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雨連綿,武烈橋頭。
隔著老遠,陸燃就見到一名身披黃色雨衣的高挑女子。
在這幅陰霾的畫卷里,她仿佛是這世上唯一明艷的色彩。
她佇立于大橋石圍欄之上,放目遠眺,遙望著向南奔騰流淌的武烈河水。
她自然垂下的右手中,還拎著一把又細又長的斬夜大刀。
冰冷的雨水,淋在寒芒四溢的刀身上,又隨刃尖流淌落地。
“好家伙。”陸燃忍不住咧了咧嘴。
這也太有氣勢了些。
他加快腳步,遠遠喚道:“姐?”
鄧玉湘一動不動,望著河水暗暗出神,似是沒聽見陸燃的聲音。
陸燃快步上前,來到她腳邊,手肘拄著橋圍欄,歪頭仰望著女子兜帽下的面容:
“姐?”
而回應他的,只有河水奔騰的聲響。
陸燃撇了撇嘴,望著兜帽之下,女人那冰冷卻又美艷動人的面龐:
“不說話,裝高手哦?”
“嗯?”鄧玉湘終于回過神,低頭望來。
“心情不好?”陸燃背倚著石圍欄,詢問道。
“呵。”見到是陸燃,鄧玉湘那面無表情的臉上,終于露出了一絲笑容。
她稍稍晃了晃手腕,用冰涼的刀身,輕輕拍了拍陸燃的腦袋:“來了。”
陸燃:“.”
我可不來了嗎!
你是怎么當的北風信徒?
我接近的腳步聲,你聽不見,我喊你也聽不見?
這要是讓伱家神明大人知道,還不得把你逐出師門吶!
“你這是什么表情?”鄧玉湘輕晃手腕,又用刀身拍了拍陸燃的腦袋。
陸燃一手撥開刀:“想什么呢,這么入神?”
鄧玉湘再度抬起眼簾,遙望遠方:“想今夜,我的家鄉會經歷些什么。”
“啊?”陸燃心中一緊,“什么意思?”
鄧玉湘這人,在陸燃心中的形象是極其高大的,戰斗力爆表!
面對兇險,她的性格更應該是迎難而上的。
然而此刻的她,竟然有些惆悵?
鄧玉湘嘆了口氣:“為了這次十五,雨巷城又來了一位大人物。”
陸燃眉頭緊皺,探尋道:“類似于上個月,跟海境·陰花旦戰斗的那種大人物?”
鄧玉湘輕輕“嗯”了一聲。
她的鼻音很淺,但聽在陸燃耳中,卻是震耳欲聾。
這個世界上,有許多能夠占卜、預測的信徒,比如說靈簽信徒、咒師信徒等等。
既然鄧玉湘這樣說了,那么雨巷城一方,理應是推衍出了什么。
“那我.那神民局還讓我入隊?”陸燃詢問道。
他倒不是畏戰,而是驚訝于神民局做出的決策。
鄧玉湘輕聲道:“你的天賦是有目共睹的。
上次十五之夜過后,我們把你的表現呈報上去了。
局里也給我們下了命令,此夜巡邏、視具體情況而定,隨時準備把你丟進就近的庇護所。
但在戰況超出掌控范疇之前,你得發揮出你的天賦,隨我們一起,挽救更多戰友的性命。”
話落,鄧玉湘再次低頭,俯視著陸燃:“怕不怕?”
陸燃沉默著轉身,遙望著那流向煙雨中的武烈河水。
鄧玉湘提醒道:“你不是望月人,你現在也可以回家。
這也是局里特別批示過的,一切由你自己做主。”
陸燃卻是道:“我也沒說我害怕啊。”
鄧玉湘微微挑眉:“嗯?”
陸燃隨口道:“不是有你在嘛!”
鄧玉湘靜靜的看著陸燃,半晌,她的臉上又露出了一絲笑意。
在這寒涼秋雨中,她的笑容顯得格外的溫暖。
陸燃這話說得沒問題,但鄧玉湘本人,有另外一種見解。
若是其他溪境信徒加入巡邏隊,自然是被望月人重重保護的那一個。
但是,陸燃之所以能被特批入隊,是因為在某種程度上,他能保護這支巡邏隊!
這話聽起來有些不可思議,但這就是事實。
上個月十五,一眾望月人對那陰狠狡詐的陰花旦束手無策。
直至鄧玉湘請來了陸燃,他也在眾人的注視下,精準揪出了陰花旦。
這是陸燃的恐怖價值!
所以陸燃剛剛說的那一句“不是有你在嘛”,在鄧玉湘耳中聽來,有兩種理解。
一是陸燃信任她,認為她能保護好他。
正因為她身處這支小隊,隨時可能遭遇不測,所以陸燃才執意要留在隊里。
鄧玉湘并不認為是自己自作多情。
要知道,在上月十五,當她去找他求助的時候.
陸燃甚至連具體情況都沒問,就只回了一個“好”字。
“這么說來,下個月,學校又不能讓我們守城了唄?”陸燃的語氣,聽似很輕松。
他等待片刻,卻沒能等到女子的回應。
“姐?”陸燃仰頭望去,恰好見到,鄧玉湘正靜靜的看著他。
陸燃有些擔憂:“我說,你這狀態不行啊!
總是發呆,像個稻草魔似的,直挺挺的杵在這。
這你還怎么巡邏啊?”
“咚”
冰涼的刀身,輕輕碰了一下陸燃的腦殼。
陸燃一手捂住后腦勺,差點氣笑了:“對話卡殼,打我的時候倒是挺流暢?”
鄧玉湘面色不善:“你說我像稻草魔?”
陸燃:“.”
呵,女人。
說別的話,根本聽不見。
你要是說她長得不好看?哼,那耳朵才靈呢!
鄧玉湘還是回應了問題:“也不一定會發生特殊事件,只是有可能。”
陸燃倒是看得開:“別安慰自己了,那些真正強大的信徒,十卦九靈。”
“嗯”鄧玉湘沉吟片刻,頷首道,“大夏境內的特殊事件,的確愈發普遍了。”
陸燃同樣點頭。
這一個月來,他也在網絡上見到了一些新聞。
上個月十五,大夏許多地方都發生了“眾鬼夜行”、“魔君降世”等特殊事件。
只不過像雨巷城這樣,接連兩次遭受特殊事件侵擾的城市,還是少數。
人們總說,這個世界越來越危險,生存環境越來越惡劣。
當特殊事件不再特殊,而是漸漸變得常態化,這就是最好的體現吧。
鄧玉湘忽然道:“你修行得如何了?”
陸燃:“溪境·四段,今天早上晉級的。”
鄧玉湘:“看來很順利。”
“你呢?”陸燃反問道。
鄧玉湘搖了搖頭:“卡著呢。”
說著,她緩緩抬起斬夜大刀,任雨水洗刷刀身:“我和她,都卡著呢。”
陸燃適時的鼓勵道:“說不定今夜就能突破呢,都是沒準兒的事兒。”
鄧玉湘突然想到了什么:“上月十五,我斬殺了陰花旦之后,斬夜刀的反應尤為劇烈。”
“哦?”陸燃也來了精神,“要成了?”
鄧玉湘舔了舔冰涼的薄唇,聲音很輕:“當時,我的心緒很亂,沒有特別關注到它。
現在想想,好像錯過了一次機會。”
聞言,陸燃也是暗道可惜。
這種事,的確是可遇不可求的。
想要匯聚出器靈,是需要主人與神兵一同努力的。
尤其是在刀靈成型的關鍵一刻,刀主的指引,是至關重要的因素。
而在與陰花旦一戰之后,大仇得報的鄧玉湘,的確情緒波動極大。
陸燃還記得,她親了雨衣兜帽一口,就急急忙忙護送他回家了。
“陰花旦是吧?”陸燃開口道,“行,今晚我再給你找一個!”
鄧玉湘本還有些懊惱,聽到這話,不禁好氣又好笑的掃了陸燃一眼。
陸燃一副期待的模樣:“最好你倆雙雙晉級!
聽說你們北風一派在江境時,能召喚出一把特別巨大的刀。
一刀斬下去,都能把居民樓給劈開?”
“能。”鄧玉湘輕輕頷首,眼中不免掠過一絲憧憬。
她已經在河境·五段卡了太久太久了!
那種強烈的晉級渴望,是此時的陸燃理解不了的。
雖然陸燃不懂,但他能讀懂她的表情。
眼看著鄧玉湘不再懊惱,盯著斬夜刀的眼神愈發熾熱,陸燃也露出了笑容:“怎么說,大夢咳,姐?
今晚我給你和斬夜,找一只陰花旦祭祭刀,讓你倆找找那夜的感覺!
怎么樣,有沒有信心?”
鄧玉湘喃喃低語:“那夜的感覺,我也曾試著回憶過,只是”
“嗡!”
鄧玉湘面色一怔,只感覺手中的大斬夜刀,突然震動了一下。
水珠四濺,刀身上灑落的冰涼雨滴,都被震得迸濺開來。
鄧玉湘一雙美目本就熾熱,此刻更是明亮萬分。
她緩緩抬起大刀,面色愈發欣喜。
“嗡!!”
大斬夜刀又是一下劇烈的顫抖,險些令鄧玉湘脫手。
迷蒙的天空中,層層霧氣不斷涌向武烈橋頭。
一時間,陸燃徹底被迷霧所籠罩。
就連那近在咫尺的女子,身影也是若隱若現。
“嗡!!”
異象再生!
霧氣供給的速度,已經不及刀身汲取的速度。
陸燃周遭的環境,愈發變得清晰。
他強忍著心中興奮,不敢打擾,悄咪咪的向后退去。
視線中的這幅畫面,著實動人心魄。
橋下的武烈河水,依舊在奔騰流淌,似激昂澎湃的配樂。
黃雨衣女子高高佇立于橋圍欄上,高舉斬夜大刀,遙指灰霾蒼穹。
天空中瘋涌而來的霧氣,莫名開始旋轉。
像是一條條“霧龍卷”,密密麻麻從天而降,皆籠罩向那渺小的人族。
每一條霧龍卷,都像是連接蒼穹的通路。
1分鐘,2分鐘5分鐘10分鐘。
武烈橋頭,已經站了許多望月人。
人們皆被天空異象所引來,也都親眼見證著,在這老舊的小城中,誕生出一柄神兵利刃!
“呵”
鄧玉湘突然一聲輕嘆,眼中迸發出了無比璀璨的光華。
斬夜大刀嗡嗡震顫,汲取能量的速度驟然加快!
“嗡!!!”
能量翻涌,氣浪翻騰。
一道巨大的虛影,竟從斬夜大刀中擴散開來,轉而消弭無蹤。
雖然只有短短一瞬,但陸燃看清了它.嗯,她的樣貌。
斬夜刀靈,竟然與主人鄧玉湘有九分相似?
她同樣身姿妙曼、明艷動人。
但是,她比大夢魘的眼神更加凌厲,氣質更要兇戾三分!
天地間一片寂靜,唯有雨水淅瀝、河水奔騰。
一眾望月人們交換著眼神,紛紛面帶喜色,卻是不敢大聲言語,生怕打擾到鄧玉湘。
良久,鄧玉湘打破了這一份沉寂:
“小陸燃。”
“啊?”
鄧玉湘眼神罕見的溫柔,望著冰冷斬夜大刀,感受著其中翻涌的恐怖能量:
“過來,她要見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