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們散而復聚,擋在朱允熥和那雙閃忽的大眼睛之間,一個年紀最大的女人在前,正是昨晚朱允熥到洗衣房找明珠請她帶話喚出來的,名作顧大娘。
“奴婢們洗完了衣服在這里消遣尋開心,想是聲音喧嘩了,不是有意要驚擾殿下的。”
她也真是會說,明明是朱允熥闖進女人們聚會,到她這兒變成女人們驚擾了朱允熥。
朱允熥一直找那兩道雙得而復失的目光,此刻藏在兩個女人身后,露出一點,笑盈盈地望著他。
“沒事,我就是想問下,哪位是阿萊?”
“阿萊不在這兒,她人還在洗衣坊…”
朱允熥看見藏在顧大娘肩膀后那雙眼笑得更彎些了,是個漂亮姑娘無疑了,心里癢酥酥的,直想跳上去直接把她擒下。
“我…就找她說兩句話,沒別的意思。”
原本他想說,你不是說要為我們牽線么,怎么擋在前面,心想人家也是為保護阿萊,自己昨天還巴巴地去見明珠,今天就來上這趟車,理不直氣不壯,其實是內心還不夠渣。
“阿萊真的不在這兒。”
顧大娘板著臉,氣呼呼地說。
話音未落她被由后面推開,一個少女站出來,在朱允熥面前,落落大方。
“三爺,你要找的阿萊是不是指我?”
朱允熥望去,心里啊的一聲,不能不說心里著實有些失望。
小丫頭眉目含情是有的,聲線動人也是有的,但臉還沒長開,像只有十二三歲,身材全無,沒胸沒屁股,眉宇如畫一般,看得出是個美人胚子,但也只是個胚子,距離明珠差得還挺遠。
要是在自己來的那個時代,和這樣的少女親近三年起步,在這個時代或許不會有事,但朱允熥一點兒要挑戰背德的念頭也沒有。
顧大娘沒好氣地一邊提醒,沖著阿萊數落。
“你要叫三爺或者殿下,你啊你的,成什么話!”
阿萊做個鬼臉,重新望向朱允熥,手指著自己。
“三爺,你要找的阿萊是不是我?”
朱允熥進退兩難,退吧,豈不是把這位未曾謀面卻那樣偏袒自己的少女架在火上烤,不厚道,進吧,終究是瘋狂的,自己就算在明珠那兒受了挫,大可不必這樣。
“呃…是吧。”
“那你,不,三爺,敢問三爺找阿萊有什么事,要說什么話?”
什么話,自然是背后聽了阿萊贊許自己,竟一時沖動站出來當眾人的面找她,可真的面對面了該說什么?朱允熥一點兒也沒準備好。
眾女也是不識趣,居然簇擁著阿萊而不是各自散去留她一人,全笑吟吟望著朱允熥,簡直有些吃瓜看戲的意味。
朱允熥臉發燒,腦子里嗡嗡的,覺得哪哪兒都不對頭。
退是不能退的,只有接著說下去。
“你又沒見過我,怎么知道我是個什么樣的人?”
這是沒話找話,朱允熥知道,不要太認真,只要渡過最初的尷尬就好。
阿萊眼珠兒也不轉地望著朱允熥,一點兒也不見外。
“有些人見過了三爺許多面,可還是不知道三爺的為人,我沒見過,可我知道三爺是個好人。”
朱允熥臉越發燒,倒是忽然想起該說什么。
“你說我沒關系,說我二哥,說當皇帝什么什么的,全都是大逆不道的話,這里都是自己人,聽過就算了,以后可絕不敢再說。”
阿萊如夢初醒似的啊了一聲,低下頭。
“多謝三爺提醒,本來就是我們這些…下人們自個兒說話,不當擾了三爺清聽。”
朱允熥覺得最尷尬的時刻已經過去,此時自己再安慰兩句便可轉身走人了,說出口的卻是——
“你還小,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
阿萊抬起頭目光灼灼地望著朱允熥。
“我知道的!”
糟了個大糕。
朱允熥簡直要淹死在阿萊柔情似水的目光里,這太超綱了,他完全沒經歷過,胸中如小鹿亂撞。
“等你長大了…”
“等我長大了三爺就可以娶我么?”
啊這——
朱允熥越發覺得阿萊像是一段禁忌之戀的女主角,明顯和自己不搭調但寫劇本的人就是硬要把兩個撮合在一起。顯然她身上也有極吸引自己的地方,就是那種青澀得不成樣子的感覺,和曾明珠完全不同。
此時此刻不是法治昌明的彼時彼刻,身為大明郡王,以后的藩王,娶,或者推倒一個小蘿莉根本不是問題,而是某種常態,但——這不該是我。
“這…事不由我決定,我…”
“三爺連二爺都敢打,卻不敢說娶我,唉,這事兒真比登天還難。哼,我要是三爺,就對這姑娘說,就算你還小,等你以后長大了,我娶你。”
阿萊一人分飾兩角,笑靨如花,手腳比劃,聲情并茂地說。
朱允熥心里咯噔一下,覺得這阿萊比自己想象得還要古靈精怪,頓時心里生出種異樣的感覺,要不是周圍許多女人,自己就真的上前牽她的小手,甚至低頭就吻她小嘴了。
她一定不會拒絕。
可是,周圍那么多觀眾。
朱允熥眼睛余光瞟到周圍眾女人呈現出看戲狀態,就想看這出荒唐戲如何收場,甚至自己也想是她們中一員,手里拿包瓜子,看場中這個笨蛋如何下臺。
“婚姻乃人生大事,豈是一見面就定得下來的,要相互了解才可以談婚論嫁,若是我根本不是你想的那種人,又或你不是我想要的,只因一時沖動結合在一起,人生漫長,你是我的囚籠,我是你的囚籠,這樣好嗎?”
阿萊臉上笑容消失,似乎很聽進去了朱允熥的話,有些茫然起來。
“會這樣么,那該如何是好?”
朱允熥覺得自己最初就不該出現在這里,好幾回該走的時候沒走,跟阿萊說的話越來越瘋癲,此刻已經到了不論從哪個角度來說都完全離譜的地步。
“我不該說這些,當我沒來過吧。”
“可是你來過了。”
朱允熥簡直抓狂,這情景這番對話會像揍朱允炆那樣傳出去嗎,別人怎么看?
要是有消除記憶的炫光器就好了,大家看這里,啪的一下,走開。
可是沒有。
“好吧,我是來過了,以后我們可能還會見面,可以說說話,你可以多了解我,我也多了解你…不要輕易地下結論。”
阿萊臉上滿是失望的表情。
“照三爺這么說,我可以去找你嗎,或者你來找我也行。”
朱允熥頭皮癢極了,想去抓又不合適,搖頭不是點頭更不是。
他感覺觀眾們也對阿萊的出格言語產生了腹誹,你洗衣坊一女工,居然想跟大明皇孫你來我往,怎么想的啊?
但立即他又腦補了另一方的反對意見,明珠不就是類似情況么,雖然明珠并非女工,但又高貴到哪里去了?
朱允熥腦海里想象了一個畫面,一幫錦衣衛沖過來包圍這幫洗衣坊女工,刀架在每個女人的脖子上,為首的指揮使巴巴地望著自己。
自己背對著所有人,頭也不回。
“殺!”
啊——
啊啊——
啊啊啊——
一番雞飛狗跳,尸橫遍野,尷尬的場景總算是結束,錦衣衛沒看到什么,就算看到也嘴嚴,管得住。
朱允熥嘆了口氣,這樣的畫面刺激,但想想就得了。
他環顧圍觀的洗衣坊眾女。
“今天的事要是十天內沒傳得沸沸揚揚,各位每人可得十兩銀子謝禮,要是傳出去,謝禮可就都沒有,還有——”
他看向顧大娘,“我唯你是問。”
眾女人驚訝又歡喜,竊竊私語,顧大娘嘆口氣,沖朱允熥行禮稱是。
朱允熥感覺得到阿萊此時迷惑不解,不解為何自己說這樣的話,她的同伴們為何那樣的反應,不知是因為她年幼還是別的,總之不理解。
最終還是只有通過最傳統的方式來化解尷尬,朱允熥有億點點傷懷。
其實只是暫時化解的現場的尷尬,阿萊和自己相互的瘋瘋癲癲話語,像播撒在對方心田里的種子,不那么容易鏟除。
以及,為什么要鏟除?
回到蘭苑,朱允熥還來不坐下,修復自己被灼傷的臉皮,秦舞陽匆忙的進來,面容沮喪地行禮。
“三爺。”
“哦,怎么?”
秦舞陽神情凝重地對主子行個揖禮,躊躇不決,還是下定決心說出來。
“舞陽想請三爺放舞陽離開蘭苑,從此浪跡天涯,四海游蕩,永不再回應天府。”
朱允熥屁股上猶如坐著的彈簧忽然松開,幾乎原地跳起來。
“為什么?”
他心說老白不是說你有七日的絕對服從期,這才過了一天不到,你就要走,這什么情況?
秦舞陽再抱拳。
“不敢瞞三爺,上午三爺出去的時候,有人來蘭苑找舞陽,非要舞陽和他比試一番,舞陽不得已應戰,只一招,被那人打得何止狼狽不堪。”
朱允熥一驚。
“那人是誰?”
“是一位老者,劍術可謂深不可測,見舞陽沒有稱手的劍,以一根枯木枝就把舞陽殺得大敗,只怕荊軻復生,也不能在他面前走上三個回合。”
朱允熥聽秦舞陽提到那老人時語氣忌憚,確乎發自內心,他要走的原因不言自明,自然是因為他自視甚高,自覺留在這里沒法保護自己,不如趁早滾蛋。
這樣容易受挫,這樣的抗壓力,無怪乎當初在咸陽宮殿上驚慌失措,轉世重新為人還是這樣,毛病哪那么容易改。
至于那位老者——
“我知道你說的那個人,他是這個世界上最厲害的劍客,你敗在他手下不丟人。”
秦舞陽臉上肌肉抽動,既憤懣,又憎恨。
“舞陽擋不住他,如果他來找三爺,三爺怎么辦?”
朱允熥從沒擔心過這個,廢材不擔心會有人對自己不利。
就算情況起了變化,來蘭苑挑戰秦舞陽可能是張邋遢,那是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傳說中人物,也不會拿自己怎么樣。
具備以枯枝輕易擊敗秦舞陽的實力的神人會用劍來對付自己?
當然不會。
“他只是受人之托來看看你,看我身邊怎么會突然多了個厲害的侍衛,不會對我怎么樣。”
秦舞陽長嘆息一聲。
“舞陽無能,留在三爺身邊也無用,還請三爺成全讓舞陽去吧。”
朱允熥搖頭,輕輕哂笑。
“想都別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