此,丁景澄前來讓他幫忙殺人,他自然不會有拒絕的道理。

  掌柜的淡淡嘆了口氣,“放劍四十載,如今一百歲的人了,半截身子入土,卻還得被你拉進這江河湖海里?”

  “進了江湖,哪有那么容易脫身,你是武魁,才一百歲,還有的打,我也只比你年輕不到十歲罷了。”丁景澄不以為意笑了笑,起身抖了抖身上披風的雨點,用拇指彈了幾枚銅板,轉身便走,掀開酒簾,正欲踏出,卻忽的想起了什么,轉而道:

  “對了,趙無眠也算劍宗弟子,拜小閻王為師,習承此間劍…這可是你的武功,若是輸了,未免太難看。”

  話音落下,丁景澄將門簾向后輕撩,踏入雨幕,松開綁馬麻繩,策馬而去。

  此間劍,乃劍宗流傳二百七十年之久的武功,武魁之學,并非此人所創…但他是上上代此間劍劍主。

  從身份上說,他曾經也算趙無眠的祖師,當然,早在當初他帶著一票弟子離開燕云,來往蜀地時,他便已算叛出師門…當時的事情很復雜,算是理念之爭。

  劍宗在燕云,便要受戎人管轄,當時的劍宗宗主認為,誰都想驅逐戎人,但戎人那時如日中天,不如隱忍,只等一個機會,再舉旗拔劍…實際上,劍宗當年也是如此做的,南離北上時,劍宗的確在后方給戎人制造了很大麻煩。

  但當年,掌柜二十多歲,正是鮮衣怒馬少年時,受不了這氣,也不想隱忍,誰知道那機會什么時候才來?

  于是他便帶著門內志同道合的弟子拂袖南下,來至蜀地發展…而當年,蜀地歸辰國管轄。

  丁景澄離去后,掌柜的依舊默然坐在桌前,不知過了多久,有幾位結伴的江湖人來此買酒喝,其中有位女子,穿著白衣,看上去挺仙兒…

  掌柜的看了她一眼,眼前好似浮現多年前的畫面,他記得很清楚,那也是個雨天…

  踏踏踏————

  酒鋪外傳來馬蹄聲,繼而一位腰間挎劍,看上去不過二十來歲的白衣女子掀開門簾,朝他笑道:“掌柜,來壺酒。”

  “我能喝一點嗎?”她身旁有位個兒挺高的少年,問。

  “好。”酒兒微微頷首,如蕭遠暮所言,無論趙無眠對她說什么,她的回答大都只有這一個字。

  趙無眠笑了笑,但嘗了一口便覺得不好喝,將其丟至一旁,轉而開始給酒兒講故事…華山派的令狐沖拜師風清揚,習得一門無劍勝有劍的江湖頂尖劍法,獨孤九劍。

  酒兒輕抿著酒,淡淡聽著,并沒什么言語,十分安靜。

  掌柜倒是聽得津津有味,暗道這小子武功不怎么樣,但這劍道理論倒是說的一套一套,自成體系…不過武功到了他這個地步,這些理論也就聽一樂。

  都有自己的武道。

  等趙無眠說的口干舌燥,又不想喝酒時,酒兒便從袖中取出張銀票遞給他,“想喝什么自己買去吧,若是遇敵,記得叫喚,別一聲不吭被人打死了。”

  “我又不是四處結仇的主角命,只是出門買點東西,怎么會和人打起來?”

  “你每次年關也沒少和遠暮打架。”

  “喜歡她才捉弄她。”

  趙無眠離開酒鋪,酒兒才看向掌柜,拱手起身行禮,“可是此間劍劍主?”

  掌柜的愣了下,上下打量一眼酒兒,稍顯驚訝,“怎么看出來的?”

  酒兒不偏不倚道:“當年劍閣之所以能在蜀地立足,背地里,有辰國扶持…如今辰國滅,劍閣亡,但我還記得。”

  掌柜眼神一冷,“這事可是隱秘,知道此事的人,應該只有我一人才是…你是誰?”

  “我姓蕭。”酒兒微微搖頭,沒再多言,開門見山道:“今日拜訪,并非請先生出山反離復辰,只是…當年國滅,琉璃四玉看似四散江湖,實則有跡可循,不出意外,青玉佩是被先生護持…我想拿回來。”

  “姓蕭…”掌柜神情錯愕幾分,陷入一片難言的沉默,待酒兒說完,才低聲道:“青玉佩,早就隨著劍閣的消亡而遺失。”

  酒兒柳眉輕佻,“被劍宗奪去了?”

  掌柜搖頭,沉默良久,才道:“是西域當年趁亂偷去。”

  酒兒眉梢緊緊蹙起,“劍宗南下滅門,西域趁亂偷得青玉佩…而據我所知,先生是被丁景澄救下,這其中,是否有番…”

  掌柜擺擺手,“是與不是,都已經二十多年的事了,丁景澄于我有救命之恩不假,青玉佩…我也已經護佑至最后一刻,如今死過一次,辰國恩情已還,不愿再牽扯舊事。”

  酒兒沉默幾秒,微微頷首,道了聲謝,沒再多言,重新坐下喝酒,等著趙無眠回來,琢磨著怎么從西域圣教的手里取出青玉佩。

  想搶,貌似不太可能,還是偷吧…她有個朋友,號稱西涼盜圣,估摸可以試試。

  掌柜說是不愿牽扯舊事,但也沒能想到有生之年竟能再見到辰國皇室的后裔,不由問:“方才那少年…是你兒子?”

  “不,我至今未曾婚配,他是我撿來的…”酒兒笑了笑。

  “叫什么名字?”

  “蕭遠空。”

  言談間,趙無眠帶著幾顆橙子走進酒鋪。

  “你就買了幾顆橙子解渴?”酒兒好奇問。

  趙無眠在桌前坐下,端起碗,為橘子剝皮,將果肉放進碗里,旋即用內息一震…碗里便布滿橙汁。

  他將碗往酒兒那方向推了推,“嘗嘗。”

  酒兒端起碗,抿了口。

  “好喝吧?”

  “恩。”

  付了酒錢,兩人離去,門簾后依稀可聽交談聲。

  “你一天天哪來這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兒?”

  “瞧見那盆花沒有?長得很艷麗,花會在溫柔細致的呵護下茁壯成長…”

  “什么意思?”

  “就是酒兒姐姐照顧的好…”

  “那花兒不是我養的啊。”

  “我是你養大的啊。”

  “你是花嗎?”

  “…你這么笨,是怎么把我拉扯大的?”

  “你從小就很乖…嘿,說我笨?欠揍了是不是?”

  “掌柜的,掌柜的?”

  耳邊的呼喚聲讓他回過神來,他望著面前酒客,微微搖頭,掃去雜念。

  沒料想一晃這些年過去,自己居然會與當年那少年為敵。

  丁景澄所言不虛,進了江湖,哪有那么容易脫身…江湖依舊啊。

  他沉默片刻,轉頭離開酒鋪。

  兩天后,深夜時分,晚風拂起。

  城外南方一處高坡上,停著兩匹馬。

  趙無眠戴著斗笠,圍著披風,注目遠眺,打量著城內,希望能發覺幾分不對勁兒。

  劍南城華燈初上,黃燈在雨幕中映出一圈又一圈迷蒙昏黃的光圈,鎮子里人影錯落,單憑肉眼,根本看不出什么東西。

  蕭遠暮站在趙無眠身側,拉著他的披風擋雨,打量劍南幾眼便收回視線,“這里是敘州去往青城的必經之路,若想截殺,此地乃不二之選…但畢竟都是猜的,是禍躲不過,有什么招咱們都接著,走吧。”

  觀云舒撐著油紙傘站在一旁,也是這個意思,兩天時間,靠著《柳無盡》,奈落紅絲與療傷丹藥,她的實力也恢復不少,即便丁景澄真要截殺,也不至于毫無反抗之力。

  趙無眠琢磨片刻,翻身上馬,拉起蕭遠暮坐在身前,繼而垂首道:“丁景澄,孟婆,估摸還有不少宗師高手一同圍殺…今晚說不定就折在這兒。”

  “你豈是未戰先怯之徒?”蕭遠暮柳眉輕蹙。

  觀云舒斜視了趙無眠幾秒,而后淡淡收回視線,“他想以此為借口親你…”

  “本座知道他的小心思,無需你提醒。”蕭遠暮瞥了觀云舒一眼,早就有點受不了這尼姑…她和趙無眠聊天,這尼姑插什么嘴?

  她平時就喜歡說這些話逗趙無眠玩…

  趙無眠是真搞不懂為什么她們倆兒每次都能知道他在想什么,小心思被戳破,估摸是沒可能品嘗蕭遠暮的一點粉唇,他便凝神戒備,輕夾馬腹,準備入城,道:“我還沒心大到這種時刻想著男女事…走吧,一直在城外待著胡思亂想,也只是自己嚇自己。”

  哪成想剛馬兒剛跑幾步,蕭遠暮便雙手扶著馬鞍,向后坐了下,緊緊貼住趙無眠。

  又是坐弟起駕,但不同于那晚的轉瞬即逝,這次趙無眠感受的清清楚楚。

  溫潤細膩…

  趙無眠心頭開始火熱。

  蕭遠暮忽的偏頭對觀云舒道:“他都對我現在這副幼女的模樣有邪念,可見他根本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觀云舒愣了下,側眼打量了趙無眠一眼,繼而淡淡收回視線,“禽獸…”

  蕭遠暮仰首瞥向趙無眠,得意一笑,準備起身,但腰間卻出現一雙手將其按住,卻聽趙無眠道:“都什么時候了還捉弄我…別亂動,城內興許埋伏。”

  蕭遠暮笑容減緩,面無表情,不過她也不是什么容易害羞的小姑娘,不僅沒有躲開,反而還主動前后蹭了下。

  趙無眠倒吸一口涼氣,連忙輕抬蕭遠暮幾分,繼而蕭遠暮便一手抓來,報復似的用力扭了下。

  但她其實也怕給趙無眠扭斷,不甚用力,反而更像幫他打膠…

  “趙無眠?”

  身側傳來觀云舒的聲線,一點感情都沒有。

  “恩?”

  “把蕭遠暮放下。”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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