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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其次伐交之演軍勢

  此次拜訪并未讓文襄帝三子表態同意聯合伐周,此乃意料之中。

  然而高長恭主動出言相邀,卻是意外之喜。

  “蘭陵王好像挺欣賞你的。”

  荀法尚打趣道:“看來邙山那仗沒白打。”

  侯勝北回想起那一戰的慘烈,張安死、張泰廢,自己因為救了楊堅一命,結為了兄弟。

  不禁心生感嘆道:“一將成名萬古枯。”

  他是親身經歷沙場十余載之人,雖是一句俗話,卻包含了一份常人難以企及的沉重。

  荀法尚見他神態,知道觸及隱痛,于是不再開玩笑:“蘭陵王約你過府一敘,必是點破北齊軍略的那句話打動了他,還想繼續深談。”

  侯勝北點頭同意,高長恭邀請自己,肯定不會是為了敘舊。

  根據高延宗漏出的只言片語,蘭陵王也馬上就要出征了。

  “安德王也是個妙人,如此體態氣勢,為將只怕亦有一番作為。”(^_^)

  荀法尚笑道:“明天就要單身赴宴,要不今夜你我再推演一番戰局變化如何?”

  次日臨行。

  荀法尚叮囑道:“你溝通之時注意察言觀色。若是蘭陵王設下圈套,問罪說你泄露軍機,趕緊佯醉裝瘋賣傻,推得一干二凈。”

  推演了一夜,侯勝北耗費心力沒睡好,有些頭暈,隨口道:“高長恭不是這等人吧?”

  荀法尚不知是好氣還是好笑:“你不會是被他的容貌迷暈了吧?高長恭可是北齊太尉,難道會輕易拋開自身立場?醒醒吧。”

  侯勝北思索了一下,搖頭否定道:“戰場上能夠一馬當先,堂堂正正以禮樂之道進兵的,不會是心胸狹窄,陷害他人之輩。”

  荀法尚見他對高長恭如此信任,無奈道:“好吧,但愿如你所料,記得多加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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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尉府和司徒府一樣,門進三重之深。

  此番來訪的,只有侯勝北孤身一人。

  門前有一座等身的銅駝像,取負重遠行之意。

  仿的是洛陽的太尉府,只不過本尊的那具,已經在亂兵和火焰之中被毀了。

  和負責民政的司徒府相比,太尉府更多了幾分武風威嚴。

  踏入廳堂,只見正面墻壁上已經懸掛起了一面大幅的輿圖,一人背對門口,正在端詳。

  聽聞侯勝北到來,那人轉過身來,正是高長恭。

  蘭陵王的相貌,每次看到都會有驚艷之感。

  侯勝北簡單抱拳行禮。

  高長恭以手們胸,回了一個軍禮,單刀直入地說道:“此為我國西境,西汾州、戎州、建州、北豫州一帶的地圖,今日邀尊使前來,就是要請教此后的戰局推演。”

  侯勝北見蘭陵王絲毫不介意他借機察看套取北齊地形,這份大氣令人心折。

  也不再寒暄客氣,上前幾步,伸手在地圖上從東向西,劃出一段線條:“貴國欲爭汾北,以在下淺見,乃是兵出晉州,東起華谷,西至龍門,背靠呂梁山構筑防線,隔斷北周南汾州和勛州之間的聯系。”

  繼而指向一處:“進而取定陽,占據南汾州。”

  高長恭不置可否,問道:“尊使若是北周一方,將會如何應對呢?”

  “勛州刺史韋孝寬必然不會坐視。只是勛州的兵力有限,韋孝寬雖能,未必是貴國對手。北周定會從長安起兵,渡大河來救。”

  高長恭還是神情淡定:“尊使深知北周軍的戰力強弱,覺得戰況會變得如何。”

  侯勝北沿著剛才劃出的線段,又從西向東,緩緩推了回去:“北周大軍如果從龍門渡河,汾北防線長達數百里,難以首尾兼顧,南面又有韋孝寬牽制,貴國只怕是要吃些小虧。”

  高長恭深深看了侯勝北一眼:“那么我朝該作何解呢?”

  侯勝北打了個哈哈:“斛律丞相一人難顧兩端,只怕是要段丞相,還有您出戰了。”

  高長恭繼續問道:“若是如你所說,段丞相和我若出戰,取何處為上?”

  “三杰合力,北周自是難當。”

  侯勝北奉承了一句:“若是保守起見,仍然反推回去,恢復在龍門隔河對峙的局面。”

  他展顏一笑:“只是段丞相和蘭陵王都非因循守舊的凡將,大可乘著北周軍與斛律丞相在南線對峙之際,徑自北上,攻柏谷,取壺口,圍定陽!”

  高長恭猛然瞪視著他:“尊使果然知兵。要不是這進兵方略只有段丞相和我二人知道,真以為貴國在我軍安插了高級別的奸細。”

  被蘭陵王銳利的眼神盯著,侯勝北神情自若,繼續道:“只是北周軍部也非等閑,國力足以支持兩路作戰,多半會同時發兵來爭宜陽。”

  高長恭目光灼灼:“那又如何?”

  侯勝北聳聳肩:“貴國在汾北集中精兵猛將,宜陽方面只怕擋不住北周攻勢。”

  這隱隱是指北齊如今除了三人,再無能夠獨當一面的統兵大將。

  高長恭自然深知本朝內情,想要生氣,卻升起一陣無力感。

  想當初神武帝起兵,麾下諸將云集,怎么就到了如今一將難求的地步了呢?

  侯勝北補了一句道:“貴國在汾北取勝之后回援宜陽,此前的拉鋸局面又是在所難免。”

  蘭陵王善解人意,主動道出他的想法:“所以尊使才提議此番兩國聯手,貴國攻取江陵乃至襄陽,以分北周軍勢?”

  “正是,貴國和北周既然要戰,不如我朝也加入,一起做過一場。”

  高長恭冷笑一聲:“尊使巧舌如簧,是欺我朝無人嗎?”

  “此話怎講?”

  “宜陽、汾北,都是關中門戶,北周必救之所。襄陽遠隔千里,江陵更不過是附庸而已,真要力所不逮,北周放棄也就放棄了。”

  蘭陵王玉面含霜,含怒說道:“我朝與北周打生打死,貴國卻取得極為關鍵的戰略要地,把我朝當成什么了?”

  侯勝北聽后卻是一喜,高長恭開始衡量利弊,便是有所心動。

  “若無此實利,我朝也不會作此提議了。”

  他態度極為誠懇地說道:“貴國與北周此消彼長,其勢不兩立。若能削弱北周,我朝取實地,貴國得大勢,合則兩利,還請蘭陵王熟思。”

  高長恭再次冷笑,俊美的面容如罩寒霜,道:“我朝要是不答應呢?”

  侯勝北面不改色,真心誠意地道:“那我朝只有按兵不動,靜觀其變。”

  高長恭諷刺道:“只怕還要坐等兩敗俱傷,坐收漁翁之利吧?”

  侯勝北還是很坦誠地說道:“不然,只要三杰一日在,貴我兩國便是睦鄰。”

  高長恭臉色一連數變,最終嘆息道:“那日和你陣上刀兵相見,就覺得膽氣勇略過人。沒想到你的言辭雖然實在,句句卻如同鋒刃一般。”

  他苦笑一聲:“只是把孤和斛律丞相、段丞相并列,卻是太高看了。”

  侯勝北態度端正,恭恭敬敬地說道:“蘭陵王人中之杰,入陣一曲堂皇大氣,縈繞不絕。在下一直想再度聞聽,您又何必自謙呢。”

  高長恭忍不住失笑道:“你這人,雖是恭維奉承之語,怎的聽起來也是充滿誠意,讓人討厭不起來呢。”

  蘭陵一笑,春風解凍。

  高長恭拍手,當即命人準備酒水鼓樂,就以蘭陵入陣曲佐酒,以饗遠方來客。

  “貴國聯合伐周的提議,我身為武人,只能說從軍略的角度,是個不錯的建議。”

  高長恭終于表明了態度:“至于是否能成,還要看朝議的結果。”

  侯勝北舉杯相敬:“多謝蘭陵王首肯,我等武人,只論軍事即可,不涉政務。”

  此話仿佛說中了什么,高長恭一飲而盡,喃喃道:“若能純粹為將,那倒是件幸事。”

  侯勝北舉杯再祝:“蘭陵王想必不久就要出征,北周軍中有我昔日伙伴,不敢祝您武功赫赫,惟愿善自珍重。”

  高長恭再飲,感佩道:“侯尊使,你可真是個實在人,連祝詞也不肯作偽。”

  酒過三巡,飲到酣處,高長恭兩頰酡紅,親自擊鼓奏樂,豪氣橫生,更增激昂。

  侯勝北也離席而起,踴躍而舞。

  隨口占句做詩:鐵甲覆華裳,金面罩玉龐。橫槊向天笑,入陣志氣高。

  北方崇尚豪飲,兩人不知飲了幾觴,地上到處丟滿了空酒樽。

  侯勝北在北周酒場久經歷練,倒也不輸于蘭陵王。

  只是他見高長恭眉宇間顯不足之色,似有借酒澆愁之意。

  開口詢問,高長恭卻不作答。

  當日賓主盡興,王妃鄭氏扶高長恭入內堂歇息,侯勝北則是搖搖晃晃走回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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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侯勝北好好睡了一覺洗了把臉,自覺清爽了不少。

  他把和高長恭的交往經過與傅縡和荀法尚說了一遍。

  傅縡對于軍事一頭霧水,不過聽下來交流的結果不壞。

  荀法尚則說此番點破北齊軍略,雖然冒了一些風險,能夠取得蘭陵王的善意,值了。

  侯勝北嘆了口氣道:“高長恭心思單純,一心只有武略。現在北齊朝堂奸佞當道,齊主少年易受蒙蔽,他遭到陷害的可能挺大的。”

  荀法尚不解:“彼之英雄,我之仇寇。他若被誣枉,解決了一個麻煩,不是正好?”

  “道理是這個道理,但是蘭陵王如此人物,我總覺得他不該倒在陰謀詭計之下。”

  荀法尚無奈:“伱一頓黃湯就心生同情。再喝幾頓酒,只怕要站到那邊去了。”

  “哈哈,不至于不至于。”

  說到奸佞,一位被公認是奸佞小人,卻把侯勝北引為知己的權臣,錄尚書事和士開派人來邀。

  這一天本該是相約拜訪尚書令徐之才的日子,看來侯勝北只能缺席了。

  想起那次醉酒之后,還沒有再去見過和士開,收拾了一下就前往和府。

  “尊使這兩日傍上了廣寧王、蘭陵王兄弟,就忘了孤啊。”

  和士開話里帶著酸意:“如何,蘭陵入陣曲動聽否?”

  無非是展示鄴城之中的一舉一動,難以瞞得過他。

  不過就連蘭陵王的府中也有和士開的眼線。

  這水,深得很哪。

  侯勝北誠懇地說道:“若說不動聽,那是欺瞞和相。只是蘭陵王純粹武人,若論起朝中大事,還須煩請和相。在下也是拜訪了廣寧王、蘭陵王等,方知誰才是貴國的擎天玉柱,架海金梁。”

  這話句句是真,他一個字都沒有吹牛。

  和士開聽了哈哈大笑:“尊使真是實誠人,毫不虛言掩飾。孤今日便讓汝知道這個選擇極是明智。”

  他擊掌喚來仆役,下令道:“我前日聽聞說都官尚書平鑒的愛妾劉氏貌美,平老兒視之如同性命,速速令他獻上!”

  仆役領命去了,侯勝北驚訝道:“我聽說平尚書昔為天柱大將軍爾朱榮參軍前鋒,每陣先登,極是勇將,他會答應嗎?”

  和士開不屑道:“武夫老矣,愛身惜命。且看孤在這鄴城,說話是否算數。”

  等待仆役復命,侯勝北問和士開要不要握槊一局。

  “罷了罷了,和汝對局,太費時間心力。”

  和士開擺手道:“相信不久便回,吾等欣賞些音樂便是。讓汝知道西域胡樂,須不亞于那蘭陵入陣曲。”

  于是命樂師舞娘,作西涼鼙舞、龜茲等雜樂,又命人喚祖大夫前來共賞。(注1)

  侯勝北終于見到了傳說中的祖珽。

  只見他年過六旬,雙目黑少白多,然而那一點黑仁無光,絲毫不動。

  更顯得目中無人。

  “南朝來使也在?”

  祖珽呵呵笑道:“無非是說我朝聯合伐周耳。”

  他轉向和士開的方向:“只要和相點頭,事無不可。”

  侯勝北心想,果然和傳聞一個鳥樣,一開口就是阿諛奉承。

  不過想想自己所作所為,好像也差不多。

  投其所好,就中取事而已。

  此時奏樂起舞。

  鞞舞,南朝謂之鞞扇舞。

  鞞扇,器名,扇鼓也。

  其形似扇非扇,如同芭蕉葉面,周以鐵圈鑄成,單面蒙去毛羊皮,槌柄綴九連鐵環,據說源于河西天水。

  曹植曾作詩鼙舞歌五首,云:樂人舞鼙鼓,百官雷林贊若驚。

  不同于華夏雅樂的莊重緩和,鐘、鼓、角、琴皆為宣揚禮樂之用的重器。

  胡樂的節奏鮮明、風格熱烈。吹笛、琵琶、五弦都為中原所無,擅作窈窕哀怨之聲。

  歌舞之伎夸張熱情,舞娘胡姬穿著艷麗暴露,更與端莊賢淑四字扯不上邊。

  和士開笑道:“別看胡樂不登大雅之堂,自文襄以來皆所愛好。至河清以后傳習尤盛。今上更是耽愛無已,就連封王開府之人,也服簪纓而為伶人之事呢。”(注2)

  祖珽贊嘆不已。

  侯勝北心想當初就是你提議的重定樂聲,作廣成曲,恢復洛陽舊樂,現在轉向也太快了。

  不過胡樂和胡姬,確實更能打動齊主這樣的少年心思啊。

  正欣賞著音樂舞姿,仆役帶著一個漂亮小娘子來到。(注3)

  和士開大笑道:“如何?”

  只見那小娘子果然美貌動人,身材窈窕,神情哀怨,與當前的樂曲倒是十分般配。

  和士開命她上前,坐于自己膝上,輕撫美人臉頰,隨口問道:“你就是劉氏了吧,平鑒那老兒如何說?”

  劉氏強顏歡笑,輕聲答道:“夫君…哦不,平鑒說:老公失阿劉,與死何異。要自為身作計,不得不然。”

  和士開一陣狂笑,揮手道:“祖大夫、侯尊使,爾等有看中的舞姬,自便就是。我要去快活一番了。”

  說罷,摟著劉氏的細腰,起身往后堂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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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名對照華谷:今稷山縣北龍門:今河津市西定陽:今吉縣  柏谷:今鄉寧縣西,參考民國鄉寧縣志。部分查詢結果顯示,柏谷在宜陽縣南或靈寶市西南,取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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