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九陽睜開雙眸,泥丸宮中三花搖曳,綻放清輝,不僅變得更加凝實了,還長高了幾分。
如果說以前是個含苞待放的花骨朵,那么現在已經逐漸成熟,花瓣上的三色光華越發濃郁,交織流轉,熠熠生輝。
他的道行再次提高了不少,法力有所精進,氣息綿綿宛若深谷,身上散發著一縷淡淡的清香。
這是大藥逐漸成熟的表現。
隨著修為的精進,他的血液甚至都可以入藥,堪比許多珍貴的藥材。
道行提升,但他的目光卻有些復雜。
沒有想到,申屠雄,竟然是畫皮主的親生兒子!
他從小經歷了地獄般的折磨,內心深處對畫皮主有著深深的恐懼,當然,也有仇恨。
后來畫皮主故意安排他成為一場邪祟之亂的‘幸存者’,順其自然地加入欽天監。
在親生父親那里飽受折磨的少年,卻在欽天監里感受到了陽光和溫暖。
并肩作戰的兄弟,慈祥耐心的長輩,還有斬妖除魔后,那些感激他的百姓。
張九陽在他殘存的記憶中,還看到過一幅畫面,那是除了那位娘親外,讓他記憶最深刻的場景。
一場與妖魔的大戰后,他疲憊地靠在城墻邊,太陽暴曬,口干舌燥。
一個小姑娘怯生生地走過來,端著一碗井水,脆生生道:“大哥哥,你喝口水吧。”
他喝完水后,小姑娘似是放松了一些,伸手摸了摸他身上的毛發,好奇又崇拜道:“大哥哥,你是廟里的金剛嗎?”
那句話,一直回蕩在他的耳邊。
原來他可以不是怪物。
只可惜,為了娘親的安危,他只能暗中聽命于畫皮主,做了許多虧心事,每每自責不已。
張九陽終于明白了為何當岳翎問他為什么的時候,他沒有任何辯解,只是說了一句話。
“我沒得選。”
也許死亡,對他來說算是一個解脫。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盡管張九陽心中復雜,但如果再給他一次機會,他依然會毫不猶豫地選擇設局殺了申屠雄。
他可憐,那些死在揚州燈會上的無辜者同樣可憐。
當然,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那個人…畫皮主!
“岳翎,傳遞假傳消息的事情就交給我吧,你帶上擅長斗法的靈臺郎,和敖璃一起秘密趕往神居山,相助監正,一起宰了畫皮主!”
張九陽聲音鏗鏘,這一次他要集中所有戰力,一舉斬殺畫皮主!
絕世殺陣、諸葛監正、明王岳翎、龍女敖璃,再加上四位靈臺郎,張九陽就不信了,如此天羅地網,還宰不了一個畫皮主?
龍女有些猶豫,道:“張九陽,你不去嗎?”
張九陽搖搖頭,道:“我們兵分兩路,敖璃,還沒告訴你,神居山那里有一條龍脈,可能是…你父親的脊椎所化。”
龍女聞言一怔,嬌軀為之一震,面紗下那雙琉璃色的瞳孔泛起波瀾。
“我…父親?”
這么多年來,她也曾暗中打探過當年之事,可惜一直沒有什么收獲,不曾想,張九陽卻打探到了。
“神居山那邊,還要勞煩伱調動龍氣,引畫皮主前來。”
龍女點點頭,聲音堅定了許多,道:“我會盡力一試。”
此刻她想去神居山的心情達到了頂峰,如果真是的是父親,是否還保留一絲神智。
能否告訴她,當年那個神秘的黑衣人,到底是誰?
以及母親和兄長…是否還活著?
“如果查出了當年是誰害了老龍王,我欽天監,也不會放過那個人。”
龍女有些驚訝。
“白泥鰍,一碼歸一碼,至少當年的老龍王,值得我欽天監尊敬,也值得我岳翎尊敬。”
岳翎的聲音淡淡響起,雖然沒有看向龍女,但張九陽卻笑了出來,沒想到岳翎還有如此外冷內熱的一面。
然而很快他就笑不出來了。
“暴力女,你雖然是好心,但要是再喊我白泥鰍,我要生氣了呢。”
龍女十分認真道。
“哦?怎么個生氣法?白泥鰍,我倒是想見識一下呢。”
岳翎淡淡一笑,甚至還故意模仿龍女說話時的習慣,在后面加了一個‘呢’字。
四目相對,無形的火藥味再次蔓延開來。
張九陽頭都大了。
不是,你們怎么說著說著,又開始互相針對起來了?
咱們不是說要殺畫皮主嗎?
拜托你們能認真一點嗎!!!
他心中如火山噴涌,吐槽不斷,開口卻是溫聲細語,好言相勸。
“都是自己人,別傷了和氣。”
“聽話,你們倆站開點。”
“對,離得再遠一點…”
在他語重心長的調和下,兩女總算沒有一言不合就要約架,只是誰也不看誰,氣氛有些尷尬。
張九陽伸出手,笑道:“不管怎么說,咱們都是并肩作戰的戰友了,敖璃可以報了奪珠之仇,欽天監也能為世間除一大害!”
“行動之前,不如用我家鄉那里的方式,一起來打個氣吧。”
他第一個伸出手,然后望向岳翎,眨了眨眼。
女將軍淡淡一瞥,見他擠眉弄眼的樣子不禁有些好笑,便也松開握在刀柄上的玉手,按在張九陽的手上。
張九陽望向敖璃,用另一只手輕輕拽了一下她雪白的云袖。
敖璃總算是把手放了上來,蓋在岳翎的手上。
張九陽終于長舒一口氣。
這才對嘛。
這個家沒我得散。
“旗開得勝!”
張九陽率先開口。
“血債血償。”
岳翎聲音平靜,卻格外堅定。
龍女想了想,認真道:“怪尷尬呢。”
張九陽和岳翎對視一眼,忍不住都笑了出來,劍拔弩張的氛圍頓時一掃而空,有一種異樣的融洽。
半個時辰后。
龍女和岳翎已經離去,四位欽天監靈臺郎緊隨其后,星夜奔赴二百里外的神居山。
這或許是近十年來,欽天監最大規模的一次行動了。
四位靈臺郎,一位監侯,還有監正親自操持絕世殺陣,如此陣仗,已經足以蕩平許多大派了。
但現在,只為殺一人。
張九陽同樣沒有閑著,他托老夫人請來揚州最著名的書法大師,模仿著申屠雄的筆跡寫好假消息,然后命人放到鳥巢中。
靜候佳音。
池塘邊,阿梨還在記著冊子中的人名,本來對背書毫無興趣的她,聽說要將上面的人全部殺光,頓時興奮起來了,連夜用功。
甚至還要求猖兵們在壇中全軍背誦。
殺殺殺!
她要用鮮血,來為這本‘生死簿’立威!
名字寫在上面的人都將活不過明晚,這可不就是傳說中能定人陽壽的生死簿嗎?
阿梨覺得這個方式很好玩,她以后也決定,想要殺誰,就先把誰的名字寫在冊子中。
然后一個一個去找他們玩,給自己當伴。
“李士敏,男,二十四歲,家住歸仁街第三棟宅子…”
“包炎龍,男,四十三歲,家住楚水街…”
“王…九哥,這個字怎么讀?”
張九陽看了一眼,道:“這個字念煜,王煜。”
他敲敲小姑娘的腦袋,道:“不是前幾天才教過你這個字嗎?怎么又忘了?”
阿梨哼了一聲,特地拿筆把這個名字圈了起來,口中嘟囔道:“讓你名字難念,就先殺你了!”
不會念這個名字怎么辦?
很簡單,把這個人殺了,自然就不用背了。
張九陽:“…”
夜色已深,他卻是無法入睡。
在阿梨清脆的童聲中,張九陽屹立在沈家的點金池邊,灑著餌料,望向那不斷游動的金魚。
夜風驟起,吹動了他腰間玉簫的雪穗。
“起風了。”
他伸出手,感受著夜風在指縫中劃過的清涼,青絲飄舞,眸光深邃。
長風起于青萍之末。
這場大風,也是時候該吹遍整個揚州城了。
黎明破曉之際,一只烏鴉飛回了巢穴,看起來和尋常烏鴉并無二樣,但當看到巢中的那張紙條時,它眼中卻閃過一絲人性化的精光。
它打量了下四周,發現地面上落葉很多,想起昨晚的大風,倒也不足為奇。
幸好沒將這紙團吹走。
張嘴將紙團叼住,它張開羽翼,向空中飛去。
某處陰暗的地下巢穴中。
繡娘進入畫皮主閉關的石室,看到主上周身飛舞著一張張畫皮虛影,每一張畫皮,都代表一種神通,一種天地間的道。
融萬法于一爐,開創出無敵于世間的最強神通,這便是畫皮主的追求。
他在這條路上已經走了許久,而且這段時間似乎又有了某種提升,氣息深沉如海,浩瀚玄妙,讓繡娘兩腿顫栗,面涌紅霞。
主上,真是越來越強大了!
“何事?”
畫皮主的聲音響起,依舊是嘶啞陰沉,但比起以往,似乎多了一種難以言喻的威嚴,高高在上,令人心驚膽顫。
“恭喜主上,修為再次精進!”
繡娘虔誠地跪在地上,額頭觸地,半透明的紅裙緊緊貼合在曼妙的身軀上,勾勒出驚人的弧線。
宛如一只獻媚的小狗。
畫皮主卻連眼皮都沒有抬一下。
“若無要事,擾我清修,你知道是什么下場。”
繡娘的身子微微一顫,道:“主上,怪胎傳來了消息,信上說,欽天監的岳翎,已經決定暫時停止對神居山的探查。”
畫皮主淡淡一笑,道:“這倒算是一個好消息,等龍氣一散,本座拿到了那件東西,不僅修為大進,還將真正開創出那門融萬法于一爐的大神通。”
“到時候,再去和欽天監好好算算帳。”
“當然,還有那個人…”
想起那個有著可怕戾氣,身纏烈火,以金身之力差點將他活活砸死的恐怖男人,畫皮主失去的左眼便隱隱作痛。
僅剩的右眼中露出仇恨的目光。
“揚州燈會,你布置的不錯。”
聽到畫皮主的夸獎,繡娘身子都在顫抖,她膝行向前,探出螓首,卑微地親吻著畫皮主的鞋面,仿佛已是莫大的恩賜。
“不過那張虎皮,你還沒有拿回來。”
繡娘一怔,連忙道:“主上息怒,奴婢已經找到了那虎皮的所在,只是上次鬧過后,沈府便戒備森嚴,有欽天監的人暗中守衛,暫時還沒找到機會。”
“廢物,虎皮是被誰拿走了?”
“現在它在一個名叫張九陽的人身上,聽說他是岳翎的外圍,有些資質,但現在只是個第三境。”
聽到第三境,畫皮主便沒有了興趣,道:“真是廢物,連這種小嘍啰都對付不了?”
“三日內,想辦法拿回來。”
“耽誤了本座修煉,我不介意剝了你的皮來做替補。”
“九哥,好大的風呀!”
第九日,夜。
張九陽穿著一襲玄袍,望著天上厚厚的烏云,別說北斗七星了,就連明月都只能隱約可見。
昨日的那場大風,竟然一直持續到了今天,天地間狂風怒號,陰云繚繞,似是要有暴雨落下。
時間一點點流逝,這讓張九陽開始皺起了眉頭。
諸葛前輩說以七星為號,難道是出了什么岔子?
他細細盤算,卻并未發現有什么破綻。
亥時已過,依舊是陰云密布。
時間來到了子時。
張九陽一動不動,眉頭緊鎖,難道籌謀已久的決戰,就要擱淺嗎?
“九哥,還殺嗎?”
“我都已經背熟啦!”
阿梨手提雙刀,躍躍欲試。
張九陽默然不語,就在他準備說出取消行動時,天地間的風卻突然停了,而后云開月現,頭頂七星閃耀,熠熠生輝。
張九陽微微一笑,緩緩戴上了玄鐵鬼面,拔掉發簪,任青絲披灑。
深沉如雷鳴般的腹語響起。
“動手吧。”
“一個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