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朱允炆一臉茫然,真真切切,一點兒也不像裝出來的。
朱允熥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會問出這個問題,這個問題在幾天前常縈繞在心頭,但這幾天時勢變化,按說自己已經完全不在意了,或許是為了脫開朱允炆態度變化給自己帶來的左右為難,忽然蹦了出來。
最聰明的回應也許應該是說句沒什么,打個哈哈就過去了,但他——
“我問,二哥會娶明珠嗎?”
朱允炆這次聽清楚了,還是茫然,不知朱允熥這話從何說起,急得話都說不清了。
“你為什么…會問這個?”
朱允熥嘆了口氣,為什么會問這個,這下想明白了,不就是因為過去自己習慣了當沸羊羊么,現在不打算當了,還是忍不住幫她說句話。
“你收留了她,她很感激,也很喜歡你,她是個好姑娘,應該有個著落,你會娶她嗎?”
朱允炆表情凌亂,為朱允熥這擺不上席面的問題。
“我是收留了她,可不代表我要娶她,你也對她很好,我聽說她對你也好,干嘛不你娶了她?”
要是換了幾天前,朱允熥準會忙不迭地說,好,娶就娶。
最多加一句,那你離她遠一點啊!
但今時不同往日,他的心被好幾個少女分了去,再也不會那么迷戀明珠。
“我跟她沒什么,我知道,她喜歡的是你,你敢說你…不喜歡她?”
朱允炆攤手,表情無奈。
“三弟,你不知道她是罪犯的女兒嗎?身列賤籍,賤籍,賤籍!我們可以同情她,但別去沾染上什么,于我們大不利。”
朱允熥早猜到有這方面的因素,不怪他這么想,這么說。
“我跟皇爺求過了,皇爺同意赦免她一家,她現在已經是平民,不是賤籍,沒什么可忌諱的了。”
朱允炆看朱允熥一副你瘋了的表情。
“你是把我往火坑里推是吧,不可能,我告訴你這根本不可能!你要是真心喜歡她,大可以娶了他,我也很贊成,只怕那也由不得你。”
朱允熥真希望明珠就在旁邊聽見了朱允炆這番話,她還會那么滿心地巴結這位皇太孫嗎?
“我聽說你經常去找她,還把人趕走,關上門和她一起,君子不欺暗室,你是君子嗎?”
朱允炆臉色大變,氣急敗壞的瞪著朱允熥,像要沖上來揍他一頓。
“原來是因為這個,你也常去找她,你是君子嗎?”
“我就是跟她在晾曬場,小花園里走走,頭頂青天,從沒有過不軌之舉。”
“那你的意思是說我有咯?”
朱允熥不知為何心里一下子放松,朱允炆的意思是,他和明珠就算獨處房間關上門,就只是說說話,絕沒什么逾矩的地方。
這很可能是真的,朱允炆是個謹慎的人,不大會這樣落人口實。
自己還是對明珠放不下么,就算自己新結識阿萊,和沈府屏風里那不知名的少女春風一度,說是再不惦記,還是忍不住關心。
“可是你…你總是喜歡她的吧?”
朱允炆吁了一口氣,平靜多了。
“我不明白你糾纏這個問題做什么。”
除開要化解一下朱允炆的感情攻勢外,朱允熥是感慨這世界的真相很殘酷,這之前不久明珠還自以為兩個皇孫不約而同喜歡她,她可以擇一而選,其實她從沒有過這個機會,朱允炆根本沒打算和她在一起,而自己也不自覺間走開了,她什么都沒有。
“我就是想知道,你喜歡她嗎?”
朱允熥目光誠懇,語氣也柔軟。
朱允炆的臉發紅,怒也不是,走也不是,好一會兒才憋出來。
“自然是喜歡的,不然我干嘛去找她。”
朱允熥輕輕嗯了一聲,說什么兄弟同心其利斷金,不如兄弟同情更有同理心。
“既然喜歡,就娶了來。”
“為什么你不娶?”
“我喜歡上別人了。”
“我不娶,我的婚事,自有皇爺來安排,我才不會違逆皇爺。”
朱允熥心里贊嘆,朱允炆果然有一套,把皇爺拿捏得死死的,自己還以為和皇爺談笑風生呢,其實皇爺更喜歡承歡膝下這款。
哪個老人家經得起凡事都跟他們順順從從的孫子的誘惑?
自己之前跟舅舅商量的路線,是不是錯了?
也難說,風物長宜放眼量,再走走看吧。
兩人往前走,走幾步,朱允炆笑著開口。
“皇爺今天考了我道題,問我即位后如何面對各位叔叔。”
朱允熥心頭一跳,這是皇爺受自己幾天前打朱允炆啟發,想到這個問題的。
“那你怎么說。”
“我說大明立國,疆域拓展多仰賴這些帶兵打仗的叔叔們,為皇爺前驅,四處征戰,穩定地方,于大明有大功,一定要善待他們。但藩王擁兵難免自重,跟朝廷中樞逐漸會生出齟齬,從長遠來看,藩王的兵權宜削,封地宜減。”
朱允熥心里有些酸溜溜的,覺得朱允炆說得實在挺好,這問題換了自己來答,恐怕直接就是最后一句,藩王兵權宜削,封地宜減;朱允炆卻鋪墊前面一大段,有禮有節,老人家聽了一定受用。
“我也這么覺得。”
“皇爺又問,我打算如何削藩,我答說這事萬不可急,要慢慢來。叔叔們勞苦功高,年歲也在一天天一年年增長,我年紀還小,勢必不能急,要跟時間做朋友,三五年未必動得了一位,終我一生能把叔叔們的問題解決個七七八八,還有我兒子可繼續,此謂愚公移山。”
“叔叔每家只有一位,但堂兄弟們可就多了去,你熬得住他們?再出個杰出之士…”
“對,所以我還跟皇爺說,漢代的推恩令是個好東西,我們可以借鑒下用上。”
朱允熥心想朱允炆不笨啊,還知道推恩令,推恩令固然無法生搬硬套,但總體思路是對的,那才是真正跟時間做朋友,你后來干嘛那么急?
“皇爺必定也是贊同你的。”
“是啊,他說原本擔心我年輕,耐不住性子,但竟然有這樣的思路,可見選我是對的。”
朱允熥鼻子都要氣歪,心想這朱允炆是存心的,示好的同時還不忘立威。
本來開頭聊得好好的,說要團結一氣,這短短三兩百步還沒走完,已經又趾高氣揚的了。
“皇爺怎么會有錯呢,他選的自然是對的。”
“大明必定要削藩,但也一定要避免前漢舊事,講究一個循序漸進,先禮后兵,禮數做到了在前,全國上下歸心,叔叔和堂兄弟也自知大勢所趨,不如歸而頤養天年,事必成!”
朱允熥心想,你可拉倒吧。
這時遠處腳步紛沓,朱允熥聽見回頭看去,十幾人各色官服的人由后面快步趕來,到朱允炆面前停下齊齊行禮,為首一人三十多歲,上前在朱允炆耳邊輕語幾句。
朱允炆神態也頓時凝重起來,稍琢磨也壓低了聲音跟那人說。
朱允熥自覺地退開來,不妨礙人家辦正事兒,也不偷聽。
他見那趕來的十幾人年紀參差不齊,服色大相徑庭,各樣都有,個個都三品往上,圍著朱允炆差不多正好是個小朝廷的樣子,心中不由得有點兒酸,自己身邊才不過只秦舞陽,外加個王匡還不在身邊。
看起來是有什么緊急的事發生,本來已經退了朝的眾臣齊齊趕過來請示,朱允熥想反正這里離蘭苑已近,不消跟朱允炆告辭自己走就完了,才轉身朱允炆招呼他等一下,撥開眾人到他面前,手指著一人給他介紹。
“三弟,我從沒給你介紹過皇爺指派給我的大臣,這是兵部左侍郎齊泰,齊泰,來,見過我三弟。”
說罷又拉過另一人,也給朱允熥介紹。
“這是翰林院修撰,洪武十八年春試的探花黃子澄,子澄,來,見過我三弟。”
這兩人都先后到朱允熥面前躬身拱手為禮,口稱郡王殿下。
朱允熥心頭惱火已極,朱允炆又拉來一人介紹。
“這是曹國公李景隆,掌左軍都督府,來,景隆,見過我三弟。”
這李景隆二十來歲,身材壯碩,孔武有力,以往朱允熥最忌憚這人,前幾天他打了朱允炆,朱允炆的報復很快便來,猜測便是李景隆主使,這下見了,仇人分外眼紅。
但又能怎樣,總不能伸手打笑臉人?
朱允熥面紅耳赤,不搭理李景隆,也不理朱允炆,頂著眾人目光轉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