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學跟物理合力將地球分成了二十四個時區,當東半球的少年,在這個夜晚,向最親的人尋求心靈慰藉的時候,普林斯頓的太陽才剛剛升起。
洛特·杜根早上八點準時走進他的辦公室。
雖然他完全可以等到九點再來,但到了他這個年紀,不但睡不了那么久,更不愿意在家里聽女人的嘮叨。不如早點在辦公室里開始他一天的工作。
起碼坐在他凌亂的辦公桌前,能帶給無與倫比的成就感。但在家里,哪里亂一點,他就只能聽著妻子無盡的抱怨。
偏偏洛特·杜根一直有個怪癖,他的辦公桌誰都不能動,必須保持那種凌亂的美感。因為只有這樣,他才能隨手就能找到他所需要的東西。
一旦桌上那些東西變得整齊,他就需要花費更多的時間去尋找他正好需要的東西。
自從前一任新秘書就因為收拾了他的辦公桌,被直接罵走之后,他在學院的辦公桌除了他自己外,就沒有人再動過。但在家里卻不太一樣,書房里的辦公桌永遠是整整齊齊的,他怎么說都沒用。
上了年紀的妻子跟年輕時不太一樣了,像是突然沾染了潔癖,視線中不能有一絲不整齊的東西存在。這同樣也讓已經六十三歲的洛特·杜根感覺壓抑。
洛特·杜根一直覺得他那混亂的辦公桌就好像他研究了一輩子的N體問題。人類還無法準確繪制太陽系內行星的運動軌跡,但總能有方法預測到某個時間這些行星的大概位置,并快速找到它們。
按照他心意擺放的桌面看似凌亂,卻好像一個近乎完美的坐標系,每樣東西會根據他的需求固定在某個坐標上。不但方便,還能帶給洛特·杜根一種成就感。
滿意的坐到辦公桌前后,洛特·杜根打開了電腦,先登陸了自己的私人郵箱。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先私后公已經成了聯邦每個普通人都默默遵循的處事原則。
哪怕是對于洛特·杜根這個年紀的人來說,同樣如此。
其實對于經歷過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的人而言,他們大都不喜歡現在聯邦。
雖然聯邦的體量依然是那么龐大,身體看上去依然壯碩,但偏偏又能清晰的感受到內在一些東西正在腐朽,且堅定的隨著時間推移,腐朽的面積愈發擴大。
這一點洛特·杜根甚至能從肥皂劇的屏幕中感知到。
他年輕時候,最熱播的電視劇是《成長的煩惱》、《小不列顛》、《救援隊》、《家庭事務》、《老友記》…等等類似傳遞著人生應該積極的故事。
這個時代大家平時聊的電視劇成了《無恥之徒》、《絕命毒師》、《紙牌屋》…
當然,這些是他改變不了的,所以便選擇隨波逐流。
查閱了幾封郵件后,他看到了來自華夏燕北大學田的郵件。
以前洛特·杜根對華夏并不感冒,包括02年他去華夏京城參加數學家大會,對這個國度也沒有太好的印象。但這一印象在前年開始出現了變化。
2022年,他受邀去華夏一個名為瀟州的地方參加全球數學論壇,并在會議上做60分鐘報告。這個數學會議是國際數學家大會衛星會議之一的數論會議發起,主要討論的是數論和算數幾何方面的議題。
而那次瀟州之行,也讓洛特·杜根大開眼界。
在此之前,洛特·杜根只知道華夏有京城、臨海、圳關三座城市,對其他城市完全沒有任何印象。然而就是這座他去之前壓根沒聽說過的城市,顛覆了他對華夏這個國家的所有認知。
會議所在的酒店里無人酒吧,送餐的無人機器人,發達的公交系統,公交站旁甚至有大屏幕隨時播報車輛信息,旁邊休息的座位上還有無線充電設備。
市中心的街道整潔,治安良好,甚至有人晚上約他出門散步。
還有那些隨處可見的高樓大廈,跟宛如未來世界的地下交通系統。
甚至那次他沒有在會議結束后直接返回普林斯頓,而是又在華夏呆了一周時間。在一個博士生的陪同下,去了周邊三個城市,享受了高鐵的便捷,瀏覽了水鄉的風景,甚至到下面的農村看了一眼。
在臨海的飛機場候機的時候,洛特·杜根只覺得滿腦子都是問號——那些該死的媒體到底有幾句真話以及這還能算是發展中國家?
回來之后他對華夏的關注自然而然變得多了起來,華夏的一切也在不停的刷新洛特·杜根原本根深蒂固的認知。
對了,他在華夏停留的那一周,身邊陪同的那位博士生,就是田言真幫著安排的。
所以看到田言真的郵件之后,他第一時間就點進了。
郵件是前天早上收到的。
不過昨天他昨天一直在大概一百公里外的哥大做學術交流,沒有登陸郵箱,所以今天才看到這封郵件。
“尊敬的杜根教授,你好。見字晤面…”
洛特·杜根大概看了一遍這封信,這是一封推薦信,不管是基于他普林斯頓數學院院長的身份,還是《數學年刊》主編的身份,這種推薦信他經常收到。
相熟的教授朋友經常會給他寫這樣的推薦信,前者主要是推薦學生來普林斯頓數學院交流或者學習,后者則是希望投稿的論文能得到一定的重視。
數學以外許多人可能并不清楚《數學年刊》在國際數學界的分量,畢竟真正關注前沿數學發展的人并沒有想象中那么多。人們更關心可以看到的科學發展。
比如腦機、比如人工智能、比如自動駕駛…
所以對于大眾來說,《自然》、《科學》這樣的期刊,更容易引起人們的興趣。
但如果看這些期刊的刊文量,就能知道在四大頂刊上發文難度有多高。
去年《數學年刊》上收錄的論文僅有34篇,而在《自然》上發表的論文有1017篇,《科學》上收錄的論文則有815篇。而且去年還是收錄論文較多的一年,少的時候一年也就收錄不到十篇論文。
知名度大,錄取論文少,篩選工作自然很麻煩。
洛特·杜根作為主編很清楚,投稿的論文半年內送審已經算快的。如果再加上一些意外因素,比如編輯放假,原定審稿人突然爆雷,或者跑路,以及版面設計等等問題,會進一步拖長審稿時間。
有些時候,數學家們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希望自己的論文能盡快發表,往往就會在投稿的同時給他發一封郵件,希望能得到特殊的照顧。
尤其是臨近數學家大會年的時候,他經常都會收到類似的郵件。因為每四年一次的世界數學家大會上要頒發菲爾茲獎、奈望林納獎、高斯獎、陳省身獎…
論文是否能及時在權威雜志上發表,有時候確實會影響到獎項的歸屬。
雖然有些數學家對自己的論文很有自信,會提前發表在諸如ArXiver這樣的預發表網站上,提前接受同行評議,但問題是大家都知道,ArXiv并不具備權威性,獎項評審委員會的大佬們不可能盯著預發表網站上的成果。
而今年恰好是2025年,明年就是世界數學家大會舉辦年。所以田言真還真不是第一個給他發類似郵件的。大家都希望自己的論文能預先在期刊上發表,被評審委員會的大佬們注意到。
所以洛特·杜根已經見怪不怪了。
不過讓他感興趣的是,田言真這次專門向他推薦的論文,作者才剛剛過完十六歲生日。而且論文內容還是將舒爾茨的那套理論跟曲線相結合,進行上界有理點的推導,給出了通用公式,并再通過超算核驗。
這讓洛特·杜根決定親自看看這篇論文。
如果這篇論文真如田言真說的那般有創造力,他不介意親自擔任這篇論文的編輯,并為這篇論文尋找合適的審稿人。
不只是因為論文內容很有新意,更因為第一作者喬喻的年齡。
已經獲取一定地位的數學家大都對年輕的天才更感興趣,因為他們都知道數學天賦的重要性。
物理、化學這樣的自然學科,人年紀大了,還能依靠豐富的經驗,通過指導學生進行試驗,并從繁雜的數據中找到亮點來繼續發光發熱,所以研究生命一般很長。
但數學家一旦過了一定年紀,就會失去創造力。恰好數學是一門需要有創造性思維的學科,不去拘泥于前人定下的定律,又要在一個完美的框架下邏輯自洽,才能推動整個學科向前發展。
這么說吧,一個數學上一個奇思妙想,就可能創造出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但這種奇思妙想往往都屬于年輕人的專利。所以菲爾茲獎四年頒發一次,還只頒發給四十歲以前的學者。
十六歲如果真能獨立完成這樣的研究,就太具有想象力了。
于是洛特·杜根沒有再繼續瀏覽他的私人郵件,而是直接登錄了《數學年刊》投稿系統的后臺,通過關鍵詞尋找,很快他便找到了田言真推薦的這篇論文。
引言中直接給出的公式就足以吸引到他,竟然能如此簡潔?
好吧,這的確是篇很有意思的論文,很快洛特·杜根便沉浸了進去。
前面部分關于引用舒爾茨的完備空間對曲線進行分析的內容他看的很快,這并不是他所擅長的領域。雖然這部分的工作也顯得很有創造性,但基于對似完備空間的理解,他并不認為這部分是論文最亮眼的內容。
因為舒爾茨的理論復雜度很高,并不足以支撐作者能將曲線有理數點上界公式推導到如此簡潔的程度。
很快洛特·杜根便看到了重要的部分——幾何約束不變參數的推導。
果真是天才的構思!
把虧格、同調關系、模形式、P幾何量子化通過BSD猜想巧妙的結合在一起,從局部復雜性,輻射到整體復雜性,把所有變量的約束統一成一個幾何約束不變參數!
漂亮,簡直太漂亮了!
結合論文最后的超算分析結果,洛特·杜根也激動起來,他拿起手機就想給田言真打個電話,確認這篇論文的主要工作的確是一位十六歲的數學天才完成的。
但看了眼時間才反應過來,此時已經是中午十一點多。
這讓他沒有第一時間撥號,考慮到兩國之間的時差,此時已經是華夏深夜,此時應該是田言真的私人時間。
本打算放下手機,直接給田言真回復一封郵件,但心里還是癢癢的…
不行,是這家伙先給他寫發郵件推薦論文的,這通電話就算不那么禮貌,想來對方也是能理解的。
一念至此,洛特·杜根還是撥了過去。
不過洛特·杜根也想好了,如果對方三十秒沒接電話的,他今天就不再騷擾了,想來這樣就不算很沒禮貌。
好在電話不到十秒就被接了。
“你好,杜根教授,我猜你是看到我的郵件了是嗎?”
洛特·杜根能聽出對方語氣中的興奮,這讓他放心了,對方還沒有睡覺,而且并不覺得他這通電話打攪到了生活,甚至也許這位田教授也在期待著他的回應。
“是的,田教授。很抱歉,昨天我在哥倫比亞大學忙了一整天,所以今天早上才看到你的郵件。然后剛剛我看過這篇論文,不得不說,尤其是論文里提出的幾何約束不變量簡直是神來之筆。
所以在經過超算中心對論文給出的成果進行復核之后,我決定親自擔任這篇論文的編輯,但有一點,田教授,你明白的,我希望能再次確定一下這篇論文的主要工作真的是由論文第一作者,JoeYu獨立完成的嗎?”
主動了解過華夏文化的洛特·杜根已經習慣了在稱呼華夏人時,尊重華夏的文化習慣,將姓氏放在名字的前面。事實上,近些年越來越多的語境下,大家都開始潛移默化的尊重這個習慣。
比如解說有華夏人參加的國際性體育賽事時,部分國際性期刊針對華夏科學家的名字開始使用姓加空格再加名字的刊載方式。比如QiaoYu。
只是這種情況還并不普遍,因為絕大多數國際性學術期刊登載名字的時候,依然會將名字放在姓氏之前。但不可否認的是,這已經是一種正在發展的趨勢。
而且依然采用這種方式,主要是為了錄入檢索時的連貫性。因為以前都是這樣排版,大家在做論文檢索的時候,也習慣了通過這種方式去搜索論文,貿然改變,會很麻煩。
“知道嗎?杜根教授,我知道你會有這個疑問,因為當初我的這個學生提出要做這個命題的時候,我也不敢相信他能做到這種程度。但毫無疑問的是,這的確是他獨立完成的。
相信你能從我發給你的信里看出,我愿意為他做學術擔保。因為我們有充足的證據證明這一點。對了,也許你可以去問一下正在普林斯頓任職的張樹文教授跟紐約大學的羅伯特·格林教授。
我的學生提出這個命題的時候,兩人都在華夏,并都受邀來參加了一次關于這個命題的研討會,當時就是喬喻主講。甚至幾何約束不變量的提出,都是張樹文教授在那次研討會上親自對喬喻提出的要求。”
聽到這番話,洛特·杜根心里大概有了自己的判斷。
好吧,一個學生能讓一位世界知名的數學家導師,搭上經營多年的一切去做學術擔保,如果這個學生不是數學家的親兒子或者孫子,就已經足以說明許多問題。
洛特·杜根甚至根本沒有往侵占他人成果這方面想。
畢竟這樣的成果,不論許諾什么好處,原作者都不可能讓出去的。
“好吧,我很高興聽到這個回答,我會親自擔任這篇論文的編輯,并為這篇論文去尋找合適的審稿人。如果有機會的話,我很想見見你這個學生。恭喜你,田教授,能找到這樣的學生。
說實話,在此之前,我真的不太相信有人能在十六歲就讀懂舒爾茨的論文,并能將他的數學方法用于自己的課題研究研究,這聽起來像科幻故事。”
“謝謝,杜根教授。事實上他的確很不一般,而且已經帶給了我許多驚喜。也感謝你能親自為他找合適的審稿人。對了,我也相信你能理解我的擔憂,所以論文已經發布在了ArXiv上。當然我們暫時并沒有進行任何宣傳。”
“好吧,我能理解。不過…算了,那么只能是單盲評審了。不過無所謂,因為我相信你的學生并不是一位知名人物,應該還沒什么人聽說過他的名字,只是他獨立完成的第一篇論文,對嗎?”
“你又錯了,杜根教授,實際上這是他獨立完成的第二篇論文。他的第一篇論文發表在了JournalofNumberTheory上,他十五歲就總結出了一類三次丟番圖方程的求解方法。”
“這…好吧,我對你的學生更感興趣了。如果有機會的話,也許可以讓他來普林斯頓做交流。”
“當然,不過他還太小了。也許兩、三年后吧?”
“一言為定,好了,不耽誤你休息了,田教授,很高興能跟你聊這么多,再見。”
“再見。”
掛了電話,洛特·杜根思考了片刻,然后拿出手機打了張樹文的電話。
不得不說,田言真的介紹,讓他對喬喻更加好奇起來,他很想當面跟見過喬喻的張樹文聊聊這個素未謀面的年輕天才。
電話很快接通。
“喂,張教授,你現在有空嗎?”
“暫時沒有,現在是我的辦公室答疑時間,還有二十五分鐘結束。”
這的確是沒空,辦公室答疑也就是OfficeHour。這是普林斯頓大學任教的教授們每周必須完成的任務。
這個時間段,教授需要一直呆在辦公室里,等待學生主動找上門就學術問題、課程內容、研究方法甚至人生方向…等等任何東西跟教授進入探討跟交流。
教授忙不過來,讓助教去代替自己上課是常有的事情,學校也允許助教承擔部分授課任務,尤其是討論課跟輔導課。
但OfficeHour教授必須親自待在辦公室里,否則肯定會被學生投訴。
畢竟普林斯頓是私立大學,而且學費昂貴,如果學生覺得教授沒有按照規定讓他們得到應有的幫助,肯定會不太滿意。
“好吧,那么不如一起共進午餐?”
“嗯,好的,不過有什么事嗎?”
“我想跟你討論一個人,應該說是一個極有才華的華夏數學新星。”
“你是說喬喻?你怎么會知道他的?”
“哈哈,看來我們達成共識了,午餐的時候再說吧。就在Laurea怎樣?很久沒吃意大利菜了。”“好的,杜根院長。”
掛了電話,洛特·杜根當即興致勃勃的開始安排普林斯頓的超算中心針對喬喻論文給出的公式進行驗證。
雖然論文最后有燕北大學超算中心出具的報告,但論文的單位也是燕北大學寫的不是?
有了這份報告到是可以為二次驗證節省許多時間,比如程序不需要再寫一遍,只要檢查一遍沒問題之后,直接拿去用就行了。
工作安排下去之后,他又給羅伯特·格林發了一封郵件。
隨后登陸普林斯頓的文獻系統又找到了喬喻在JournalofNumberTheory上發表的論文,下載并打印了出來。
至于論文的第二作者,直接被洛特·杜根忽略了。
論文中很清楚的說明了兩位作者對于論文的貢獻程度。說實話,作為獨立研究者,而且還是只是在給論文作者提供了一些啟發,這列為第二作者屬實有些勉強了…
但人們對于未知天才少年總是有些寬容度的。
做完這些之后,洛特·杜根看了眼時間,差不多十一點半了,便隨手拿起打印好的論文,準備去赴約。
雖然大家其實沒有中午一定要吃正餐的習慣,不過就在校門口的這家Laurea餐廳還是很不錯的,很適合偶爾去打打牙祭。不過最重要的還是,這家雖然是家意大利餐廳但卻具備法國餐廳的風格——上菜很慢。
雖然很多時候這很難稱作是優點,但在需要談事的時候則又不一樣了。
而且中午人少,不用預約。
當洛特·杜根來到餐廳時,張樹文已經先一步到了。
打過招呼后,兩人坐到了餐桌前,洛特·杜根沒有多說廢話,直接將論文遞給了張樹文:“看看這篇論文你就明白我為什么想找你談談喬喻了。對我而言,這是近些年少有的驚喜。
說實話,即便田教授愿意為這個孩子做學術擔保,但我依然很難相信這是一個十六歲的孩子獨立完成的論文。”
張樹文接過洛特·杜根遞來的論文,掃了一眼,便驚訝的說道:“他竟然真的把這個命題做出來了?這才過去多久?”
“是的,不但做出來了,而且結論堪稱完美。看來你的確參加過他的課題研討會,我突然很想知道他是什么時候確定命題的,不過我還是建議你先看完引言的部分,我愿意把這份期待保留一會。”
洛特·杜根滿懷期待地說道。
張樹文看了洛特·杜根一眼,然后繼續翻閱了下去。
很明顯,看到那個通用公式后,張樹文再次露出驚訝的表情,隨后跟杜根想的一樣,這位教授快速的開始根據目錄開始翻閱,直接跳過了前面大部分的證明內容,直接翻到了關于幾何約束不變量的證明過程,并開始更仔細的閱讀。
直到服務員已經送上了兩人點的意式烤肉,這位張教授面對美食依然無動于衷。
洛特·杜根也沒有打攪對方,不過卻自顧自的拿起了刀叉津津有味的吃了起來。
好在張樹文還記得這是餐廳里,并沒有深讀,只是快速瀏覽了一遍,并認真看了論文結尾部分燕北大學超算中心給出的驗證報告后,便將論文放到了一邊。
是的,他并沒有還給洛特·杜根。
“不需要這樣,田教授已經把論文率先發表到了ArXiv上。”洛特·杜根看了眼論文,說道。
張樹文直接答道:“我不敢相信喬喻真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做到這種程度,所以我希望能成為審稿人之一。請你放心,我會以最嚴格的態度審慎的審核這篇文章。”
洛特·杜根愣了愣,顯然他今天找到張樹文只是希望跟他聊聊喬喻,并沒有邀請這位教授當審稿人的樣子,不過對于這種主動請纓的行為…
“好吧,你知道的,張教授,我的確打算邀請一些華夏的學者對這篇論文進行審核。如果你堅持的話,為什么不呢?我已經讓人用TIGER驗證結果了,如果最終結果跟論文報告一致,那么你就是審稿人之一。
那么現在到了你滿足一位論文編輯那旺盛的好奇心的時候了,田教授說,你不但參加了那次研討會,甚至這篇論文如此簡潔的結果也是你的要求?真是這樣嗎?那次研討會是什么時候舉辦的?”
洛特·杜根聳了聳肩,給出了自己的答案,也提出了自己的問題。
“是的。我受邀去參加那次研討會,就是今年我去華清的那段時間…”
張樹文剛開始闡述,就被洛特·杜根打斷:“等等,今年?我記得你才剛去的華夏,回來還沒幾天。”
“是的,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次研討會是2月7日,當然是華夏時間,也就是這里的2月6日凌晨。”張樹文很肯定的說道。
沒辦法,那天的記憶太過深刻。
“等等,2月7日?今天是2月23日,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今天跟田教授通話的時候,你們2月7日那天討論的是針對這個命題的可行性報告?也就是說從確定要做這個課題到完成,嗯…僅用了半個月時間?”
洛特·杜根驚訝地問道。
張樹文點了點頭,看著對面這位數學院院長拿著刀叉,抬著頭驚訝的樣子,心里還有些開心。畢竟喬喻是華夏人,而且還是沒接受過系統性西方教育的華夏年輕人。
“是的,杜根教授。這也是我希望成為這篇論文審稿人的原因。說實話,看到他的結果我很驚訝,因為那時他的想法還很不成熟,我給了他一個建議。
就是把所有復雜的東西都留到證明過程中,結果必須簡潔才是真正有用的數學定理。如果論文結果是正確的,那說明他不但聽進去了,而且做到了。”
張樹文從容的答道。
“好吧,我對這個故事更感興趣,你的烤肉快涼了,你可以邊吃邊說,我非常有興趣知道那天發生的事情。”
這頓對于西方人習慣來說過于豐盛的午餐,吃了大概兩個小時。
這拋去張樹文將注意力放在論文上的時間,講述喬喻的時間大概有一半。不過這足以讓喬喻的形象在洛特·杜根的腦海中變得立體而豐滿。
再加上一些濾鏡…
這是一個謙遜,且舉止得體的天才。
他還沒接受過相對完整的數學教育。絕大部分的數學知識,都來自于自學。甚至在有這個想法之前,他都不知道黎曼羅赫定理這一基礎工具。
甚至在沒人輔導的情況下,能讀懂舒爾茨的論文。
當然,后者也只是張樹文聽到的消息,暫時無法證明。不過即便有人輔導,這也已經足夠驚人了。
午餐結束后,張樹文開口詢問道:“杜根教授,我想問問,如果超算復核驗證證明了公式的正確性,你打算邀請哪些專家做這篇論文的審稿人?”
洛特·杜根笑了笑,答道:“顯然,舒爾茨就是一個很好的人選,我想如果他知道有一個跟他同樣有天分的孩子,把他的理論做了延伸,他一定會很感興趣的。”
張樹文追問道:“還有呢?”
洛特·杜根用征詢的語氣說道:“哈佛大學的丹尼斯你覺得怎么樣?”
“他不是跟拉斯金教授一起組成的團隊剛發布了幾何朗蘭茲猜想?這段時間應該沒空吧?”張樹文皺著眉頭說道。
“我記得他的團隊里有兩位華夏裔的教授,哪怕丹尼斯沒有時間,這種量級的論文我想他也會交給有水平的教授來審核,而不是隨便找一個學生。”洛特·杜根笑了笑,自信的說道。
當然這種自信并不止是源自于對這篇論文的信心,還有他本人在數學界的地位。
張樹文點了點頭,加上他審稿人就有三位了,一般的論文足夠了,更別提洛特·杜根找的都是夠分量的審稿人。
雖然高水平高重要性的論文,往往意味著期刊編輯室出于審慎的考慮,會尋找更多的審稿人。
但這種結果可以通過超算驗證且通過驗證的論文,就沒這個必要了。
除非編輯對于論文作者不太信任。
“另外,我還跟紐約大學的羅伯特·格林教授聯系了,如果他同意的話,我打算讓他也做審稿人,你覺得如何?”洛特·杜根又問了句。
張樹文想了想,然后點了點頭。
他知道羅伯特·格林對喬喻的觀感,如果換了其他審稿人,還可以解釋為不信任,但如果是這位教授的話,大概只能說明重視。當然也可能因為他本就不是洛特·杜根挑選的審稿人。
但無所謂,張樹文并不在乎這些。
不出任何意外的,兩天后普林斯頓的超算也得出了跟燕北超算同樣的結論。
事實上這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除非是技術方面的問題,否則誰也不會在這個可以輕易驗證的東西上面造假。
洛特·杜根也按部就班的開始跟選中的教授們聯系。
這一步很順利,他所挑選的大佬級教授們都對這篇論文表現出了極大的興趣,尤其是舒爾茨。
當聽說論文作者只有十六歲時,他只問了句:“真的?”
得到確定回答后,便欣然接受了邀請成為了審稿人之一。
但有些事情也正如張樹文跟意料中那樣,哈佛大學的丹尼斯教授在同意成為審稿人之后,并不打算親自審核這篇稿子,而是找到在團隊中在伯克利分校擔任教職的一位華夏裔教授。
“弗蘭克教授,數學年刊的主編杜根教授邀請我審核一篇論文,據說是你們華夏一位少年天才的成果,關于曲線有理點上界推導的,而且使用了很多新的方法,我覺得你肯定有興趣看看。”
“少年天才?不是雙盲嗎?”
“不是,作者已經把論文發布在ArXiv上了,所以洛特·杜根覺得沒必要用雙盲的方式。”
“哦?你覺得水平如何?”
“我大概看了引言部分跟最后超算核驗的數據,敢投數學年刊是有道理的,非常重量級的成果。”
“華夏的少年天才?好吧,我想我的確有些興趣了,只是有些情況,你可能不知道,華夏很熱衷于炒作各種少年天才,我不懷疑論文本身的質量,但很懷疑這篇論文背后的作者。”
“哈哈,弗蘭克,你要相信杜根教授的能力,起碼他是看好的,而且作為審稿人,我們只需要對論文本身負責。既然你同意了,我馬上就把論文發給你。”
“好的,丹尼斯。”
伯克利分校,數學系三樓的辦公室內,馮宇哦不,應該說是尤尼沃斯·弗蘭克教授放下了電話,然后順開了他的郵箱。
自從他入籍美國之后就給自己取了一個英文名字。
馮宇覺得不能做一個忘本的人,所以姓氏用了弗蘭克,在英文中這個單詞的發音其實跟馮很像,至于尤尼沃斯這個名字則是取自他名字中的宇字。
英語中宇宙,也就是的Universe。
每次他都是這么跟學校華夏來的留學生如此介紹自己名字的由來,雖然這么多年了,從他到這個國度讀書開始就從來沒回過華夏。
當然作為一個年輕有為研究基礎數學的教授,這并沒有什么好詬病的。
很快,郵箱就有了動靜。
馮宇隨手下載了論文,然后看了眼論文通訊作者。
YanzhenTian(YanbeiUniversity),然后笑了笑,果然是華夏院士大佬的學生。
不過當他的目光從第一作者YuQiao(YanbeiUniversity)劃向第二作者時,突然愣住了,下意識的皺起了眉頭。
毫無防備的,一段早已經死去的記憶突然涌上心頭。
沒有急著看論文,馮宇深吸了一口氣,鬼使神差的在電腦上登陸了瀏覽器,然后有些生澀的輸入了華夏人最喜歡用的搜索引擎百度的網站。
谷歌用習慣了,看著百度的界面讓他有些不習慣。
然后在搜索欄中輸入了喬曦的名字,有結果,但是一個明星,并不是他腦子里那個人,其他則是一些亂七八糟的結果。于是他又開始搜索數學獨立研究者喬曦,依然沒有有用的結果。
馮宇想了想,然后看向第一作者。
該死的中文,yu所代表的字太多了。
不過他還是第一個輸入了喬宇,如果是他猜想中那樣,這個名字最有可能…
這個名字很大眾,但大都跟他的猜想不符,也跟丹尼斯少年天才的介紹不符。
有那么一瞬間,他心底涌起了沖動,想要找到田言真的聯系方式,然后打個電話去問問這篇論文作者的情況,但還是忍住了。
不管是是否是審稿人的身份,在論文審核完之前聯系論文的通訊作者,打探作者的情況,都很不合理。
只是想了想還是心有不甘。
于是馮宇干脆用輸入法一個個yu字試了起來。
終于當他用到喻字的時候,看到了他想要的結果。
“喜報!我市星鐵一中的喬喻同學獲得CMO第一名的好成績!”
馮宇立刻點進去看了眼這條消息發布的網站——星城晨報網,腦子里突然“嗡”的一聲,像是被一記雷電精準命中!
文章下方就是一張碩大的照片,照片是在星鐵一中的校門口拍的,后方的拱形氣球上掛著恭賀詞,下方兩個成年人中間站著的青澀少年那眉眼看起來是如此的熟悉…
就好像——他年輕時的樣子。
喬喻?喬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