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沈府。
張九陽揉著太陽穴,今天用天眼有些過度了,不僅法力消耗甚大,精神也有些疲憊。
不過他還是在思慮著明天的事。
神居山那邊一切進展順利,大概明日亥時便能將殺陣徹底布成,為畫皮主選好墓地。
那他這邊就一定不能出現任何紕漏。
突然,他揉著太陽穴的手微微一頓,臉上露出一絲笑意。
岳翎推門而入,手中提著一把沾血的降魔杵,上面的佛門經文黯淡不堪,密密麻麻全是刀痕。
噗通一聲!
一具尸體從天而降,摔在地上血肉模糊,魁梧的身軀滿是焦黑,盔甲更是支離破碎,腋下那只畸形的手也露了出來。
赫然便是曾經的欽天監監侯,狂獅申屠雄。
只是現在這位高高在上的第五境大修士,已經徹底成了尸體,致命傷是腦袋上的重擊。
看傷口并非刀傷,而是好像被降魔杵生生敲碎的。
一道身影飄然而落,雪衣如蓮,長發如墨,頭戴斗笠,傾國之貌被垂下的白紗遮住,但那遺世獨立的清冷氣質,卻比容貌更加引人注目。
恍如仙子落凡塵。
正是在西江水底修行的龍女,她聞簫音而來,不負昔日之諾。
半月未見,她的修為似乎更加深厚了,舉手投足間飄然若仙,露在外面的肌膚流轉著淡淡仙光,皎如明月,縹緲出塵。
“張九陽,他死了呢。”
龍女的聲音響起,依舊是那般空靈,好似白雪遺音,只是透著一絲淡淡的心虛。
仿佛在說,不是我下手狠,而是他太不經打了,你可不許怪我。
“要不是你那一記雷霆傷了他的心脈,或許還有希望抓活的。”
岳翎的聲音響起。
龍女淡淡道:“你那一刀,還捅穿了他的心肺呢。”
“你還抓斷了他的左臂。”
“你還砍了他的丹田…”
兩女的聲音雖然不大,卻難分伯仲,隱隱對立。
張九陽滿是憐憫地看了一眼申屠雄那血肉模糊的尸體,忍不住暗自感慨一聲。
惹誰都好,千萬別惹這兩個女人。
不過他本就沒打算抓活的,申屠雄身上固然藏著不少秘密,但身為一位第五境的大修士,而且還是擅長斗法,風格強悍霸道的那種,就算不敵,想要自盡還是沒問題的。
至于食鬼神通,張九陽還不至于狂妄到,認為自己能吞噬一位五境大修士的程度。
事實也確實如此。
“申屠雄重傷之下,覺得突圍無望,便果斷用降魔杵敲碎了自己的腦袋,并以禁術燃燒了自己的魂魄,十分決絕。”
岳翎說到此,英氣的眼眸微垂,閃過一絲黯然。
雖然心中對申屠雄這種叛徒十分痛恨,但到底是多年的戰友,還曾是她敬重的前輩,多少有些復雜。
“誰說沒有收獲?”
龍女的聲音響起,緊接著她檀口微啟,吐出一顆晶瑩剔透的龍珠,周圍竟繚繞著一縷殘魂。
“虎妖能招倀鬼,我們龍族的內丹也能攝來魂魄,只是不常用罷了,他自盡的有點快,我只來得及攝來了這一縷殘魂,應該有他最重要的記憶。”
“可惜,我沒有辦法讀取呢。”
張九陽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只是一縷殘魂的話,他倒是可以用食鬼神通試一試。
說不定還能增長一下修為。
“你倒是有點本領。”
驕傲如岳翎,也不得不承認,這一次龍女是幫了大忙。
但是當她看到張九陽很自然地就伸手抓住了那顆龍珠,而龍女竟然沒有任何意外和不喜之后,心中不禁為之一滯。
她深深望了一眼兩人。
斷案者,當識人觀物,察微見漏,她通過一些小的細節,便能感受到,張九陽和龍女的關系絕對不一般!
龍珠,可是真龍畢生功力之精華,是比逆鱗還要更加重要之物,從來不輕易示人,更別說交到別人手上了。
雖然張九陽曾經舍命救過龍女,但又是送簫,又是給龍珠的,不對勁,很不對勁…
“張九陽,伱看看這個。”
她不動聲色地擋在兩人之間,從腰間拿出一個紙團,道:“這是申屠雄藏在鳥巢中的紙條,應該是要給畫皮主傳遞的消息。”
張九陽聞言打開紙條,發現上面寫著一句話。
“十日后,諸葛至,進攻神居山。”
他微微一笑,道:“咱們布的局總算有了收獲,岳翎,你找個懂書法的,模仿一下申屠雄的筆跡,咱們也送個消息給畫皮主。”
“寫什么?”
“就寫欽天監已暫時放棄攻打神居山。”
言多必失,這種模仿字跡傳遞消息的事情,字越少越好,并且盡量不要有稱謂等私人化的信息,只說關鍵信息便好。
“對了,你和申屠雄的交手,難免會在那個地方留下斗法的痕跡,記得要找人修補一下。”
岳翎點頭道:“放心,我麾下有個靈臺郎擅長土、木之法,今晚就能讓那里恢復原樣。”
張九陽心中松了一口氣。
大戰在即,對方越是疏于防備,他們這一方的贏面就越大。
他之所以布下這個局,就是為了讓申屠雄覺得自己已經過關了,然后再放出十日后監正將至,攻打神居山的消息,這樣對方才不會懷疑這是他們故意放出的假消息。
畢竟這個方法,上一次岳翎已經用過了,成功挖出了申屠雄麾下的一個靈臺郎。
張九陽自然要多做一層保險,先打消他的懷疑。
唯一讓他沒想到的是,申屠雄并沒有喝那杯酒,而是選擇割破臉皮來證明自己不是奸細。
雖然過程稍有波折,但最終的走向并未改變。
另外對于像申屠雄這樣身在高位,立功無數的人,若不是現場抓包,想定他的罪其實并不容易,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有天眼。
“暴力女,你怎么還不走呢?”
龍女望向岳翎,詫異道:“張九陽不是讓你去做事情嗎?”
很顯然,她有些話想單獨和張九陽說。
暴力女?
岳翎冷笑一聲,淡淡道:“白泥鰍,難道他沒告訴過你,吞噬殘魂時,過程兇險,我需要在一旁護法嗎?”
白泥鰍?
龍女轉身望向她,云紗下的眼眸湛然明亮,好似一泓秋水。
岳翎也毫不示弱,英氣的眼眸好似出鞘的利劍,英姿颯爽,銳氣逼人。
兩女對視,無形的火藥味在空中彌漫。
張九陽頭都大了,這兩人怎么沒說幾句話就要吵起來?
難道她們八字相沖嗎?
“好了好了,別吵了。”
張九陽只能出面調和,這手心手背都是肉,他也不偏袒那個。
“你們都留下幫我護法!”
小孩子才做選擇,成年人自然是兩個都要!
緊接著他對著龍珠一吸,食鬼神通發動,將上面縈繞的那一縷殘魂給吞進了腹中。
食鬼神通是他來到此世獲得的第一個本命神通,非常珍貴,只不過在修至第三境后,張九陽用它的頻率便少了起來。
因為境界太低的鬼物,對現在的他而言已經沒有多少增益了,還不如讓阿梨拉去當猖兵。
而境界太高的鬼物則容易影響他的心境,較為兇險,也不好找。
所以大多情況下,他都是將其當做一門搜魂之術。
當然,現在申屠雄的一縷殘魂卻無疑是個美食,第五境大修士的殘魂,絕對堪比靈丹妙藥了。
霎時間,他腹內響起雷鳴般的聲音,好似成了老君爐,將殘魂的力量消化分解,化為一縷縷精純的法力。
張九陽再次感受到了當年吞噬蕓娘時的那種久違的沖擊感,他發現自己還是低估了第五境。
只是一縷殘魂,元神之強,便勝過厲鬼無數。
好在張九陽修成了靈官天眼法,識海之中,有天火護佑,任由對方的元神沖擊而自巋然不動。
他開始審視起申屠雄的記憶,因為只是殘魂,所以記憶并不多,而且斷斷續續。
他先是看到了一個畫面,那是其中最為清晰和深刻的。
在一個黑暗、陰冷、潮濕的房子中,年幼的申屠雄如一只幼獸般縮在母親的懷中。
那是一個溫柔、明媚的女人,輕輕拍著他的后背,哼唱著歌謠,望著他的目光雖然復雜,卻并沒有嫌棄,隱藏著一絲愛憐。
在這個地下巢穴中,所有人都嫌棄著申屠雄,把他當怪物一樣看待。
只因為他渾身毛發旺盛好似猿猴,而且腋下有著一只畸形的怪手,旁人都說,那是死在他體內的同胞兄弟。
唯有母親,會溫柔地抱著他。
不知過了多久,上鎖的鐵門突然被打開了,一道身影走了進來。
女人身子無意識地哆嗦起來,申屠雄也很害怕,但他還是勇敢地護在母親身前,齜牙咧嘴,如野獸般朝著那人吼著。
當張九陽看清來人時,不禁心中一震。
黑袍鐵面,氣質陰沉,兩雙陰鷙的眼睛好似暗夜中的梟鳥,有種詭異的血色。
畫皮主!
更讓他震驚的,是畫皮主說出的話。
“來,到爹爹這里來。”
申屠雄,竟然是畫皮主的兒子!!
年幼的申屠雄對畫皮主非常排斥,依舊露出兇狠之色。
畫皮主聲音沙啞,陰沉一笑,道:“又欠收拾了。”
說罷他手一伸,將其凌空攝來,而后一只手抓住他的脖子,將他高高舉起。
申屠雄拼命掙扎,畫皮主冷笑一聲,然后將手抓向兒子身上的毛發。
“上次才拔完,怎么長得這么快?”
“我怎么生了你這種怪胎?”
說罷他用力一拔,隨著一聲聲慘叫,一把把帶血的毛發飄落。
申屠雄小小的身子很快變得光禿禿的,那只畸形的手耷拉晃動著,十分顯眼。
畫皮主拔完了毛發,又將沾血的手掌伸向那只怪手。
申屠雄的眼中露出驚恐之色。
角落里的女子想上前求情,卻被畫皮主目光一掃,便渾身顫栗無法動彈,只能躲在角落瑟瑟發抖。
一道撕心裂肺的慘叫聲響起,鮮血噴濺。
畫皮主將那只畸形的斷手隨便一扔,然后擦了擦手中的血液,抱著昏死過去的小申屠,陰沉的笑意中透著一絲病態的快意。
“這樣就舒服多了,現在你就不是怪胎了,而是…我的兒子。”
他好像慈父般抱著渾身是血的小申屠,不知想到了什么,輕輕一嘆。
“可惜你的怪手就和毛發一樣,很快又會長出來。”
“不過沒關系,爹爹會再幫你拔干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