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
阿嬌一個人呆趴寬大的書案上,手里把玩著一個小巧的玉墜兒。
這是前幾天,她伺候世子的時候,世子隨手塞給她的。
說是不值錢的小玩意兒,讓她戴著玩兒。
“小玩意兒?呵呵,應該是‘獎賞’吧。”
就是在那晚,世子將她摟在懷里,咬著她的耳垂,對她說:
“過幾日,主母就會進門。你放心,鄭氏是高門貴女,最是賢良淑德,定能容得下你。”
“我也會與她說,讓你留在府里!”
“你乖乖聽話,好好侍奉主母…我們就跟以前一樣,只是多了一個鄭氏,并沒有什么大礙!”
阿嬌心里很亂,更有著恐慌與無助,還有隱隱的心痛。
她以為她對世子是不一樣的。
但,在世子看來,她就是個暖床的丫頭。
跟府里其他的奴婢沒有什么區別。
“只是多了一個鄭氏”,呵呵,怎么可能只是多了一個鄭氏。
鄭氏是世子夫人啊,是她的主母。
她的生殺大權,都握在主母的手里。
就算自己乖,自己聽話,主母就真的能夠容她?
都是女人,阿嬌雖然是個卑賤的通房,卻也有貪心、有自尊。
她不想跟別的女人分享自己的男人。
她更不想淪為砧板上的魚。
不過,阿嬌知道,她的這些話,太過大逆不道,太過驚世駭俗。
她只是個奴婢,居然生出了要霸占世子的心思。
這話若是說出去,不說外人了,估計連世子也會覺得她異想天開、輕狂放肆!
“既然不能獨占,那就放棄吧。”
阿嬌被賣做丫鬟,是被逼無奈。
被送到世子的床上,也是無可奈何。
原本,世子疼她、愛她,讓她誤以為,世子就是自己的歸宿。
可就在她深陷美夢的時候,世子卻要迎娶新婦。
夢碎了,阿嬌的心也冷了。
她想讓自己做一回主——離開世子,離開京城,開啟全新的生活!
阿嬌有了決定,卻沒有任何表露。
在韓仲禮規勸阿嬌“聽主母話”的時候,阿嬌甚至乖乖的點頭,“好!世子放心,奴婢省得!”
韓仲禮見阿嬌如此懂事,很是滿意,便摸出一個上等羊脂白玉的平安扣,放到了阿嬌的手里。
平安扣,寓意著平安吉祥。
韓仲禮送阿嬌平安扣,就是在向她無聲的承諾:放心!我會護你平安!
阿嬌:…
呵呵,內宅之中,主母才是主子。
主母要打殺一個卑賤的丫鬟,誰人敢攔?
等世子回來,她阿嬌的尸體估計都涼透了,被丟去了亂葬崗!
阿嬌已經被賣過一次,又在庭院深深的國公府過了兩三年,早已不是當初那個天真、單蠢的小女孩兒。
她知道王法的不公平,也知道規矩的可怕。
在高貴的當家主母面前,她卑微、弱小的如同一只螻蟻!
她不能把自己的命寄托在主母是否良善之上,更不能寄希望于男人那虛無縹緲的承諾——
呵呵,當年爹爹還承諾要給娘親掙來誥命呢。
被人牙子帶走的時候,爹爹更是哭著說等他高中,就來贖她。
結果呢,三年過去了,爹爹沒有中舉,娘親卻死了。
爹爹沒錢科舉,沒錢給娘親治病,卻有錢迎娶新婦。
這還是嫡親的父親呢,阿嬌都靠不住,也沒得依靠。
換個沒有血緣關系的男人,阿嬌根本就不敢賭!
只等少夫人進門,世子爺與夫人新婚燕爾,她就能找機會逃走了!
“這平安扣,倒是能夠賣些錢!”
阿嬌輕輕摸索著玉質細膩的玉扣,低聲呢喃著。
心里則在盤算自己的積蓄。
入府三年,前兩年是普通丫頭,月例有兩錢銀子。
阿嬌不是個亂花錢的人,每個月除了必要的開銷,剩下的錢,她都攢了起來。
還有主子的賞賜,三節、壽辰、喜事等的賞錢,兩年的時間,阿嬌的小金庫里足足有六兩銀子呢。
隨后,她入了太夫人的眼,被送去給世子做了通房。
月例漲到了每月二兩,還有太夫人、世子爺等的賞賜。
尤其是世子爺,除了給她錢,還會給她金銀玉石的首飾,這些,才是真正值錢的東西。
阿嬌大概算了算,若是將這些都變賣,她不但能夠花錢弄到戶籍、路引等,還能有足夠的盤纏讓她離開京城呢。
“姑娘,前頭的喜宴要散了,世子爺應該不會再來書房了,你早些歇著吧。”
一個十三四歲的小丫頭,輕輕的走了進來,小心翼翼的對阿嬌說道。
阿嬌雖然也是丫鬟,但到底是世子爺的女人。
所以,她也有了小丫鬟服侍。
小丫鬟年紀不大,不是國公府的家生子,而是阿嬌特意挑選的從外面買進來的女孩子。
家生的奴婢,老子娘都是主子身邊得用的人。
說是奴婢,心氣兒都大著呢。
人家根本就瞧不上阿嬌一個外頭買來的通房丫頭。
人家自己興許就想替代阿嬌,成為世子爺的通房丫頭呢。
小丫鬟從外面買來的,在國公府沒有根基,也不會自視甚高,對阿嬌也算恭敬。
今日,世子爺大婚,小丫鬟雖然不太懂大宅院里的彎彎繞,卻也知道,東苑有了主母,自家姑娘恐怕就要不好了。
她見阿嬌拿著個世子爺賞她的玉扣發呆,更是誤以為阿嬌吃醋了、傷心了,哪怕明知道不可能,也在等著世子爺。
小丫鬟多少有些不忍心,便湊過來,低聲的勸慰著。
阿嬌:…我不是,我沒有!世子爺來與不來,都與我無關。
我只是在考慮如何賣東西,如何逃出去呢。
不過,這些話,不能說,就算是伺候自己的小丫頭也不能透露半點。
誤會了,那便繼續誤會吧。
興許還能助她早日順利逃脫!
“…我知道了!”
阿嬌故意做出失落的模樣,蔫蔫的應了一聲,便有氣無力的起身,去到里間休息。
正在這個時候,外面有了動靜。
阿嬌和小丫頭齊齊豎起耳朵,仔細的聽著。
“不是世子!好像是青松帶人去了后院庫房!”
“難道是要把少夫人的嫁妝入庫?”
“不對啊!聲音不對!人太少了,少夫人可是有一百二十抬的嫁妝呢。”
要想搬動這么多的東西,至少需要二三十人。
那陣仗,可不小。
絕不像窗外的動靜。
“好像是青松奉了世子的命,從庫房里搬了東西出來!”
“…難道,是世子想到了姑娘,心疼姑娘,這才派人送些東西給您?”
小丫鬟一邊聽,一邊嘁嘁喳喳的猜測著。
猜到最后,小丫鬟禁不住興奮起來。
古人雖然沒有“錢在哪里、愛在哪里”的說辭,但男人送女人東西,肯定在乎對方。
尤其是后宅之中,女子的榮辱都系在男人身上。
男人送與不送,就代表了他對某個女人的重視與否。
而有了寵愛,女人在后院,日子也能過得更好些。
小丫鬟之前還在擔心,怕主母進了門,她家姑娘就要失寵。
沒想到啊沒想到,世子爺心里還是有姑娘的。
這般重要的時候,自己不能來陪姑娘,就命人送了東西來。
小丫鬟喜上眉梢。
阿嬌捏著平安扣的手,也禁不住的收緊。
但,很快,主仆兩個就發現,她們鬧了烏龍。
窗外的青松等人,從庫房搬了東西出來,直接越過書房,便去了朝暉院。
小丫鬟:…阿這?這不是給阿嬌姑娘的?
那,是給誰的?
難道是夫人?
夫人又不缺,世子爺怎么還巴巴的送去?
阿嬌短暫的僵硬過后,扯出一抹苦笑:
阮阿嬌,都到了這個時候,你還心存幻想?
嘴里說著要走,結果呢,聽到世子爺給你送東西,你就又遲疑了?
你賤不賤哪!
阿嬌在心里,狠狠的辱罵著自己。
握著玉扣的手,用力的收緊收緊,直到指甲刺入了掌心,留下了一個個的紅色小月牙。
阿嬌這才長長吐出一口氣,眼底殘存的些許溫度,徹底消失。
她的眼神,也變得無比堅毅!
“…廚房的廚子,手藝還行。就是食材不夠豐富,也不夠新鮮!”
“等明日我接管了家務,我再整頓不遲!”
新房里,圓桌旁,龍歲歲與韓仲禮相對而坐。
提到小廚房的情況,龍歲歲也沒有客氣,直接說出了自己的計劃。
韓仲禮又被驚到了:“接、接管家務?”
他睜大眼睛,定定的看著龍歲歲。
他真想問一句:“鄭小娘子,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或者,你還記不記得自己現在的身份?你是新嫁娘啊!你不羞澀、不靦腆也就罷了,怎么張口就要‘管家權’?”
當然,遵從禮法的韓仲禮,也做好了成親后,就把東苑的家務交給妻子的準備。
但,自己交出去,跟對方索要,絕對是兩種概念啊。
這位鄭家姑娘,太理直氣壯,太不含蓄,太不客氣了。
韓仲禮張了張嘴,很想說些什么,可最終卻還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因為他發現,“鄭伽藍”的言辭確實算不得恭順、賢惠,可也不違法禮法啊。
畢竟講規矩的人家,就是主母主持中饋。
鄭伽藍主動請纓,更是愿意擔責任、主動融入婆家的表現呢。
可、可,韓仲禮就是說不出的憋屈與別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