彌天大罪,大逆不道。
皇爺要是知道自己做出這種事,怕是什么疼愛也沒法擋得住他的暴怒了吧?
朱允熥驚出一身冷汗,被這個兇險的想法魘住,好一會兒都回不過神來。
回過了神,又想到,難道就不做了嗎?
不做,不追究真相,是不是對早逝的媽媽是巨大的辜負呢?
要是以前什么都不知道的情況那也罷了,現在有王匡歷歷的指控,有呂氏無意中走漏嘴的承認,真相已經掀開一個角,竟然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又把它蓋起來?
左邊是呂氏,右邊是媽媽,該選哪一邊?
這其實不難選,什么都不做,愛惜羽毛,害怕斗爭,是以前渾渾噩噩的自己,冒著判斷錯的巨大危險也要莽一波。為的是找出真相,是此刻的自己。
以已有的信息推測,呂氏是真兇的或然率遠大于她無辜,如果最終證明她清白,我錯怪她了,最多我還她個公道,幫她的親兒子坐穩大明皇帝的位置。
所以,彌天大罪是吧,大逆不道是吧?
一起上,我趕時間。
朱允熥打定了主意,決定不再想這事,躺下閉眼小睡一會兒養足精神,便出門去。
出蘭苑門兩個侍衛要跟上,朱允熥對他們說自己不出春和宮,小走一會兒就回,讓他們別跟著。
兩侍衛不敢違逆,目送朱允熥出門去。
朱允熥好久沒這么自由自在,心里知道走向的是龍潭虎穴,有些緊張,但也沒什么。
雖千萬人吾往矣,其實主打一個對方沒預備,打個措手不及。
蘭苑右邊走不到百步,就是春和殿,往常朱允熥不往這邊兒來,看都不往這邊看,今天卻對直走去,腳下的石板都覺得深一腳淺一腳,提醒他這是一條險惡的路。
怕個屁,朱允熥屏退那些紛雜的念頭,一心澄明的走到春和殿下,拾階而上,到了殿門外。
春和殿的奴仆和侍女見朱允熥一個人來,前面沒人引他,后面也沒人跟著,全都驚訝地抬頭注視,不知出了什么事怎么他會出現在這兒。
朱允熥直走到殿門前,兩邊聽喚的侍女迎上前,遲遲疑疑的問。
“三爺做什么?”
朱允熥吁一口氣。
“我找母親大人有事,煩請通報。”
那兩名侍女滿面的疑惑,也不好問,一個說聲好,三爺請等等,便轉身進殿去,另一個仍站在朱允熥面前,這是預防著他亂跑。
“三爺怎么想起來到這兒來?”
語氣里帶著點兒敵意,但未嘗不是提醒他——危險危險危險。
朱允熥心想我跟你說得著嗎?特意盯著她臉看。
“今后我還常來。”
對面那侍女忽然低下頭,飛紅了臉。
“那可好。”
朱允熥打了個寒戰,覺得這侍女也怪好看的,心里啪嗒一下,趕緊臉偏過一邊去。
尷尬的站一會兒,進殿去稟報那個侍女帶著一股風出來。
“太子妃在東暖閣,請郡王殿下跟我進去。”
朱允熥也不說話,跨過門檻跟那侍女進殿,走幾步站住,閉目默念賈南風名字。
前面引路的侍女見朱允熥忽然停住,還道是他后悔,擔心的提醒。
“三爺,來都來了,別讓太子妃等急了。”
朱允熥總要留點兒時間讓賈南風復生過來后看看周圍環境,認知到現在她自己是誰。
“有幾句話我得再想想。”
那侍女倒很理解朱允熥這話背后意思,含笑等著。
朱允熥心里默數了五十,才對那侍女一笑,表示想好了,朝前走去。
不幾步便到東暖閣門口,也不停留便進去,呂氏閣中正座坐著,神情與往日不同,如坐針氈,眼睛左右亂看,屋內還有兩名侍女,便上前對呂氏躬身行禮。
“母親,兒子來了,有特別的事要跟母親說,還請母親…”
他左右看看那兩名屋內的侍女,呂氏煩躁中也明白,開口道。
“瓶兒麗兒你們去吧,我喚你們才進來。”
那兩名侍女聽命,行禮退出暖閣去,只剩下呂氏和朱允熥。
朱允熥看著面前這個自己過去幾年最害怕,前幾天才才要害自己的女人,膽氣猶寒,忽然擔心召喚術會不會無效來?
呂氏也正看著他,眼神游移。
“你…找我,有什么事?”
這是對的,朱允熥頓時放下了心。
“重要的是,你是誰?”
呂氏狠狠的顫抖了一下,望向朱允熥的眼神丟盔卸甲般轉移開望向別處。
“我是…”
“你姓賈,名南鳳,是晉朝皇后,丈夫是白癡,你們倆貨搞出一堆子事。天下大亂,你被逼退位囚于金墉城,喝下一杯金屑酒,如今活過來,在這個人身上。”
呂氏臉色大變,癱在座位上,手緊緊抓住扶手才不至于滑落在地。
“我活過來了么,我真的…活過來了么,這是哪里,這是哪里?”
朱允熥覺得自己也真是離譜,隨便找個死去的女人召喚不就得了,怎么想的召喚這么個人?比起來或許召呂雉更說得過去,畢竟一筆寫不出兩個呂字。
“我給了你這個機會,重新回轉到人間,但此時已經不是晉,而是已過去了一千年,國號大明,現在你的身份也不差,太子妃,我的母親。”
賈南風手撐住扶手,慢慢的讓自己坐正,實際上這個姿勢她很不習慣,腿高低不平的岔開,像是被處刑似的羞辱。
但她慌亂驚恐的表情已飛快平靜下來,比原本呂氏更自然,更狡黠的面對變化,望著那個男人。
“你是我的主人,我永遠忠于你。”
朱允熥覺得節奏有點兒過于快了,不應還再交鋒兩回合么?
但她已然認了自己,自己倒也不必自行加戲,這就成了,比想象中容易得多。
“很好。”
賈南風見墻邊妝臺上有鏡子,起身走過去,捧起鏡子對著自己,看鏡子里的人。
朱允熥想到自己之前召喚的三個男人,一個也沒找鏡子照的,果然女人和男人不同。
賈南風鏡子照得動容,左看右看,橫看豎看,舉起鏡子看,放低了鏡子看,撫摩自己的臉,頭發,口中發出唏唏的驚嘆。
朱允熥心想,呂氏是個大美女么?你賈南風長得丑,簡直給你臉了,字面意義上的給你臉。
“你有許多事還要多熟悉,就這么安定下來;平時該怎么就怎么,有外人時切記不要暴露我們的關系。”
賈南風放下手中鏡子,望向朱允熥,嫣然一笑。
“是。”
朱允熥身子麻了半邊,倒絕不是賈南風占據了呂氏的身體便可以一笑人傾城,實屬那是平素板著臉慣了的呂氏,忽然笑得這樣燦爛,簡直受不了受不了。
他半轉身就要出去,忽然想起件事來。
“給我一千兩銀子。”
賈南風眼珠子骨碌一轉。
“好。”
按以往的經驗,這時候朱允熥最好離開,給才重生的人和身體原本的魂魄對話融合的機會,這樣有助于兩廂情愿合而為一,不然古人不知今時那也麻煩得很。
但有種怪異的感覺縈繞在他心頭,覺得這賈南風實在怪異得很,留時間給她消化此刻的局面,只怕她消化的結果是朝著不利于自己的——這是只怕,并不有篤定的結論。
朱允熥已經轉過身走了兩步,停下來回過身。
“有件事我非得馬上問一問你,你必須照實照直了說。”
賈南風一驚,倒不是慌張,而是這會耽誤她熟悉這個身體和這個世界的時間,多多少少不高興。
“熥…兒你盡管問就是,為母但凡知道的絕不隱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