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里一切安安靜靜的,好像什么也沒發生,朱允熥怔了下,茫茫然走出屋子,門口兩個侍衛忙迎上前。
“三爺,你這是要去哪兒?”
“羅四虎呢?”
姓魏的老侍衛一愣,想了想答道。
“這會兒四虎怕是在廂房睡覺,昨晚上輪到他守夜。三爺找他有什么事么?”
朱允熥有心問這羅四虎的品行如何,身上的拳腳功夫如何,再一想這又不重要,老白沒開玩笑的話,這會兒秦舞陽已經穿越過來了,人品和功夫如何都由秦舞陽狀況而定,以往的羅四虎只是提供一具軀殼罷了。
“我有事和他聊聊,啊對了,你倆這就去換身衣服,臉蒙上,待會兒你倆一起沖進廂房照著我就打就是了。”
這是他臨時起的意,想既試試這轉世的秦舞陽的功夫,也試試他對自己上心到什么程度。
魏忠和錢霂都瞠目結舌。
“三爺,你這是…做什么,說得我們都沒頭沒腦…”
朱允熥一笑,成竹在胸。
“那小子不簡單,我想試試他。”
魏忠和錢霂臉上都一副仿佛明白,又完全不明白,為難得快要哭出來。
“三爺,你懷疑他什么,咱們大可以找別的法子試他,不用你這樣親身犯險。”
朱允熥也覺得自己這么安排實屬胡鬧,但胡鬧才有意思呢,搖手制止兩人勸解。
“你們照實了打就是,別顧忌是我,打得不真,就白瞎了我想試他的用心。”
魏忠和錢霂兩人滿臉狐疑,萬分為難地抱拳而去。
朱允熥自個兒踱到外院右邊廂房,推開門,見一個仆役裝束的年輕男子正坐在床邊,滿臉茫然,仿佛剛剛由一個噩夢里驚醒,見了自己,下意識要起身下跪,眼神明顯抗拒,嘴唇輕咬。
“三爺…”
“秦舞陽。”
年輕男子駭得幾乎跳起來,噗通一聲跪下,低下頭。
“四虎睡迷糊了,不是膽敢對三爺不恭敬。”
朱允熥很可惜自己不是系統,此時到秦舞陽面前不是給他送福利的,而是看看他轉世是到底怎么回事。
這個故事里自己才是主角,不是他。
對自己來說,要如何面對和統御這個轉世的家伙,是個不可輕忽的問題,老白并沒有給出一本說明書,一切要靠自己摸索著來。
一句話可以贏得這人的心,也可能會失去。
“我知道你是誰,你是秦舞陽,燕國大將秦開之孫,劍客,隨荊軻入咸陽刺秦不成,被亂刀砍死在咸陽宮。”
年輕男子抬起頭來,困惑又委屈地望著朱允熥。
“三爺,你在說什么啊,我是四虎啊,你不認得我了嗎?”
“是我讓你重新活過來,借了這羅四虎的軀殼,但你是——秦舞陽。”
秦舞陽騰的站起身來,神情變得凝重,摸索他自己身上,好好的沒血沒刀口,四下張望,一個簡樸但比他熟知的世界要精致得多的所在。
“敢問閣下,這是哪兒?”
朱允熥也有種靈魂出竅的感覺,自己真是在和一個來自一千多年前的魂魄對話,實際上自己更來自六七百年后。
這是跨越了兩千年的過去和未來之間的對話。
“我不是閣下,我是你的主子。”
這是當然的,朱允熥是羅四虎的主子,也是秦舞陽回陽世的召喚者,按召喚規則,最低限度有七天的絕對控制力。
秦舞陽哦了一聲,摸索他自己的臉,四下打量。
朱允熥接著說。
“四虎會告訴你他知道的,你就是他,他就是你。我要說的是,你的命運由我主宰,我是這個世界的…未來。”
秦舞陽眼珠子咕嚕亂轉,胸口起伏,顯然還在適應這個急遽得不行的變化。
朱允熥聽見屋外有人走動,身子湊近秦舞陽,壓低聲音。
“有人來了。”
門嘭的一聲推開,好幾個人沖進來,直撲朱允熥。
朱允熥心道來得好,絲毫不擔心,目光轉向秦舞陽,霎時襟口被為首一人抓住,舉拳便打。
另兩人同時上前捉住朱允熥雙手,令他掙脫不得。
眼見那砂鍋大的拳頭便要落在臉上,朱允熥只覺眼前一花,身子嗖的一聲已被拉開,堪堪躲過照著臉上來的一拳,兩邊拽著自己的人如風箏一樣被拽得飛起,迎面撞上,啊的一聲怪叫著落地。
中間那人一怔,頓時被一道巨大的力量踹飛,嘭的一聲撞在墻上。
秦舞陽擋在朱允熥身前,睥睨地望著倒地的幾人。
“各位這是要造反么?”
朱允熥見那沖進來的三人,個個都如自己吩咐的那樣蒙了面巾,也換了裝束,模仿的外人襲入,顯然秦舞陽舉手投足間既制住了他們,也認出了他們。
“不是他們的錯,是我…讓他們做的,他們不信你有這樣的身手,果然,我是對的。”
倒地的三人狼狽地起身,畏縮地擠在一起對朱允熥恭敬地躬身行禮,表情慚怍憤懣,正眼也不敢看羅四虎一眼。
“四虎,你即刻起便做我的隨身侍衛,跟在我身邊,護衛我周全,以后就靠你了。”
這便是將一個打雜小廝拔擢為郡王的貼身侍衛,剛剛那番打斗頓時有了十足的理由,被打得落花流水的三人默不作聲,腳步慢慢望外挪,只想溜走。
羅四虎,不,秦舞陽躬身行禮,額手頂禮。
朱允熥點頭還禮,忽然心中生出種異樣的感覺,覺得有哪里不大對頭,正不知是哪里不對,忽聽門外腳步急促,霎時兩人沖進屋內,和正往外出的三人迎面對上,頓時同時愣住。
兩邊五個人都蒙著面,看上去倒像是一伙兒的。
一共五個。
朱允熥打了個寒戰,覺得情勢好像顛倒過來,自己和秦舞陽以二敵五,無論如何是敵不過的。
正往外走的三人楞一下,撒丫子便往外沖,進來的兩人反應也極快,腳下使絆,頓時放倒一個,同時撲向另兩人,四人摔角似的抓扯在一起,將門口堵得死死的。
不幾下兩邊分出勝負,要出去的三人實力不俗,協同有力,將進來的兩人拳打腳踢,壓在身下,也不戀戰,次第脫身出門去。
朱允熥一跺腳,扭頭對秦舞陽說。
“你還不上去幫忙!”
秦舞陽應一聲疾奔出去,飛起一腳踢中最后那人后腦勺,哼也不哼一聲委頓倒地,另一人正竄起上墻,被秦舞陽抓住腳踝拽下,臉上補一腳,也暈死過去。
跑在最前一人鳧趨雀躍,幾個起落便不見了蹤影,秦舞陽追之不及,悻悻然回來復命。
廂房內被打倒的兩人自然便是魏忠和錢霂,出來幫忙擒住羅四虎擊倒的兩人,押到朱允熥面前,扯去面巾一看,顯然不是蘭苑的人。
這功夫朱允熥已把這倉促的變化想清楚,原來自己擔心朱允炆報復,這報復來得比自己預計的還快,若不是秦舞陽被召喚得及時,皮肉之苦此刻已經吃上了。
“誰派你們來的,想要做什么?”
錢霂惡狠狠地問那兩名俘虜,剛剛他被對方三人圍毆,打得滿臉是血,氣不打一處來。
那兩人倔強不屈,牙關緊咬不發一言。
朱允熥心想這兩人若交給錦衣衛,查出他們是誰,由誰指使,目的為何絲毫不難,但非要這么做么?
若這二人交給錦衣衛,二人供出是朱允炆指使,自己倒是板回一陣,但自己當奉先殿許多人說的那些話,肯定要被擁戴朱允炆的大臣們加倍認真檢視;對抗下去朱允炆勢必用上二舅這個砝碼,而不止于恐嚇。
話說回來,這三人多半不是朱允炆直接指使,更可能是李景隆自行其是,目的也就是揍自己一頓,絕不到害命的程度,現場沒有落下利刃足資證明。
“我想這幾位定是激于早上我打我二哥那幾下,憤憤不平想要報復,那事是我不對,我正想要怎么跟我二哥說。”
朱允熥輕描淡寫,一句話把這件事做個定性,是這幾人個人行為,不是有組織的謀劃。
“那我們該怎么做?”
魏忠在一旁問,他也臉上掛彩,但沒那么急。
朱允熥心想反正他們也沒打著自己,倒好好證明了秦舞陽確實有本事,比自己安排的真。
“讓他們走吧。”
魏忠和錢霂面面相覷,心里實在難服三哥這個決定,更迷惑今天這唱的是哪一出,平常深入簡出的三哥居然到外院廂房,要試這個平常稀松的小廝羅四虎,而羅四虎剛剛表現簡直有如天神下凡一樣,這三哥有東西啊!
“三哥,怎么能就這么算了!”
“對了,我忘了對你們說,以后秦…四虎做我的隨身侍衛。”
朱允熥心想這對老侍衛著實有點兒殘酷,他們也努力,但剛剛明顯技不如人幾下便被朱允炆的人打得滿頭包,那幾人又顯然的不如秦舞陽,人是分層級的,不承認不行,但誰愿意承認自己不行呢?
他心中不忍,說完便走,秦舞陽緊緊跟上。
回到里院正屋,秦舞陽識趣地守在門外,朱允熥一個人進屋,心中揣著許多迷惑想要問老白。
秦舞陽只是個開端,自己真的可以召喚到任何古代英才么,紅色名字的人召喚了來究竟會有何等的危險?
召到了想要的人,如何才能讓他跨越七日之期,死心塌地地輔佐自己?
宅男模版就這么簡單地讓位,不會在未來某個時刻成為絆腳石?
還未切進宅男空間,遠遠聽見外面人聲喧鬧,有個中氣十足的聲音宣道:
“皇帝陛下駕到——”
朱允熥心里宛如一個瓦罐子被打破,清脆的一聲“啵兒”。
他想得到皇爺早遲會來追究這件事,但皇爺來得比預計的還要早一些。
秦舞陽擋住朱允炆尋常打手的一擊,面對此刻地表最強之人的皇爺,豈是秦舞陽可面對的,只有自己親自扛了。
他整理衣冠,轉身出門,交待秦舞陽躲得遠遠的,這時不論天縱英明的皇爺注意到什么異常,還是秦舞陽被皇爺的威儀搞出什么應激反應,那都是不得了的事。
秦舞陽遵命低身去了,朱允熥往外去,在內院門外躬身等候。
不多時兩列錦衣衛魚貫而入,占據院內四周,中間由院外走進幾個人,兩名指揮僉事在前引導,中間一人不徐不疾,腳步蹣跚,身著龍紋黃袍,神情嚴肅,不怒自威,不是當今皇帝朱元璋還能是誰?
朱元璋走到朱允熥面前停下,眼珠子瞪圓。
“我大明要完,熥兒,這是你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