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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6 見著活的金山了

  金副將來到常闊住處,沒有意外地被常刃攔在了門外:“…大將軍此時正在見客。”

  金副將從善如流地一笑:“沒事,我不著急,等著就是!”

  說著,自覺往一側的廊下走去,走近了才瞧見,好么,廊下已站著好些人了!

  他那幾名眼熟的同袍就不說了,本就跟他一個德性,看熱鬧的心思寫在了臉上,可…王長史怎么也在這兒站著?

  迎上金副將困惑的眼神,王長史從容自若地捋了捋胡須。

  聽聞常大將軍醒來,今日又逢如此大捷,他前來探望一下,也在情理之中。

  再者,就算退一萬步說,他乃刺史府長史,管的就是這座刺史府里的大小內務,是為刺史大人的第一屬官…在其位謀其政,他關心一下刺史大人阿爹的私事,也是稱職的表現嘛。

  府里來了這樣要緊的貴客,他不得安排招待之事?不親自過來了解一下情況,要如何招待呢?

  王長史借公謀私的嫌疑固然很重,但金副將心知自己也并不干凈,于是很有眼色地將話咽了回去,默默選了個位置站定。

  然而沒多久,又有一人前來“求見看望大將軍”——

  金副將定睛一瞧,只覺離譜…不是,老康怎么也來了?

  老康先前遭倭軍俘虜,被剁下了一只手,之后跟隨常闊一同回到刺史府養傷,如今那只光禿禿的手腕上還纏著厚厚的傷布。

  但這不耽擱他深夜冒雪前來,隨后也往廊下一站。

  幾名武將拿“閑著也是閑著,不如隨便說點啥”的語氣,猜測起房中那位容姓來客的身份。

  “容姓來客”此刻很是焦灼。

  察覺到外面站著的人越來越多,宣安大長公主擰起了眉:“…你們江都刺史府里的人,怎個個如此好事?”

  “這算什么。”常闊站著說話不腰疼,甚至還有點幸災樂禍:“你得慶幸歲寧未歸,倘若她手下那些個人也跟著回來,我怕你今日擠都擠不出去。”

  又道:“誰讓你就大搖大擺地過來了,還有模有樣地叫人通傳,又是這深更半夜的,不是擺明了招人過來看熱鬧嗎?”

  常闊說著,警醒地質問道:“你這毒婦,怕不是存心壞我名節吧?”

  “我呸。”宣安大長公主也沒好氣地道:“你有幾分幾兩的名節,還值得我親自來壞?我若不使人通傳,哪里進得來你這座戒備森嚴的刺史府?”

  “若早知你沒死成,我也不必白白跑這一趟!”

  常闊瞪眼:“我縱然死,也輪不著你來替我收尸!”

  “如此怎么能行?”宣安大長公主皮笑肉不笑地道:“我非但要替你收尸,還要風風光光給你大辦一場,否則怎叫禮尚往來呢?”

  當年她只是讓他將孩子抱走,可他倒好,轉頭就給“她”大辦了一場喪儀!

  她被咒得愣是頭疼了好幾日,一口飯都沒吃下去,越想越覺得晦氣!

  她讓搖金追去京師質問,他卻陰陽怪氣地說什么——我只是想給孩子一個正經名分,我有什么錯?

  于是此刻二人又翻起陳年舊賬來,翻著翻著便吵了起來。

  “…兒子當初是你不要的,現如今又來扮什么慈母?”

  “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是我不想要?當初我為何不能留下他,你心里不清楚嗎!休要得了便宜賣乖!”

  “兒子是我獨自一人辛辛苦苦拉扯大的,你倒是說說,我得了哪門子便宜!”

  宣安大長公主還欲再說,卻見常闊捂著胸口劇烈咳嗽了起來,原本蠟黃的臉色嗆咳得漲紅起來。

  大長公主的氣焰一下子滅了:“懶得與你計較…”

  她從椅中站起身來,看著靠坐在那里、瘦了一大圈的常闊,眉間這才泄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憂色:“你的腿…醫士是怎么說的?”

  “你還知道問一句我的腿!”常闊咳罷,聲音有些啞:“還能怎么著,傷了大腿骨,新傷疊舊傷,廢了!”

  “怎么就廢了!”大長公主擰眉道:“回頭讓關大夫來看,人我帶來了,明日午后便能進江都城了。”

  說著,從袖中掏出一只瓷瓶來,砸到常闊榻上:“關大夫來之前,若疼得厲害,就先吃著這個。”

  養在宣安大長公主府上多年的關大夫是哪個,常闊是最清楚不過的。

  這些年來,那位關大夫,常折騰出一些新藥來,專治他的腿疾。

  想著這一茬,常闊的語氣無聲變得和氣了些,撿起那瓷瓶,隨口嘟囔著問了一句:“…一同來的,怎么還分兩路到?”

  大長公主沒答話。

  常闊突然反應過來什么似得,扭頭看向她。

  哦,是她趕路趕得急…把關大夫甩在后頭了吧?

  被常闊這么盯著瞧,大長公主只覺渾身不自在,此刻任憑外頭是刀山火海,她在此也呆不住了。

  見她抓起冪籬,轉身往外走,常闊忙問了一句:“等等…你是怎么來的?”

  宣安大長公主腳下一頓:“騎馬!”

  “騎馬啊,夠累的…”常闊道:“那就在府上歇幾日吧。”

  又補一句:“好讓馬兒歇歇腳。”

  “…”宣安大長公主剛緩和下來的臉色一黑,快步走了出去。

  看著她氣沖沖往外走的背影,常闊倍感舒心地哈哈笑了兩聲。

  而后,他從那瓷瓶中倒出了兩粒藥丸,塞到嘴里,頓時臉色大苦,五官皺作一團——這女人,存心想苦死他是吧!

  這廂,宣安大長公主剛走出去,立時就有十多雙眼睛齊刷刷地朝她看了過來。

  饒是大長公主一貫從容自若,此刻也不禁覺得有兩分局促。

  但她氣勢在此,又戴著冪籬,表面看不出異樣,面對那些朝她行禮的武將們,尚能氣態如常地微一點頭。

  雖未有言語,但氣質上也足以叫人一眼看出不同尋常之處…這身氣度,絕不可能是尋常人家的娘子。

  老康定睛瞧了瞧,看著那背影,輕“嘶”了一聲,低聲自語道:“看起來怎么有些像是那位…”

  那位?

  哪位?

  金副將恨不能化身一陣颶風,將那冪籬掀翻去,好叫他一睹真容。

  眼看著人越走越遠,而王長史仗著長史的身份,直接跟了上去,金副將只能向老康打聽。

  老康卻一副嘴巴死嚴的模樣,只朝金副將擺擺手,兀自揣著秘密離開了,也沒再提進去看望大將軍的事。

  金副將:“…”可惡,揣著這么大一個秘密不與人分享,睡得著嗎?

  金副將輾轉數步之后,干脆也直接離開了。

  他怕進去見到大將軍后,大將軍想起來玉佩之事,會就此收回去!

  這枚玉佩,是他在這樁秘事中所擁有的唯一資本了!

  金副將下意識地想多捂一捂。

  此刻,王長史已經察覺到了宣安大長公主的身份。

  他是未曾見過這位大長公主的,但他見過搖金——先前常歲寧剛上任時,搖金曾代表宣安大長公主府,來此送過賀禮,以及商談通商之事。

  王長史對搖金印象深刻,畢竟既是金山又是債主來著。

  “此乃我家大長公主殿下。”事先有過大長公主的準允,此刻察覺到這位長史已經有所猜測,搖金便也不再隱瞞。

  王長史眼睛一亮,還真是啊!

  今天真是個好日子,雙喜臨門,見著活的金山了!

  面對這位大債主,王長史的態度很是客氣,駐足之下,連連施禮。

  “長史不必多禮。”宣安大長公主道:“此番我不過是來瞧一瞧那只不著家的皮猴兒,無意驚動太多人。”

  言下之意,這是看女兒來了,看望常闊,只是捎帶著的。也意在表明,此行不宜聲張。

  王長史立時會意:“是,下官明白。”

  王長史很快將大長公主在府上的住處安排妥當,之后,又私下向搖金詢問大長公主的飲食喜好等等。

  搖金大致答了些,笑著道:“殿下說了,貴府事忙,不必為此太過費心,余下的我們自行安排即可。”

  王長史表面應下,但心中卻不敢這樣想,如此貴客,他若招待不周,豈不顯得江都刺史府太過失禮?

  回去的路上,王長史還在琢磨著此事,飲食起居,這些都是最基礎的,體現不出太多刺史府的待客誠意…

  而后,不知想到了什么,王長史恍然之下,滿意點頭。

  或許,他該叫人物色幾個長相漂亮、干凈清白的適齡男子,前來侍奉貴客…

  就是不知道,這位宣安大長公主,更喜歡哪一款的?

  為此,王長史輾轉徹夜,上半夜,他拉著與宣安大長公主年紀相仿的妻子一同合計,問曰:若換作夫人,更喜歡瞧何等模樣的男子?

  王妻認真答了,矜持地說了三四種,卻無一種與王長史本人沾邊,王長史氣結,背過身去,氣悶徹夜。

  大雪紛紛揚揚,一夜未休,次日醒來,即見天與地,與江南山水,俱已合為一白。

  第七封捷報,經快馬送至京師之際,將南邊的大雪也一并帶去了。

  京師比江都更冷些,早朝時,大殿里擺了好些炭盆取暖。

  自江都傳回的第七封捷報,經內侍高聲宣讀,傳入每一位大臣耳中。

  這無疑是一個天大的好消息,一來倭軍終于被徹底擊潰,海上將迎來長久的平定,二來,他們總算不用再聽來自那常歲寧的第八、第九封捷報了…

  這段時日,他們每每早朝,都要被其捷報支配至少一刻鐘,這對此前百般不看好抗倭之戰的官員而言,個中滋味,實在難以言表。

  而今,此戰了結,拋來那些個人情緒不提,朝堂上下的氣氛還是十分熱烈的。

  不出意外的話,這應當是他們過年之前,所能聽到的最大的一封捷報了。

  這封捷報,如一副及時的良藥,撫慰著朝堂上下因戰亂頻發而躁亂不安的人心。

  百官之間,對那位抗倭元帥,再沒有半句或明或暗的指摘之言。

  哪怕有文臣聽聞倭軍幾近全軍覆沒之際,為她的“殺伐之心太重”而稍感心驚,但他們也絕對清楚,這種殺伐,于當下而言,利遠遠大于弊。

  也有官員在心中開始重新審視常歲寧。

  此次常闊險些命喪藤原麻呂之手,之后大局,皆由她一人主持,這次再沒人能說她是憑借父親的庇護和謀劃,才能打贏這場仗。

  此女,是真正不可小覷的存在。

  而捷報上有言,她已在東羅新任國主的陪同下,巡往倭國,親自商議和談條件——

  這般勝者姿態,固然透露出囂張立威之氣,但她代表著大盛,而如今的大盛,正需要這樣的勝者姿態,耀威于異域。

  于是,她昔日最易遭人詬病的狂妄自大,此刻也變得合情合理,無人可以借此指責分毫,至少此時如此。

  現下,他們唯一需要考慮的,是要以何等封賞,才足以匹配她立下的如此奇勛。而待封賞之后,只恐她會變得更加難以掌控…

  但他們同時又十分清楚,越是如此動蕩關頭,便越是不能吝嗇于對武將功勛的封賞,否則何人還甘愿趕赴戰場為朝廷效力?

  圣冊帝也在思量著這個問題。

  她未有急著與眾臣商榷此事,阿尚還未能返回江都,封賞之事不著急,黃水洋抗倭大捷,固然令人欣喜,但此刻擺在眼前的,還有另外兩樁極緊要的戰事。

  一是韓國公李獻于荊州,抵御卞春梁之事。

  二是,康定山勾結靺鞨造反,逼向幽州之困局…

  荊州,幽州,二地皆為至關重要的屏障,二者破其一,都將是滔天大患。

  和上個年節掛心徐正業之亂一樣,這個年節,京中官員仍注定在忙亂中度過,乃至更甚去年。

  從眾官員大多憔悴疲憊的縮影上亦可知,一年過去,大盛的局面變得更糟糕了。

  但該做的事仍要一件件去做,譬如遣使者去往東羅,賀東羅新王登基,以彰大盛不計前嫌之氣度,亦可進一步查探東羅態度,商榷今后兩國互往之事。此舉在當下時局,是很有必要的邦交手段。

  關于出使的人選,褚太傅給出了最佳提議——東臺侍郎,魏叔易。

  (小魏開始慌了…)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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