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吱,喀吱…”
一種像是踩斷了枯木似的聲音逐漸靠近。還伴隨著細微的滴答聲響,跟西華徒弟夢里聽到的聲音如出一轍。
西華徒弟心頭一緊,迷蒙的睡意一掃而空,想要叫起旁人。但轉頭看見漆黑的夜色,她猶豫了片刻,還是沒有出聲,只暗暗捏緊了袖中的細劍。
忽然肩頭一沉,被人拍了一下,蘇蕓清的嗓音在耳邊輕輕響起:“聽到那邊的聲音了嗎?”
西華徒弟連連點頭,緊張地問:“是什么東西?”
“一位不請自來的客人在用餐。”蘇蕓清眼神盯著黑暗深處,道,“你悄悄走開,去找阿曦,注意別發出聲響,如果被它發現了,我也救不了你。”
西華徒弟一陣悚然,經蘇蕓清一解釋,她發現不遠處的響動原來是血液滴淌、骨頭嚼碎的聲音。她霎時感覺到遍體生寒,勉強鎮定心神,小心翼翼地往后挪動。
另一邊,蘇蕓清找到衛吉、何半仙,通知他們離開。
其他人已經成了“客人”嘴中的食物,所以用不著再通知。
蘇蕓清站在隱蔽的角落里,看著那頭丑陋的怪物將尸體啃得七零八落,暗暗捏緊了拳頭。
半晌之后,她躡手躡腳地退了出去,然后施展身法,追上遠處的一行人。
“是什么東西?”江晨問道。
“一頭尸鬼。”蘇蕓清回答。
江晨神色微變:“地藏追上來了?”
“還沒有。那東西只是探路的先頭部隊,地藏本人大概還沒抽出身來。我們走快一點,應該可以把它們甩開。”
“走!”
隨著江晨一聲令下,眾人當即啟程,投入茫茫夜幕之中。
夜色蒼茫,遠方山巒暗影恍如盤踞的巨獸,正等著獵物自投羅網。
凄冷的山風刮過耳畔,人們在山嶺間飛奔,一路不作停留,一口氣奔出數十里外。
夜已盡,天將明未明,已是黎明時分,卻不見陽光。
回頭望去,天空如同堆集著鉛灰色的塊壘,云層陰霾低垂,在地面投下大片暗影,將遠方千里土地沉沉掩蓋。
那是亡靈的樂園,往生之領域。
江晨站在山崖下,默默望著頭頂的漆黑天幕,兩眼中布滿血一樣的深紅。
一旁蘇蕓清蹲下身來整理了一下褲腿,回頭看了一眼,喃喃嘆道:“來得好快…”
黑云朝這邊移動,陰影從谷底升起,漫過半山腰,欲將整座山峰淹沒。
陰影中醞釀著森冷腐臭的氣息,伴隨著無數幽魂的哀嚎,如同一頭巨大漆黑的怪物正從深淵中蘇醒。
“愣著干什么,繼續走啊!”蘇蕓清見江晨站在原地發呆,不由喝道。
江晨抽出長劍,沉聲道:“你們先走,我留下來斷后!”
“別逞能!”蘇蕓清伸手拽住他的胳膊,“地藏現在還沒發現我們,但只要你一露面,她馬上就會趕過來,咱們加在一起都不是她的對手!”
“她的目標是我,我不想連累你們…”
“哼!裝什么清高,你連累我們還少嗎?如果不是為了阿曦,我才懶得管你!少廢話,走!”
蘇蕓清手臂用勁,生拉硬拽地把江晨拖向山后。
一行人的腳步剛剛離開,從谷底升起的陰影就將這片山崖吞沒了。
無數陰魂、尸鬼、骷髏涌過來,此處淪陷成一片鬼域。
呼號的陰風中,一個全身被密集骨甲包裹著的高大尸將登上山坡,只剩一個孔洞的鼻子猛吸一口氣,似乎發現了什么,眼洞中兩團碧幽的磷火驟然跳躍了一下,更加旺盛地燃燒起來。
“生人的氣味…”它口中發出嘶嘶的叫嚷,高舉一把沉重的龍脊大劍,朝亡靈部隊發出加急進軍的命令。
黑云陰影追逐著江晨一行人的腳步,穿越茂盛的叢林,漫過荒莽的原野,淹沒峽谷,吞噬河流,所過之處留下一塊塊黑色的荒蕪土地,樹木凋敝,萬物蕭瑟,生靈寂滅。
死去多時和新死不久的尸骨殘骸皆被喚醒,從黑色穢土中爬出來,加入到亡靈的隊伍中。
日落月升,再一度暮色降臨。
清冷的月輝披灑在人們身上時,所有人都感覺到了極度的疲憊。
這一天,他們不吃不喝地狂奔了一百多里,途中還遇到妖獸襲擊,心神時刻處于緊繃狀態,卻始終無法逃脫后方那團陰影的追捕。
無休止的逃亡讓人沮喪,人們沉默無言,絕望的氣氛悄悄在隊伍中滋長。
林曦有些堅持不住了。
只有三階體魄的她,身體和意志都接近極限。
她的腳步逐漸慢下來,神志開始恍惚,慢慢覺得眼前的道路變得模糊不清,身體機械地往前走著,靈魂卻飄蕩到了一個遙遠的地方。
“阿曦!”
蘇蕓清的驚叫將林曦喚醒,繼而手腕一緊,被蘇蕓清猛力抓住。
林曦搖搖晃晃地站穩,然后才發現腳下是一個陡急的滑坡裂谷,
如果一腳踩過去,必然會跌落懸崖。
“蕓清,謝謝…”林曦有氣無力地擠出一個笑顏,回頭看了看,見天空那團陰云還隔著一段距離,便道,“我實在是走不動了,休息一會兒吧!”
江晨走到她身邊道:“林姑娘,我背你。”
“嗯,會不會太麻煩你了…”林曦雖然已經被江晨背過很多次了,但在人多的時候,還是覺得有點忸怩。
“非常不好!”蘇蕓清急沖沖地道,“阿曦,我背你!兄長,你要避嫌!”
一行人繼續上路。
臨走時,西華徒弟壯著膽子回頭,往遠方高低綿延的荒坡野嶺望了一眼,蒼茫夜色中無數綽約婆娑的暗影在凄風中晃動,死去的靈魂正哭泣著行向末途。寒風的低吟在為死神來臨的腳步伴奏。
在這樣的氛圍中,她心頭禁不住生出悲涼的冷意,戰戰兢兢地期待著黎明的到來。
這時,突然聽到蘇蕓清叫道:“前面有人!很多人,數目在三十以上!”
江晨驚疑道:“是浮屠教的追兵?”
“不是!是活人的氣息!看他們的旗號!阿曦,應該是來找你的!”
林曦露出期冀之色:“希望是林家過來接應的人馬!”
這時前方傳來衣袂振動聲,一個人影飄搖而至,遠遠喚道:“諸位,你們可曾見過一個——”
話至半途,便化為一聲驚喜的大叫,“小姐!原來你在這里!”
那人在林曦面前落下,是一個淡眉小眼長臉的青年,身披軟甲,腰懸長劍,目光往人們臉上一掃而過,朝林曦俯身行禮:“屬下救駕來遲,讓小姐受苦了!”
林曦面露喜悅之色,從蘇蕓清背上下來,上前一步將長臉青年攙起:“林麒,你來得正好!帶了多少人馬?”
“一共三十六名麒麟衛士,他們在后面,馬上就到!”長臉青年恭敬地回答,然后將手指含在嘴里,吹了一聲響亮的呼哨,山谷皆應。
沒過片刻,樹叢后傳來沉重的腳步聲,一隊盔明甲亮的武士自叢林中走出來,到近處齊聲向林曦行禮:“麒麟衛拜見小姐!”
他們的動作齊整,聲音洪亮,即便低伏行禮之時亦有一股鐵血煞氣撲面而來,一看就是久經戰陣的精兵。
沒見過世面的西華徒弟等人,立即就被這種排場震懾住了。
他們均想,就算西遼城柴大城主的親衛隊,也沒有這般氣勢吧!
蘇蕓清與江晨交換了一個眼神。蘇蕓清附在江晨耳邊輕聲道:“這家伙是護衛阿曦安全的親衛隊長,是個寺人,去年剛被林伯父收為義子,賜名林麒,為人驕橫狂妄,而且一直對阿曦懷有非分之想。你看看他那雙邪惡的小眼睛,無時無刻不在放出惡毒的光芒…”
江晨懷疑道:“他既然是個寺人,又怎會對林姑娘有非分之想?”
所謂寺人,就是不男不女之人。按理說,應該不會再對女人有興趣。
“他隱藏得很好,但瞞不過我鷹隼般的目光!以前我約阿曦出去玩的時候,他就用各種理由阻攔,還死皮賴臉地跟在我們屁股后面,用嫉妒陰暗的眼神盯著我,簡直就像一條陰溝里的毒蛇…”
“聽你這么一說,這家伙好像是有點陰險,不像好人…”
蘇蕓清對每一個靠近林曦的男人都抱有敵意,但有一點說得沒錯,這個名叫林麒的寺人確實非常狂妄。他雖然對林曦執禮甚恭,但在望向其他人的時候,就毫不掩飾輕蔑之色。
江晨與林麒目光接觸時,便清楚地看見了他眼中濃濃的不屑,以及陰森的敵意。
這樣一個寺人,與江晨在前世影視劇中看到的陰冷狠毒的形象倒十分吻合。
遠處催壓而來的陰云吸引了林麒的注意力,他抬手指向黑夜深處,語氣森然地道:“前方是何方妖孽,竟敢冒犯小姐?”
“是浮屠教的地藏尊者。”林曦道,“趁她現在還沒發現我們,趕緊離開這里。”
林麒昂然道:“小姐何等尊貴的身份,哪有被人如此欺負的道理!那地藏尊者不懂禮數,待我去跟她說道說道!”
“不可!”林曦忙道,“如今敵強我弱,不是講面子的時候!林麒,你不知道地藏尊者的厲害,千萬別逞能!”
林麒笑道:“小姐有所不知,我出發之前,義父賜我一件神兵,專門克制神魔鬼魅,別說區區一個地藏,就算那浮屠教主來了,也要叫他灰頭土臉地滾回去!”
蘇蕓清翻了個白眼:“小麒子,你又在吹什么牛!我跟林伯父也算老相識了,可沒聽說過有什么神兵能對付釋浮屠!”
“林家機密,當然不是你一個外人能知曉的。”林麒目光掃過蘇蕓清以及她身后的諸人,冷淡地道,“諸位一路護送我家小姐到此,林某感激不盡,回頭都有重賞。接下來,小姐的安全就交給我吧!”
他揮了揮手,后面三十多名鐵甲麒麟衛士列隊上前,結成圓陣,將眾人圍在當中。
西方,黑云翻滾,從遠處漸漸靠近。
林麒站在最 前面,握劍昂首望天,神情躍躍欲試。
蘇蕓清感受著黑云中無數兇煞邪戾的氣息,臉色越來越難看,忽然道:“林麒,你只為自己逞能,就陷阿曦于險地,要是被林伯父知道了,豈有你的好果子吃!”
林麒淡淡地道:“蘇小姐,雖然你身份尊貴,但還請你注意分寸,不要對莪們林家的家務事指手畫腳!”
“哼,你一口一個‘我們林家’,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也配姓林?難道你忘了以前的身份,你只不過是一條閹狗奴才——”
“住口!”林麒轉過半邊臉孔,斜睨蘇蕓清,冷然道,“老爺賜我姓名,我就是林家人,輪不到你一個外人多嘴置喙。”
兩人爭吵之際,天邊的烏云漸漸地靠近了。
蘇蕓清罵道:“蠢閹狗,看你后面!”
林麒亦心有所感,轉頭望去,只見天邊那團巨大的陰云翻涌著聚集過來,迅速將星光遮蔽。
林曦嗓音微微發顫:“地藏尊者,親自過來了…”
從和煦的夜景到暴雨降臨,不過是片刻間的工夫。
黑暗的力量席卷而至,連遠處的群山、荒莽的原野都盡數被籠罩在陰影之中,天地皆暗。狂雷在云間穿梭,恍若末日降臨。
漫山遍野的陰靈幽魂在雨幕中顯現出形狀,漆黑霧靄升騰,將墜落下來的雨珠都浸染成幽濁的黑色液體。
“嗆啷”一聲清悅的龍吟,林麒拔出了長劍。
軒長刃薄,光華清靈,顯純陽之相,一看可知,這定是一柄絕世寶劍。
“義父賜我的林家山河寶劍在此,魑魅魍魎,誰敢撒野!”
林麒昂首暴喝,高舉仙劍,一抹耀眼的皎白之色便從灰暗的背景中激射而出,無比純澈的陽氣掠過山崖,從人們的身軀激蕩而過,蔓延到原野、荒林,向那無盡無窮之處蕩漾開去。
整座山崖霎時如被暖陽烘烤,陽光震懾群邪,普照之處,鬼祟銷聲匿跡,經桶轉動之聲戛然而止,幽冥六道的輪回之象剎時如冰雪般消融瓦解。
古仙劍——「鎮山河」。
鋒芒已出鞘!
一部分靠近山崖的妖邪魔物皆發出痛苦的悲鳴,身軀在那片浩蕩光華中頃刻破碎,灰飛煙滅。
“區區地藏,速來跪拜!”
劍華再漲,無法直視的恢宏光明悠悠然傳蕩四方,輝映天際。
似若日懸崖巔,射破沉云灑落大地,濃重暗沉的夜色被生生撕開,圣潔光暈越過崇山峻嶺,漆黑中的土地被照成一片皎潔,遠近的山水、蟲魚、鳥獸、蒼生全部沐浴在溫暖的光線中,天朗氣清,長空明澈,萬里如同白晝。
山崖下那片翻騰著的黑暗魔霧,轉瞬就只剩下了稀薄的一小塊,不知有多少亡靈來不及反抗就魂飛魄散。
黑霧大面積消散,遺留下滿地枯骨尸骸,在焦黑荒蕪的土地上重歸寧靜。
江晨顧不得雙眼刺痛,緊緊盯住林麒掌中的古仙劍,面上露出駭然之色。
他腰間的斬影劍在鞘中微微震顫,傳達著渴望與上古神兵一戰的興奮情緒。
魔劍「斬影」與仙劍「鎮山河」,雖是第一次照面,卻是天生的對頭。
江晨死死握住劍柄,竭力安撫,擔心它真會自己從鞘中跳出來。
這一點細微的動靜卻被前方林麒察覺,他回過頭來,面現狐疑之色。
蘇蕓清卻已搶先橫移一步,擋在江晨身前,替他遮掩住劍鞘的異動,指著天空道:“別發呆,地藏要來了!”
林麒抬頭望去,只見半空中的滾滾黑云變化為無數猙獰可怖的鬼怪骷髏形狀,再度沉沉壓下來。
“裝神弄鬼!”林麒哼出一聲,高舉仙劍,方圓數十里的靈炁隨他心意吐納聚散,如波紋般蕩漾,如漩渦般收緊,形成了一個半透明的靈炁光罩。
光明與黑暗,兩股截然相反的力量發起了正面的交鋒。
相持之間,云層中傳來恢弘浩大的佛咒:“習惡眾生,從纖毫間,便至無量!”
古仙劍撐開的光明護罩頓被漫無邊際的黑暗夜幕所催壓,顫顫巍巍,搖搖欲墜,從數百丈到數十丈,范圍不斷縮小,最后只剩下眾人所在的山崖,淪為孤島。
林麒面上不復從容之色,額頭滲出顆顆冷汗,咬著牙艱苦支撐。
狂風暴雨在夜空中肆虐,滾滾沉云更加壓近地面,大地陷入一片昏暗之中。
人們頭頂上空完全被幽深的魔霧籠罩,穢惡死氣刺鼻腥臭,無窮無盡的粘稠黑暗撲涌而至,憧憧鬼影在光罩邊緣嘶吼,張牙舞爪地現露于人前。
陰風陣陣,群鬼哭嚎。
大地轟鳴,山岳震顫。
山崖上的人們如同置身于江海風暴之中,戰戰兢兢地隨著驚濤駭浪上下起伏。
蘇蕓清沖林麒的背影喊道:“你到底行不行?不行換我來!”
林麒縱使氣喘如牛,感覺整個人都快要被榨干了,可也知道絕對不能在林曦面前說“不行”。他身形矗立不動,使出吃奶的勁強自支撐。
這時,漆黑夜幕中出現一抹顯眼的白色,一人背負雙手從云端踱步而下,纖細的身形懸浮于半空,凄幽的目光投射在江晨臉上,輕柔空靈的笑聲壓過了萬鬼之慟哭,清晰地傳入人們耳中:“林家「鎮山河」雖然厲害,可也要看是握在誰的手里。好弟弟,不如隨吾歸去,何必連累他人。”
江晨神情慘淡,視線從林曦、蘇蕓清等人身上一一掃過,輕輕嘆了口氣,便欲邁步而出。
“不要!”林曦叫道。
蘇蕓清拉住江晨胳膊,道:“兄長,別急著投胎!就算前面那家伙不行了,還有本公子可以頂上去呢!”
林曦也忙不迭地點頭:“沒錯!我們這么多人,一定能比她堅持得更久。除了你和蕓清,還有屠叔在,他一定有辦法的!”
江晨搖了搖頭:“林姑娘,我們就在這里告別吧…”
林曦拉住他另一條胳膊,這時候外面漆黑的夜幕中突然傳來一陣尖銳的喊叫,在此起彼伏的鬼哭聲中也顯得格外刺耳。
這陣叫聲極度高亢,像尖銳的金屬相互摩擦的聲音放大了數十倍,夾雜著興奮和狂熱的情緒,像是發現了什么美妙的食物,由遠而近,涌向山崖。
漆黑的世界里傳來無數拍打翅膀的聲音,密集的低叫聲從四周簇擁過來,如飛蛾撲火般撞向古仙劍「鎮山河」散發出的光明領域。
它們被真陽之火炙烤,發出凄厲的悲鳴,尸身如雨點般紛紛落下。
但它們卻像發瘋一般,前仆后繼地撲過來,轉眼就在山崖周邊堆積了黑壓壓一片尸體。
這些怪物悍不畏死的進攻給林麒帶來巨大的壓力。他額頭青筋暴綻,面孔近乎扭曲,支撐得愈發艱難。
他的身子完全佝僂下來,兩腳深深陷入地里,握劍的手不住顫抖,眼看著就要崩潰。
眼看著無數鬼魅面孔緩緩逼近,西華徒弟腿腳一軟,“噗通”跪倒在地。其余諸人亦是渾身發顫,心中驚懼難安。
江晨越眾走出,沉聲道:“地藏,你要找的人是我!別牽連無辜,我陪你決一死戰!”
林曦抓住江晨的衣袖,用一種快要哭出來的聲音惶急道,“江晨,你別做傻事,我們這么多人…”
話未說完,卻見江晨微微一掙,那一片冰冷的衣袖如冰雪消融般從林曦手指間滑走。
他快走幾步,背影眨眼間消失在光明外的陰影中,飽含無奈的聲音緲緲傳來:“林姑娘,看來你那一卦算得不準…”
林曦被蘇蕓清攔住,怎么也趕不上他,只能拼了命地大叫:“你不許走!你一定要活下來!你一定要去圣城,我在圣城等你!”
恍惚中,她的目光穿過了濃郁深沉的黑暗,窺見那少年逐漸遠去的身影,在跳下山崖的前一刻,似乎回頭朝自己望了一眼。
這一眼看得饒是深刻,仿佛喻示著往日糾葛消散,此后便生死兩隔,形同陌路。
林曦滿面熱淚,突然想到這如果是最后一面,便心痛如絞,像被掏空了身體,再無半分力氣,站也站立不穩。
她像一尊木偶,失魂落魄地望著他消失的方向,過了半晌,才聽見林麒關切的聲音自耳畔響起:“小姐,你沒事吧?”
林曦抬起頭,看著那張惺惺作態的長馬臉,從未有如此刻般厭惡與憤怒,不顧儀態地大叫起來,“你口口聲聲說林家的尊嚴不容冒犯,非要逞兇斗狠,誰知不過是個欺軟怕硬的膿包,連自家朋友都護持不住,還談什么尊嚴榮耀?”
“小姐息怒。”林麒低聲辯解道,“剛才敵強我弱,不應為了一個外人——”
“外人,外人!你的眼里誰都是外人!我現在告訴你,他不是外人,他是我的意中人,他的名字叫江晨!”
林麒如遭雷擊,臉色劇變,眼中透出難以置信的神色,顫聲問道:“小姐,你說什么?”
林曦揮開林麒的手臂,指著他的鼻子憤然道:“江晨是我的意中人!他要是有什么三長兩短,我跟你沒完!”
林麒心口劇震,嘴巴微張,整個人仿佛僵住了,只有臉上神色劇烈變幻,震驚,嫉恨,羞愧等情緒糅雜在一起,讓他那張長馬臉顯得既扭曲陰森,又滑稽可笑。
他怎么也沒想到,向來對所有男子不假辭色的小姐會在這種荒僻之地,親口承認一個鄉野小子是自己的意中人!這個消息如果傳回去,整個林家都會為之震動!
其他人也聽得瞠目結舌。
堂堂《群芳譜》榜首,天下第一美女,林家第一順位繼承人,居然會當眾承認自己愛上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少年!
雖然此前就有些風言風語在私底下流傳,但也只是捕風捉影的猜測,現在卻是由林家小姐親口說出來的!
這個勁爆消息無疑會引得天下轟動,不知有多少愛慕林家小姐的英杰俊彥會因此而肝腸寸斷!
更讓人驚嘆不已的是,那個已經離去的家伙,居然能讓林家小姐和桃花邪尊愛上同一個男人!難怪,當初與景峰決戰的那天晚上,林家小姐和桃花邪尊第一時間就站在了江晨 那邊,原來都是在為自家男人撐腰!
蘇蕓清沉默地看著主仆二人爭吵,瞅見林曦悲傷得不能自已的面龐時,不由輕輕一嘆,走上前去,手指輕柔地在林曦眼角劃過,替她拭去淚水。
“阿曦,不用擔心,我去幫他。”蘇蕓清說著,窺見林曦茫然無措的神情,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如果我一去不回,希望你永遠記住我。”
說完,她微微一笑,不去看林曦驚愕的面孔,邁步前行,走出光罩,朝著崖下那濃墨腐臭如深淵般的黑暗世界一躍而下。
倘若今日一別成永訣,從此無緣再相逢,那就讓我無怨無悔地離開。
阿曦,后會有期!
又一個熟悉的背影消失在黑暗里,林曦呆愣地看著那一片污濁的夜空,不覺間淚眼朦朧。
她手指攥得發白,閉上眼仰起臉,仿佛感受到了從不知名的遠方吹來的寒冷的風,心臟像缺了一塊,靈魂深處剎那閃過的撕裂痛苦讓她以為自己已經死去。
少年有幸相聚,為何偏要離別?
我是堂堂林家大小姐,竟也逃不過離別!
空空的,茫茫的,不知所措地等待著。愿上蒼保佑他們平安!
隨著那兩條人影先后離去,籠罩在人們頭頂的黑云仿佛有了消退的跡象。
人們慶幸的同時,心情頗有幾分復雜。
來到這里的人,多數都是西遼城鼎鼎有名的高手,基本都有幾分傲氣。但他們抿心自問,換成是自己,會有勇氣獨自一人沖向那片無邊無際的黑暗嗎?
不管是衛吉,還是西華徒弟,心里都是百味雜陳,難以言說。
夜重如墨。
黎明已至,天地卻一片黑暗。
江晨狼狽地在山嶺間奔行。
周圍是亡靈的海洋,鬼哭聲此起彼伏,一眼望不到盡頭。
奔跑在坎坷的荒嶺間,隨便一腳下去就能踩碎幾只鬼爪,猙獰的骷髏頭不時從地面冒出來,視線所及之處,整座山脈好像是由尸骨堆積而成,幽魂逡巡于其中,在生人氣味的誘引下前仆后繼地涌過來。
這些無窮無盡的低價死靈雖然不能傷到江晨,卻也極大地阻擾了他的腳步。間或夾雜的一些怨念強大的鬼魂甚至能沖擊他的靈臺。
黑色的山石和枯樹顯出模糊扭曲的輪廓,這時候猶如一樁樁蹲伏的妖魔鬼怪,散發出陣陣陰冷的氣息。
沉郁的夜色深處,不知有多少魑魅魍魎潛伏于其中,朝這邊悄然逼近。
鬼氣襲人。
前方的道路是尸山血海,膿腥惡臭的氣味熏得人幾欲作嘔。
濃郁的死氣纏繞上江晨的身軀,沖刷著他的護體血罡,并且滋生出無數青面獠牙的鬼怪,嗷嚎著向他撲來。
江晨前進得越來越艱難,周圍聚集的陰魂也越來越多,沒走出十里,他已處于萬千陰魂的包圍之中。
他以魔劍和神通護住周身。
無數鬼物重重疊疊地聚攏過來,探出尖利的爪牙,拼了命地往他身上抓撓撕咬,叫聲凄厲。
它們被腹中的饑餓和面前的血食香味引動了全部兇性,顧不得同伴一個個如投火飛蛾化為飛灰的事實,依舊前仆后繼地撲向里面的新鮮血肉。
「斬影」在江晨手中化作波濤,一道道快若閃電的劍氣斬碎前方所有障礙,殘破的肢體和膿水血霧迸濺紛飛,尸鬼與陰魂構成的煞霧被撕開了一道裂口,卻又有更多鬼怪涌過來,無窮無盡,源源不斷,殺之不絕。
江晨的腳步越來越沉重。
他無心與這些亡魂糾纏,然而卻沒處脫身。陰魂之后還是陰魂,他即使施展「空間跳躍」,落地之處仍是在鬼物包圍之中。
仿佛那密密麻麻、重重疊疊、猙獰扭曲的鬼怪面孔,已將整個天地全部占滿。
鬼物們凄厲惡毒的尖嘯充斥于耳,更侵擾著江晨的心神,讓他胸中郁積了越來越多的負面情緒。
他焦躁地想,地藏尊者或許已來到不遠的地方,正一臉嘲弄地看著自己,不用她親自出手,自己就會力竭而亡。
這個念頭讓他愈發不安,他的呼吸變得越來越粗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