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舞陽轉念便想到,這才哪兒到哪兒,自己是沒跟著上去,可好好的站在這兒,結局還早著呢。
等下荊軻會給秦王嬴政展開地圖,露出匕首,荊軻持匕首而刺,可惜不中,嬴政斷袖而逃,繞柱拔劍,以長劍對荊軻的短匕,由落于下風又占上風,最后砍中荊軻的腿,荊軻再投匕首不中,那才是結局。
秦舞陽心情澎湃,腳下忍不住朝前邁出一步,立即便有兩邊的文臣大聲喝止。
“站住!”
匕首還藏在地圖卷軸里,倉促間荊軻取不出,沖上去只有徒手,徒手要殺一個人難度可大多了,秦舞陽猛的醒悟,忙朝呵斥自己的方向點頭訕笑,腳下退后半步,站定。
那邊荊軻已經到了嬴政五步以內,兩手高舉。
“燕國使者荊軻奉命獻秦國叛將樊於期頭顱于大王座下,獻督亢之地于大王,大王要先看哪一樣?”
王座上的人默然一下。
“還是先看看那賊子的人頭。”
荊軻蹲下,將右手匣子擱在地上,雙手擎著另一個匣子沖著王座展示一下,一步步的上前,到秦王案幾前放下匣子,親手揭開匣子。
嬴政身子前傾,看向匣子內,但只看得到一圈發髻。
“提出來,讓我好好看看。”
荊軻彎腰鞠躬,上前一步,提起匣子里人頭,正面對著嬴政。
“大王請看。”
嬴政不自覺的偏了下頭,飛快瞟了一眼那人頭,強作鎮靜。
“收起來吧。”
荊軻將人頭放回匣內,捧著匣子不知該遞給誰,見秦王案幾旁邊兩三步坐著一人,便上前將匣子雙手遞給他。
那人抬手拒擋,帶著點兒氣急敗壞的語氣。
“這東西你給我做什么!”
嬴政那邊也看笑話一樣。
“你交給他做什么,他一個醫官…你給他,他還當你要請他把這人救活呢。”
荊軻哈哈一笑,連聲說糊涂,將匣子就地放下,回到自己先前放另一個匣子的地方。
“大王,這督亢的圖本使又該送去哪兒?”
嬴政答得極快。
“給寡人呈上來。”
荊軻捧起匣子,如剛剛上前一般走到秦王案幾前,將地圖由匣中取出,到案幾的一端擺好地圖卷軸,緩緩的撥弄,將地圖展現在嬴政面前。
嬴政坐正,眼睛直勾勾地望著地圖中山川、河流、道路、城郭、礦山,所有一切次第展開,不發一聲,顯然是心曠神怡之至。
卷軸越來越小,已展開到案幾的另一端,稍微有點兒沒對齊,說時遲那時快,荊軻左手一伸,手中已多了把寒光閃閃的匕首。
嬴政有點兒懵,狐疑地抬眼望向荊軻,似乎責問,這是怎么回事?
荊軻右手一把抓住嬴政的袖子,單膝跪下。
“荊軻請大王歸還燕國的土地,退出占據的韓國、趙國土地,恢復其王室,荊軻就放過大王。”
嬴政一臉不可置信的神情望著荊軻,這什么神經病!
“你是燕國的使者,挾持寡人為燕國事也就罷了,為什么要為韓國趙國復國?”
“韓國趙國是燕國的緩沖,燕國不想和秦國接壤。”
嬴政怒極而笑,猛地一拍桌子,起身就走。
他那被抓在荊軻手中的袖子輕易便被扯落,原來是套的假袖。
“有刺客,有刺客!”
最近那位秦國醫官這才發現出了事,站起身沖著臺下大聲喊。
臺下眾大臣看臺上不十分清楚,個別近的看到還一時怔住沒反應過來,聽見醫官呼喊這才明白過來,一起大喊起來。
“有刺客,來人吶!”
“來人吶,有刺客!”
“甲士,甲士,上殿,上殿!”
這一切秦舞陽只看個大概,一切盡如他曾經經歷過的那樣,分毫不差,心一直往下沉。
進殿之前,自己應該對荊軻說,不要試圖挾持嬴政,你抓不住他的。
可惜沒有。
實際上在燕國籌劃時眾人已否決了挾持嬴政的構想,那太難,于挾持的當時簡單,于事后兌現難于登天。
顯然荊軻行動時還是擅自做了決定,而嬴政也確實更果決,一下子便拉斷袖子逃掉了。
不慌,不慌,接下來還有繞柱、負劍、砍人、擲匕的部分。
專業刺客vs專業國王,優勢在誰還不一目了然?
只要一個環節荊軻把握住,問題就不大。
秦舞陽在飛奔過去協助荊軻堵嬴政和在陛臺臺階上堵正由臺下上殿的甲士們中選擇了后者。
因為臺下的秦軍甲士已經動作起來,前面最先幾位甲士已跑上臺階,不幾步便要上第二層,留給荊軻和他的時間實在不多。
秦舞陽猛的動作,搶先一步上了第二層,算是據險而守,一個人徒手看住兩個通道實在有點兒難,但也沒別的法子。
沖在最前的秦軍甲士是兩個刀兵,當先一人見有人阻道,也不多說,揮刀便砍。
秦舞陽頭一偏,一拳打在那甲士揮刀的手腕上,刀無力的落下,被秦舞陽迅捷無比的接住,順勢反手一抹,在那甲士脖子上濺出一片血霧來。
另一個甲士揮刀也至,秦舞陽低頭,肩膀往那甲士胸膛猛沖,頓時將那甲士撞得個仰面八叉的滾下臺階去。
旁邊通道兩個持劍甲士往上,秦舞陽腳下生風趕過去,以凌厲的幾下劈斬逼退對方。
這跟打地鼠一般,按下這頭那頭又起,剛剛通道那邊又有兩人一前一后的上來,這回秦舞陽可來不及趕過去。
他雙手握刀,朝著一人奮力劈斬,那人舉刀格擋,哪里擋得住,摧枯拉朽一樣連自己的刀一起被砸下來,打在頭盔上,怪叫著倒地。
另一人正猶豫不決,秦舞陽刀已經萬鈞之勢橫斬過來,頓時在他胸口上開了條長槽,聽得見鐵片、骨頭被斬斷的咔嚓聲。
秦舞陽連番得手,聽見大臣們都盯著賽場中央,高聲呼喊,王負劍,王負劍,氣喘吁吁的往王座那邊望去,見荊軻果然正追繞柱而行的嬴政。
自己還是該往那邊去的,他忍不住想,這不就堵住了么?
可這時候已經無論如何已經晚了。
臺下秦軍甲士擠成一團,又三四個甲士同時登階,兩名持矛,兩名持盾,瞅準時機兩面盾同時朝秦舞陽擠壓過來,兩根矛不同方向疾刺而來。
秦舞陽其實已經累得要命,剛剛那幾十秒鐘近乎無往不勝的局面所來自于體內的氣,已經消耗殆盡,甚至這時候刀都未必揮得出,騰挪都要延遲個幾百毫秒。
他還是揮了揮刀,沖著右邊逼近的盾手,軟弱無力,不如不動。
噗的一聲,秦舞陽低頭看,一支矛尖由胸膛前鉆出來,帶著點血,然后他感到劇痛,身體里力氣一下子銷了大半,往前軟軟的倚在了正擠上來的盾牌上。
另一支長矛同時刺進了他身體,正面由肩下入,卡在肋骨間進不得退不出。
秦舞陽知道自己完了,生命還有須臾,大吼一聲,縱身向前一躍,撲在刺他肩下這下的長矛手身上,以手臂摟住他脖子,兩手緊緊地扣在一起,用盡全身力氣死命地扼緊。
他想象自己像塊石頭一樣無知無覺,身上根本不會疼,缺一塊也不妨,只一個念頭,扼住這人的脖子絕不可松手。
這人是誰,就算殺了我,也說不上深仇大恨,不是為了殺他而殺他,要的只是,兩個人這么橫倒在地上,阻住了道路,下面的秦國甲士能多擋住一息,也就是為荊軻爭取了一息。
秦軍甲士沖了上來,由秦舞陽身體上跨過去,身上鎧甲發出咔咔咔響聲。
忽的秦舞陽聽見一種奇怪的聲音,無法形容,刺耳已極,所有別的聲音仿佛都被壓制,霎時消失。
再接著,是荊軻癲狂一樣的怒吼。
“嬴政已經被我殺了,嬴政已經被我殺了,殺嬴政者衛人荊軻!”
秦舞陽看不見,但想象得到殿里的秦人全都停下,震怖地望著場中,荊軻割下他們國王的頭,高舉手中。
淚水由眼角滾落,和臉上的血混在一起,秦舞陽欣慰地合眼。
死去如長睡,無非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