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斗已然觸發!
左岸一到,就想著利用村民和村子本身,逼出高見來。
可他對村民出手之后,冒出來的卻不是高見,而是丟出銹刀的鄒束。
可想而知,真正的高見一定還在旁邊。
估計是猜到了自己會出手,所以叫上了幫手。
真是狡猾,那還得留心一點別的啊。
左岸站在天空之上,放開感知,想要注意高見的位置,防止偷襲。
天空之中的兩雙巨手也已經消失。
他得留手在注意高見和沒出手的埋伏。
而下面的戰場,交給那些鬼怪就足夠了。
可以看見,各種鬼怪,毒苦兇惡,流血竟體,披頭露發,裸形徒跣,手持各種各樣的兵器,在后方支起炎爐巨鑊,不斷叫囂!
那兩個陰差正在指揮,讓身后的小鬼們動彈起來,小鬼以巨扇拂火,須臾烈焰亙天,四周頓時燃燒起來,若有人在其中,定然不勝其苦,哮吼躑躅,皮肉焦爛!
只要等勾魂索把鄒束拉過來,便將其投入火爐,焚燒神魂而死。
鄒束的小腿被勾魂索勾中,他試圖繼續逃跑。
勾魂索會造成嚴重的劇痛,恐怕能令一些煉師或者道士之類的因此而喪失反抗能力,然而對武者來說,痛苦已是家常便飯。
在鄒束喊完那一聲“我撐不住了!”之后,左岸立刻提起了全部感知,收回了巨手。
可是…周圍什么都沒有發生。
“耍我?”左岸皺眉。
可他沒有掉以輕心,而是依舊戒備。
巨手不再拍下,鄒束的壓力頓時減輕了許多,他沒有坐以待斃,立刻翻身,再度揮劍!
劍氣化作群獸,再度撲向鬼怪。
與此同時,鄒束只靠一條腿,猛的躍起,在地面上點了一下,一個轉身,接著壓低身子,然后身體如同彈簧一般往前沖!
他想要甩開鎖鏈!
而兩個陰差將勾魂索拉了回來,再度往前投擲。
至于那些獸群,卻見許多鬼怪往前沖去,與獸群廝殺!將獸群攔了下來!
兩條勾魂索再度撲出。
左支右絀,眨眼之間,鎖鏈緊逼,劍路精奇,式式無法,隨招隨架!
不過五六秒,已經是數百招過去!鄒束數次險象環生,遭受了兩次生死危機。
即使是他,如果直面這樣的情況,想要活下來也得加一點運氣成分在里面。
勾魂索不止一次刺穿了他的身體,此時此刻他幾乎每一步都踩著血跡前進,但他神情不變,好似一切都不存在一樣。
作為鎮魔司校尉,他早就見慣了生死。
還有就是…
看見那些鬼怪,那些陰差,還有那個高高在上的左岸,讓鄒束實在是說不出放棄的話。
他恍惚之間好像看見了幾十年前,自己只有一境的時候。
那時候,好像也是左家人。
也是一堆鬼怪。
還有…被串在像是烤架一樣的木架子上的,自己的父母。
那是,血祭。
不過,這一瞬間的恍惚,卻讓鄒束露出了巨大的破綻!
兩個陰差見狀,將勾魂索抽回,放進了火爐之中。
不過瞬間,勾魂索就已經附帶了毒辣的火焰!
兩條勾魂索再度呼嘯而來,兩根布滿了尖利倒刺和掛鉤的,被高溫燒紅的鏈條在空氣中劃出兩道紅色的虛影。
鏈條呼嘯而來,鄒束再次翻滾閃開第一下,但是在那陰差精妙的操控下,鏈條回卷回來,哪怕鄒束左躲右閃,又砍開一根,但仍然有一根突破防御,準確的纏住鄒束的另一條腿!
燒的通紅的鎖鏈,倒鉤和鏈條穿刺進鄒束的血肉里,發出高溫灼燒血肉的滋滋聲,這樣的痛楚讓身為武者的鄒束也忍不住悶哼一聲,但他立馬回手一劍,長劍直接砍開鏈條,再度脫困!
他正欲再走——
可另一條鐵索直接刺穿了他的琵琶骨。
琵琶骨一穿,一身修為盡數封閉,他瞬間就失去了反抗能力。
對陰差來說,勾魂可是他們的看家本領,在先前左岸的巨手幫助下已經拿下了先手,又有兩個陰差,拿下一個四境武者并不算難。
“這下真扛不住了!”鄒束再喊!
隨著這一聲喊出來…
陰差們也提起了注意力。
左岸也再度提起精神,依然戒備著周圍。
不過…還是無事發生。
左岸吐出一口濁氣,一直古井無波的眼神里明顯露出了煩躁。
這么喜歡玩是吧?那就看鄒束被燒死在火爐之中,看你們還玩不玩!
另一邊,鄒束被鎖住了琵琶骨。
兩個陰差面無表情的將他拖到了鬼怪面前,打開炎爐巨鑊,沒有任何猶豫的,將鄒束丟上天空,等落地的時候,鄒束就會被投入火中!
左岸這一瞬,青筋鼓動,太陽穴也隨之而鼓了起來。
對方必然會在此刻出手!
他們不可能真的放著不管的,不然的話,高見當時就已經跑了!
他全神貫注的盯著周圍。
然后…就在這一瞬。
噗的一聲,鄒束掉進了火里。
什么都沒有發生。
左岸愕然。
他們就真的放任鄒束這么去死?
這他可要對高見刮目相看了啊。
左岸回過頭,將感知凝聚在炎爐巨鑊之中,想要確認對方死沒死。
感知匯聚,他突然感覺到腦內一陣刺痛!
死意,撲面而來!
他的眼眶之中,突然爬滿了不安分的死者!
空氣之中好像出現巨大的波紋和裂縫,風里彌漫著死者被遺忘之后發出的那種深沉而悲傷的呻吟。
骸骨棄捐,孤魂不歸,骷髏亂滾。
陰風慘慘,尸露凄凄,蛆蟲咂食。
骨化為肉,肉為化脂,脂化為氣,讓尸骸膨大了起來!
惡意,靜默,令人作嘔的液體,多種多樣的死去有情眾生所組成的的軟爛多汁的尸體殘骸,撲向了左岸!
他好像看見了自己的肉體,在自己身體的每一處,都能看到大塊的血肉。
然而,左岸沒有驚慌失措。
“前三次是為了消耗我的注意力,三次之后,我對呼救的注意力必然下降…這時候就是你們偷襲的時機嗎?”左岸如此想道。
確實是很好的計謀,也很舍得犧牲,執行力不錯。
不過…也就這樣吧。
左岸沒有絲毫的驚慌,這種程度的神韻所帶來的幻覺,對他來說不算什么。
可惜,他要是有‘通靈’之類的神通,將身軀徹底化作胎光真靈,便不會受到這種影響了。
但他從小修煉的功法根基不對,用不了左家傳承的那些大神通。
只是,不管怎么說…他也是左家人啊。
神關開啟。
神通,展開。
其名曰:‘氣禁’。
《神仙傳》曰:介像受氣禁術,能茅屋上燃火煮雞,使茅不焦。
氣禁之神通,禁虎狼百蟲皆不得動,飛馬不得去,水為逆流一里,能茅上燃火煮雞,雞熱而茅不焦。
以氣禁方圓一里,令一里內點火不燃,炊飯不蒸,雞犬三日不鳴不吠,能令一市人皆坐不能起。
以氣禁樹上群鳥,即墮地。
禁刀矛以刺人腹,以椎打之,刃曲而不復入。
又燒釜正赤,禁熱釜,而立上久之,不知熱。
以錢投于沸釜湯中,禁住熱水,亦探取錢而手不灼。
天地,是由氣組成的。
禁住氣,就能禁制整片天地,讓火燃不熱,河水不流,讓金氣不得傷人,讓人失去對身體的掌控力,因為就連氣血本身也被禁制了。
甚至還能禁制人體內的器官,讓人無法呼吸,無法代謝,乃至于心臟無法跳動如此種種,因為器官也是五行之氣的具體顯化。
氣禁神通,完全覆蓋!
巫覡的神意壓制了四周氣的運轉。
幻覺,死意,這些都是依賴于氣才得以運行的。
所以,當左岸壓制了周圍一切的時候,四周的空氣停滯了。
凝滯的,不只是空氣。
幻覺和其中的死意,也是氣所組成的。
所以,幻覺消失了。
除了左岸自己的術法,其余的術法,乃至于天地之氣的流動,全都禁止在了原地。
在左岸的眼中,世界變成了一片多重色彩的閃爍光芒。
綠色,紅色,藍色,青色和紫色的光芒以無盡的排列閃爍,在名為天地的幕布中形成了絢爛的色彩。
這都是不同的氣。
天地之氣,寒暑之和,水土之性,陰陽五行化生四季,俱是如此。
溫煦和平,是陽春之氣;寬縱任物,是長夏之氣;嚴凝斂約、喜刑好殺,是秋之氣;沉藏固嗇,是冬之氣;暴怒,是震雷之氣;狂肆,是疾風之氣;昏惑,是霾霧之氣;隱恨留連,是積陰之氣;從容溫潤,是和風甘雨之氣;聰明洞達,是青天朗月之氣。
春生,夏長,秋收,冬藏,這些是氣之常也,人身亦應之,以一日分為四時,朝則為春,日中為夏,日入為秋,夜半為冬。朝則人氣始生,病氣衰,故旦慧;日中人氣長,長則勝邪,故安;夕則人氣始衰,邪氣始生。
氣,是世界的根本。
這些氣的排列和組成,反映出各種可用于構建和塑造世界的方法。
正所謂積陽之熱氣生火,火氣之精者為日;積陰之寒氣為水,水氣之精者為月,水火乃至于日月星辰本身,都是氣所構成的。
同理,其他的東西也是。
所以,當他看見整個世界的基本組成的時候,就可以利用神通‘氣禁’,將其中某一些氣給停下。
可惜,氣禁只能停止氣,而無法操縱氣。
而如果有另一門由儒家讀書人傳承的神通‘氣理’,據說可以操縱這些氣,重新調配,是‘口含天憲,言出法隨’的前置神通。
但那些和左岸沒關系了。
氣禁,已經足夠。
左岸睜開眼睛。
他看了看自己的身后。
身后的半空之中,僵直著一個人。
他手持長槍,似乎正在沖鋒的路途之中,但是在‘氣禁’之后,他和長槍一起凝滯在了原地,漂浮在了半空,動彈不得。
出乎預料的是…
那個人,是柏星之。
但左岸的表現,卻一點都不驚訝,他淡然的看向柏星之。
“柏星之啊…你的選擇沒有令我感到意外,我早就知道,這一次肯定有詐,不過我有點想不明白,你為什么要這么做。”左岸看向柏星之,對現在的狀態了然于胸。
很顯然,柏星之透露了消息,不過這消息是故意的,就是為了埋伏左岸。
可惜,他們搞錯了一點。
左岸是在將計就計!
左岸曾經說過,他不指望柏星之幫他。(詳情見第一百三十八章)
他只是給柏星之留了一個口子。
這樣,柏星之不管怎么做,怎么選,最終都肯定要通過這個口子來影響左岸。
如此一來,破綻自然就出現了,而他只需要應對就是。
而如果柏星之什么都不做…那也就損失了一杯茶而已。
柏星之既然選擇了通風報信,那么不管消息真假,左岸都不會以身涉險,他在得知了高見的情報后,第一件事就是聯系家族,求得了家族的幫助,選擇了和左青和解,加入了實驗,老祖宗親自遮掩天機,之后還會有滅口的人趕到。
正如此前所說,左岸并不是蠢貨,已經有一個五境死掉了,他當然不會掉以輕心。
怎么做能降低風險,怎么能在自己能力范圍內做到一擊必殺,怎么才能讓高見的陰謀失敗,讓針對自己的埋伏落敗,他都有安排。
這就是左家前任掌舵的布置。
他不再看柏星之,轉而看向那邊的鬼怪。
可以清楚的看見,一股黃泉之氣正在炎爐巨鑊之中翻騰,但是現在已經停滯了。
只要分量不是太大,氣禁就連黃泉水都可以禁錮,不過就算禁錮了也無法觸碰就是了,碰到一樣要被沖刷神魂,所以其實無法利用。
“黃泉水?你們居然可以手持黃泉水而不受影響,這可真是…怪不得左方會消失的無影無蹤。”左岸的表情變得有些猙獰起來。
左方,就是之前失蹤的那個五境巫覡,是左岸的直系子侄,也是左岸的得力干將。
結果,就這么死的不明不白的。
現在看來,恐怕是著了黃泉的道。
可是…
不對勁。
鄒束這種莽夫,憑什么控制黃泉?他怎么舀出黃泉而不受傷的?連左岸自己都做不到,甚至于滄州世家,都沒有控制黃泉的能力。
這是天人獨有的…
等等,天人?!
前兩天,那個天人,那個自稱為非想的天人,是不是來找過高見?!
左岸馬上意識到了什么!
天人非想,是水蒼蒼的老師!
雖然說不上是‘師父’這么沉重的詞匯,不是那種傳道繼承衣缽,生死與共的師父,只能算是家學教習,可那也是水家公子的老師。
在神朝的傳統價值觀里,對于自己的任何授業者,都必須抱以敬意,甚至有‘一字之師’這種說法。
哪怕只教了你一個字,也要以老師的禮儀對待。
這是因為,知識是寶貴的,在神朝尤其如此。
因為,有時候一門修行法,一個術法,就可以改變你的一生,甚至讓你從此之后永遠受益,永遠都承受師恩。
《易》有云:“匪我求童蒙,童蒙求我。初噬告,再三瀆,瀆則不告。”
知識的神圣性是絕對的,朝聞道而夕可死,對很多人來說,哪怕是性命,也可以用來換取知識。
懸梁刺股,鑿壁偷光,囊螢映雪,都是這樣。
為了能夠學一點知識,給師父當牛做馬都是小事,為了學習一門手藝,搞不好就要當十幾年的苦力。
因為知識就是有這么寶貴。
所以,老師和學生的關系也就極為重要,在神朝的過去,曾經發生過很多次仇殺,都是關于師父的。
如果有人侮辱了你的師父或者父母,那么你將他殺死,是不需要負責的,大家都會覺得理所當然。
但若只是侮辱你本人,那你殺他是要遭到刑罰,甚至可能是要抵命的。
就是重要到了這種程度。
可以說,非想和水家的關系非常深,盡管沒到師父的程度,但也已經是水家近客了。
這說明什么?難道是水家在其中插手了嗎?
高見只是水家的刀?!
不對…
冷靜,冷靜一點。
左岸拍了拍自己的臉。
還有疑點,天人非想將控制黃泉的一部分術法,教給了高見。
他甚至都沒有教給水家!水家是顯而易見不知道如何應用黃泉的。
這就是知識的力量,有時候只要一句話,甚至可以撼動水家的位置,設想如果有一個世家掌握了可以應用黃泉的知識,能對滄州的局勢產生怎樣的破壞力?
所以說,水家都沒資格聽的東西,高見卻能聽?
這點顯然是不對的。
所以,和水家無關!
分析到這里,左岸稍稍冷靜了一些。
既然和水家無關,那其實就不用太在意。
他再度環顧四周。
“那么,只有兩個人嗎?”左岸保持著警惕。
‘氣禁’將周圍方圓一里地完全籠罩,在此處,已經完全壓制了部分氣的流動,除了左岸自己放任的氣之外,沒有別的了,起碼他的感知范圍內,沒有別的了。
現在柏星之被凝滯在空中,鄒束在炎爐巨鑊之中,也動彈不得,只是炎爐巨鑊的火焰已經被黃泉水給澆滅了,沒能燒死他。
既然這樣的話…要殺嗎?
殺一個人并不算什么,但他還是不太愿意動手。
殺了,只是死了一個人而已,在這個情況下,死人是沒什么價值的,如果兩個人都死了,高見反而可以逃之夭夭。
這樣的話,殺人就沒有任何意義了。
活著的人,才可以當籌碼。
但籌碼這種東西,如果一直握在手中,就和不用的錢一樣,該用的時候不用,就沒有任何意義了。
所以,他伸手,準備從鄒束和柏星之中間先殺一個。
殺一個,順便,把那些村民也殺一半吧,反正之后也是要滅口的。
只要留下一半,那么剩下的人作為籌碼的價值不僅不會降低,反而會極大程度的提升啊。
左岸冷靜的思索著。
冷靜到冷酷的地步。
他完全沒有思考人命重不重要,或者說,這個答案早就已經被他所選擇了,正如同在幾百年前他推行血祭的時候所想的那樣。
左岸不是沒有人情味,認識他的人都知道,這是一個嚴肅的老頭,但為人還是挺好的,說話做事都有條理。
只是,這些人情味,不會落到普通人身上而已。
一個按鈕擺在你面前,按一下會死一個陌生人,同時能讓你獲得一萬塊,你會怎么選?
而左岸的面前,真的有這么一個按鈕。
他按了。
按了很多次。
血祭帶來的巨大利益和權勢讓他登臨到了左家掌舵的位置,至于死的人,那無關緊要。
現在也一樣,必須殺死高見,至于中間死掉的其他人,那根本不重要。
既然已經確定了,那么就先提升一下這下籌碼的價值,和他們說說話,刺激一下高見,讓他主動現身,之后…再解決掉高見。
如果聊完之后,高見都不現身的話,那就殺掉柏星之,用文火慢熬鄒束,慢慢碾死那些凡人,就不信他能忍得住。
打定了注意,左岸移動了,在氣禁的狀態下,他飄到了柏星之的身邊。
柏星之不能動彈,只是看著他。
左岸于是說道:“柏將軍,我不太理解,作為鎮魔司副將的你,為什么要這么做?鄒束我都能想的通,偏偏是你,我想不通。”
鄒束很好想,因為左岸一開始就知道,鄒束的父母都是死在血祭里的,這種人他見得多了,也殺的多了,雖然其中能夠坐到鎮魔司校尉的確實沒幾個,但都是一類人,不算什么。
但柏星之這么做是為了什么?
柏星之的身世他很清楚,出身中人之家,父親是修行者,一年有個十幾金的收入,對大部分的神朝平民來說這已經屬于可望而不可及的水準了。
自身的天賦也不錯,從小就在官學之中名列前茅,是個小天才,之后被鎮魔司選中培訓,一路順風順水突破一境,剛剛從鎮魔司的培訓出來就成為了軍官,任職小旗。
之后的生活更是順理成章。
出任務,立功,積攢功勛和貢獻,晉升。
娶妻,生子,庇佑家族,妻賢子孝,家族昌盛。
然后成為鎮魔司校尉,在滄州內城里面,多多少少也算是一號人物了。
之后在校尉上慢慢磨,慢慢磨,磨了一輩子,從三境成為了四境,現在他的孫子也在鎮魔司里混了一個軍職。
家庭和睦,萬事無憂,只等再過幾年告老離休,含飴弄孫,頤養天年,說不定還能和孫子們聊聊爺爺曾經的威武事跡。
多么完美的一生。
怎么就要來拼命?
他平素里的表現,該收的賄賂會收,該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也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出賣兄弟的事情,也不是沒做過。
貪功冒進,甚至是搶占別人的功勞,殺良冒功,黨同伐異,吃空餉,喝兵血,甚至幫世家做一些見不得人的勾當,這些事情,柏星之一個也沒少干過。
能在滄州鎮魔司安安穩穩的活了一輩子,積攢的功勞足以四境的修為成為副將,足以說明,柏星之絕對不是什么善茬。
所以,左岸才認為,柏星之翻不出他的手掌心,他就是因此才選擇了柏星之作為突破口,來為自己主動通風報信,成為左岸能夠除掉高見的一個‘自愿內應’。
可是…
柏星之沒有這樣做,雖然他還是落入了左岸的圈套,成為了左岸的棋子,為左岸提供了消息,但他毅然決然的站在了高見這邊。
“為什么?”左岸將氣禁從對方的嘴唇上解開。
“你今日做了這些事,你應該知道的,事后,我會殺絕你家所有人,你的子嗣,你的妻子,你的孫子孫女外孫們,可惜你的父母早就死了,不然也跑不掉。”左岸淡淡的說道:“不過我可以給你一個機會。”
“說說你為什么要這么做,我可以讓他們都去投胎。”
都去投胎,可是天大的讓步了。
對左岸來說,湮滅神魂,掐滅胎光真靈簡直和吃飯一樣簡單。
這都是為了提升籌碼。
雖然不知道高見是怎么藏住自己的,但讓柏星之當著高見的面前敘說為什么要幫高見,顯而易見的是可以逼迫高見主動出來的。
柏星之終于可以說話了。
他凝滯在空中,想要動彈身體,卻怎么也動不了,渾身上下不像是被束縛,而像是‘癱瘓’,體內勾連的氣被阻斷了,讓他感應不到自己的身體,也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
同時,空氣也被禁住,他停在半空里。
不過,柏星之想要啐一口,不過他發現自己啐不了,身體已經不由他掌控,他可以說話,卻除了說話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于是,他只能嘆了口氣,說道:“左岸,你今天會死的。”
左岸搖搖頭:“那可難說,如果我只是自己一個人來的話,搞不好會死,我相信高見肯定是有手段的,只不過這一次,我不是一個人。”
“所以,閑話少說吧,還是告訴我,你為什么要這么做吧,你知道的,在我這里,你永遠贏不了。”
左岸說的很自信,因為這就是事實。
左岸是天才,也是世家子弟,雖然運氣不太好,可這些都是事實,柏星之在他手中翻不出半點浪花。
此刻,也只不過是淪為了他的棋子,成為左岸逼迫高見現身的籌碼。
柏星之,雖然說是什么副將,不過誰都知道,他是個小人物,靠蠅營狗茍上的位,而且還沒什么實權。
天賦一般,家世一般,境遇一般,雖然比大部分人都強了,但在左岸這種人看來只不過是個笑話,是個蟲豸一般的東西。
聽著左岸的話,柏星之的表情很微妙。
但他突然笑了出來。
是啊。
這些東西,他自己也知道。
柏星之是個‘小天才’,家境是‘不錯’。
所以他知道真正的天才是什么樣子的,知道真正的家世是什么樣的。
他一輩子拼盡全力,都是想往那里靠一靠。
可是…一輩子已經過去了。
拼盡全力努力的人,是最討厭天才的。
自己奮斗的人,是最討厭家世淵源的。
偏偏,柏星之兩個都占了。
真的…很討厭。
討厭自己畢生努力的結果,無數汗水澆灌的果實,引以為豪的驕傲,被另一個人如此簡單地超越。
自己竭盡所能,雙腿發軟,渾身顫抖,乃至于拼上性命,才終于爬上的山頂,卻發現,卻早已經有人在上面笑嘻嘻地看著自己,一滴汗都沒有流。
天才或許沒有惡意,就好像左岸或者高見這種人對柏星之沒有惡意一樣。
只是,光是看著天才,就好像能夠感受到這個世界本身的惡意。
這世界是不公平的…
世家子,天才,甚至只是單純年紀比自己小的人…他們好像都透露著惡意。
柏星之看著自己的手。
皮膚已經松弛,長出了老年斑。
一輩子,也只是個副將。
這個副將甚至還是熬資歷和一輩子的苦勞才換來的,要知道…其他的副將,可都是五境起步。
只有他是四境,明面上的說法是他資歷高,經驗豐富。
可實際上,明眼人都知道,這是給他一輩子在鎮魔司的回報,讓他在最后一段時間,能以副將的身份告老離休,回去當個富家翁。
所以,柏星之早就知道,自己不可能成為牙將。
他根本就不嫉妒高見,因為他‘不配嫉妒’。
所以,隨著這一笑,柏星之的身體突然膨脹了起來。
氣禁,動搖了!
“武道神意?你——?!”左岸立刻察覺到了什么,抽身狂退!
自己和他有什么仇!?他居然在這時候,臨陣突破了!?
五境武者,和自己近身了!
快跑!
但已經來不及了。
柏星之所有氣血盡數燃燒,年老的軀殼這一瞬間似乎將整個生命殘余的氣血全部爆發,搭配上那豁命的決意,似乎凝聚出了‘武道神意’的雛形!
氣禁動搖!
同時,那老邁吱呀作響的骨頭也在發出痛苦的尖嘯。
是身體的悲歌,但同樣也是意志的迸鳴。
他討厭天才和世家子。
可是,比起天才和世家子,他還是更討厭‘無名’。
碌碌一生,貪享了一輩子!什么子嗣,嬌妻,都無所謂了!死則死矣!
就連他最后這條命,也可以扔掉。
拋棄一切!
雁過留聲,人過留名,我柏星之在你們世家眼中,不過是蟲豸一條!
我柏星之是個小人物。
卻要啃一口左家!
此刻,不為利,不為義,也不是為了高見!
今日所為,只想貪一口‘千古之名’!
今日我柏星之所行之事,如何不能在滄州府志上留名一頁!?
(元旦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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