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
李適之于十二月二十八日夜晚逃離長安。
實際上,在十二月二十九日,王維就來看望生病的李適之。
但驪山腳下的豪宅中人去樓空,大門緊閉,連一個奴仆都不在。
他還以為李適之病情有所好轉,回長安平康坊過年了。
又轉車前往平康坊。
敲響平康坊的大門,卻始終未有人回應。
他又去找與他熟悉裴泛,但裴泛和妻子,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這讓王維若有所思。
不僅僅是王維,還有好幾個拜訪李適之的貴族官吏,沒找到李適之。
奇怪的是,這一天李適之“憑空消失”的事情,并沒有驚動長安。
即便是數百騎兵護送著馬車招搖過京兆地區。
因為各地的郡兵、縣卒,常平新兵占據主導。
廖崢嶸將縣與縣之間的路障,安排成常平新兵。
由常平新兵指揮使帶頭,隨便一個理由,就能搪塞過去。
人們更關心的是東面的戰事。
直到十二月三十日,過年的前一天,楊國忠派人去看李適之死沒死,發現在長安找一圈沒找到李適之,連李適之的幾個兒子,女兒、女婿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茲事體大,他們急忙回去向楊國忠稟告。
“什么?李瑄的家人都找不到了!連為質的李奕,也不見蹤影!”
楊國忠非常震驚。
“啪!”
沉吟片刻后,楊國忠猛得一拍大腿,從坐位上起身:“不好!李七郎想和安祿山一樣造反!李小賊和李老賊一直在裝病。”
唯有這一個解釋!
在造反前夕,李七郎不想李適之和李奕,與安慶宗一樣被殺,所以提前轉移走李適之。
安祿山在長安除了眼線,可謂毫無根基。
文人看不起安祿山,世家大族不買安祿山的賬。想救走安慶宗難如登天!
但李瑄不同,既是宗室,又為士族。
拜相三年,黨羽無數。
赫赫戰功,天下推崇。
恨李瑄的人咬牙切齒;但敬重李瑄的人,對其奉若神明。
只要李瑄提前有計劃,許多人愿意打掩護。
另外,楊國忠一直對常平新兵指揮使耿耿于懷。雖然楊國忠把常平新兵指揮使,削弱的如郡兵縣卒一樣,不能插手郡縣權力,但常平新兵指揮使調動全國數以萬計的常平新兵,讓他如鯁在喉。
這次李適之和李奕逃跑,必然有常平新兵在操作。
“李老賊一定向西而逃。”
“來人,通知禁軍騎兵去追擊李適之和李奕。讓驛站傳書沿途郡縣,令郡守先一步阻攔李適之。”
“再把廖崢嶸逮捕起來。”
“把李七郎的岳父裴泛拿下…”
“給本相更衣,我要入華清宮面見圣人!”
楊國忠連下命令,以為現在追擊還來得及。
因為李適之一大家離開,有不少女眷,不可能都騎馬。
馬車雖快,但遠遠比不上騎兵。
千里之路,有郡守阻攔,很大概率能攔住李適之和李奕。
李七郎沒有安祿山那么殘暴,父親和兒子在手,一定會投鼠忌器,乖乖就范。
這也是邊帥留至親在長安為質的意義所在。
華清宮中,飛霜殿內。
笙歌燕舞早已停下,溫泉環繞的殿中,李隆基總是坐在臺階之上發呆。
即便一再催促,使者項背相望,但依舊未收到李七郎的消息。
他的李七郎不知何時才會回來,幫助他平定叛賊。
當自己的江山真正受到威脅到時候,李隆基才放下歡樂。
不是因為他幡然醒悟,而是放不下生殺予奪的權力。
能在華清宮中醉生夢死,是因為他為圣人,是“九天闔閭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的天可汗。
“啟奏圣人,右相有要事向您啟奏!”
高力士來到殿中,向李隆基稟告道。
比起以往,高力士更加蒼老。
李隆基是高力士的一切,哪怕心中責怪李隆基的昏庸,也會堅定不移地擁護。
“讓國忠入殿。”
李隆基擺了擺手,心力憔悴。
彍騎、飛騎剛至潼關,他不認為是勝戰的好消息。
安祿山的造反,如同一記耳光一樣,扇在李隆基的老臉上。
以至于在洛陽戰敗后,惱羞成怒,將高仙芝殺死。
可以說,他在安祿山身上犯下的一切錯誤,都要由將士、百姓去承受。
用高仙芝的無能,挽回他僅剩的顏面。
或許,只有李隆基自己是這么認為的。
“圣人,大事不好,大事不好啊…”
“李適之和李七郎的長子李奕逃出長安,他們一家全不見了,臣料定李七郎已經反了,西域的大軍將要逼近玉門關!”
楊國忠火急火燎地進入飛霜殿的議事大殿,顧不得行禮,見李隆基后直接說道。
李隆基騰的一下站起身,由于動作幅度太大,帽子都掉落在地上。
他瞪大眼睛看著楊國忠,眼角皺紋不斷抖動。
隨后,李隆基感到一陣天旋地轉,身體一軟,癱坐在榻上。
當楊國忠的話語傳入李隆基耳中,猶如一記重錘狠狠砸在心上,震驚之余,失望如潮水般洶涌而來,心痛得令他窒息。
他以為聽錯,但他確定沒有聽錯!
家人上百口逃離長安,質子消失不見,在這個節骨眼上,任誰都會第一時間想到“謀反”兩字。
怎么會呢?
安祿山是不通教化的胡兒,但李瑄是才華橫溢的宗室英俊,是儒家推崇者。
在兩人談話的時候,李瑄甚至還提出“行道之儒”的概念,認為行儒更為高尚,更有價值觀。當把符合行儒的古代文人、大臣,配享文廟。
那意思像是為自己百年后謀劃,讓李隆基一度認為李瑄想在自己死后,不僅要成為武廟主祭,還要配享文廟,流芳百世。
當時李隆基還以此開玩笑揶揄李瑄。
再加上李瑄一向謙遜恭謹,言語忠心耿耿,這讓李隆基從未懷疑過李瑄會謀反。
李隆基無力地靠在榻上,回想這十年間,與李瑄在一起到畫面。
那一次次輝煌的戰功,讓他開懷大笑,雄心萬丈。
煌煌文治與赫赫武功他都滿足,誰與爭鋒?
愿得此生長報國,何須生入玉門關?
報君黃金臺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
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
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為唐土…
那一句句忠君報國的詩句。
在朝堂上一幕幕震耳欲聾的話語。
李隆基腦海中依舊有李瑄的意氣風發。
那種舉重若輕,那種侃侃而談…
誰會否定這是忠臣呢?
“圣人息怒…還不一定呢,不一定呢…”
高力士快步上前,將掉在地上的帽子撿起,重新戴在李隆基布滿銀絲的頭上,并輕聲安慰。
李隆基已經七十歲了。
人生七十古來稀,可經受不了接連打擊。
高力士聽到這個消息后,也愣在原地很久,雙腿一度堅硬,抬不起來。
他和李瑄的關系,建立于活字印刷術。
哪怕李瑄再受寵,也從未向人提起活字印刷術是自己創造。
將發明活字印刷的功勞讓給高力士。
并點名推廣雕版印刷術的好處。
十幾年來,高力士培養大量雕版匠人。
不說每個縣,幾乎每一個郡的郡城,都已經建立印刷坊。
印刷一旦興起,李隆基“每鄉置一學”的政治理想一定會實現。
垂髫之倪,皆知禮讓。是古往今來沒有的風氣,李隆基的開元盛世能做到,是史書上最輝煌的一筆。
但隨著安祿山叛亂,戴白之老,不識兵戈的歲月靜好遠去。
因此,沒有文人士子不去贊美高力士。
高力士是敬佩,欣賞李瑄的,他想給自己個理由。
但楊國忠這個時候一定不敢在這個時候胡言亂語。
哪怕東都洛陽淪陷,高力士一直心懷希望。
因為有戰神李七郎!
他相信李七郎領精兵勁卒,絕對可以打敗安祿山。
如果李七郎真要造反,還能依靠誰呢?
目視天下名將,似乎都是李七郎的老部下。
即便李七郎還不到而立之年!
“李瑄,安祿山,朕待你們如同父親,朕給你們最高的官職,最大的爵位,最好的賞賜。”
“你們的子女都有高官厚祿,你們的祖輩都被追謚。”
“你們為什么要背叛朕!為什么啊!”
李隆基彎腰拍著玉榻怒吼道,聲嘶力竭。
宮中之人,顫顫巍巍,皆伏在地下。
楊國忠心中也非常害怕。
他將李瑄當做對手,但從未否認過李瑄的能力。
他認為安祿山終會被平定,卻清楚李瑄難以掃除。
憑李瑄對五楊的敵視,入長安以后,一定會殺了他。
楊國忠最擔心的是河隴軍會放李瑄入玉門關。
哪怕他的親信烏懷恩現在節制最重要的河西軍。
同時,在內殿的楊玉環,也聽到李隆基的怒吼聲。
她嬌軀一顫,不敢置信。
李七郎那么好,那么忠心愛國,為什么會背叛朝廷呢?
就像安祿山欺騙她一樣,李瑄也將她蒙蔽。
她不懂李瑄的抱負,心中充滿矛盾。
一瞬間,她頭很痛,抬頭再看鏡前的自己,已是梨花帶雨。
“李適之什么時候不見的,速速將他追回!”
李隆基這才想到關鍵,怒吼著說道。
“據說前日的時候李適之還在,其應該在前天夜里逃離。臣已下令禁軍追擊,并讓沿途郡縣阻攔…”
楊國忠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宣告天下,剝奪李賊一切職散勛爵與差遣,視其為謀反大罪。”
李隆基又下達召令。
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
之前他總想著李瑄病情好轉,現在他恨不得李瑄立刻死去。
究其原因,是李瑄動了他的權力。
這是他的逆鱗。
李適之一家人逃離長安,意味著李瑄謀逆之心昭然若揭。
怪不得他派遣的使者沒有動靜,一定是被李瑄殺死了。
李瑄在裝病。
李隆基不知道萬里之外里海的狀況,不過能猜測到李瑄沒有與大食帝國血戰。
甚至還有不可告人的目的隱瞞著他。
“回圣人,當今之計,應該把隴右節度使王難得換下來,推一名忠臣去隴右統兵。那王難得雖受圣人的恩典,但他被李瑄一手提拔到節度使的位置,很難保障王難得對朝廷的忠心。特別是在這關鍵時刻,不得不防。至于知河西節度事的烏懷恩對朝廷忠心耿耿,不必擔心。”
“當下令停止河西、隴右軍回長安。以河西、隴右為主力,抵抗李瑄。有強將帶領強兵,一定會有勝算。”
楊國忠向李隆基建言道。
不論如何,他正好可以除掉不遵從他的王難得。
“下令召王難得回長安。讓我兒十三郎去接任隴右節度使,西平郡都督。”
李隆基同意將王難得召回,但他沒有讓楊國忠去推薦將領,而是直接想到他比較中意的兒子李璬。
哪怕他的兒子久居深宮之中,養在婦人之手,沒有經過考驗。
李瑄的叛亂,讓李隆基開始懷疑武將,他不再相信其他人。
“遵旨!不過臣建議將蒲關防御使呂重賁派遣到隴右,呂重賁善于兵法謀略,可成為穎王的副手。”
楊國忠硬著頭皮向李隆基推薦呂重賁。他實在是不放心讓穎王李璬與李瑄博弈。
“可行!”
李隆基也點了點頭,只要兵權在他兒子手中即可。
被打擊到的李隆基,只能選擇相信自己的兒子。
“令地方郡守,河西諸胡,全力配合河隴軍對抗李賊,誰敢投降,定斬不赦!”
李隆基放狠話道。
“遵旨!”
楊國忠感覺到壓力十分大。
東西皆有敵人,狼顧虎視,長安夾在中間,可以說岌岌可危。
“啟奏圣人,哥舒將軍現在是守衛潼關的統帥。但臣記得他從一個小小郎將,被李賊提拔為一軍主帥。他會沒有感恩嗎?”
楊國忠又抓住機會,準備弄死哥舒翰。
在河隴一帶,哥舒翰屢屢跟他作對,比王難得還可惡。
王難得只是不聽他的命令,但哥舒翰卻有心計。
“陛下,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當今天下那么多將領是李七郎提拔的。連掌握朔方軍、河東軍的郭子儀、李光弼都是李七郎曾經的麾下。難道都有反心嗎?”
“如果臣記得不錯,右相曾經的御史中丞,也是李七郎推薦的。國家社稷有累卵之急,不應該大肆株連。失去哥舒翰,誰去守衛潼關呢?”
看不下去的高力士出聲諫言道。
他不信所有的將領都背叛大唐,國家還有一些忠臣。
他寧愿相信郭子儀、李光弼、哥舒翰是忠臣。
今天楊國忠已經搞掉王難得,明日再搞掉哥舒翰。
什么時候會對郭子儀、李光弼下手呢?
“讓馮神威監視哥舒翰,給他先斬后奏的權力。”
李隆基認為高力士是肺腑之言,他也相信國家還有忠臣,只是分不清誰忠誰奸。
所以只能依賴監軍去監視哥舒翰。
而且哥舒翰掌控的是以彍騎為主的軍隊,并非全得軍心。
楊國忠見罷,只能退下。
在高力士的攙扶下,李隆基步履蹣跚進入內殿。
“玉環,我又相信了一個白眼狼。我辜負過李七郎嗎,他為什么要起兵?”
李隆基老淚縱橫,又對他的玉環娘子問出這個問題。
“圣人,天下會安定的…”
楊玉環不留痕跡地擦拭過淚水,才轉過身來,向李隆基安慰道。
即便是此時的楊玉環,看著眼前的老人也覺得很可憐。
雖然沒有真情,但萬千寵愛在一身,她不可能沒有感觸。
哪怕她再喜歡李七郎,如果國家亡了,李隆基死了,她也沒有顏面再活著。
“玉環,我怕啊!”
“列祖列宗的江山,怎么被我弄成這個樣子。我做錯了什么?”
在楊玉環面前,李隆基說出心里話,沒有偽裝。
即便他剛才向楊國忠安排抵擋“李賊”,但他知道李瑄的強大,和在河隴的威望。
正如他所說,他害怕。
害怕一覺醒來,失去全部。像亡國之君一樣凄慘。
這一次,李隆基主動脫下自己的帽子。
幾乎是滿頭的白發。
兩個月前,他沒有這么多白發。
楊玉環無言以對,淚水再次流下。
錯在對她的寵幸!
是她錯了。
如果她早點識破安祿山,不留情面的將姐妹兄弟留在劍南,是不是可以避免災禍呢?
如果李瑄一直在宰相的位置上,變法順利,會不會有這次叛變呢?
“明明很強大啊!古往今來,有誰的功績能比上我?”
李隆基又走到掛在殿中的地圖前,一寸一寸撫摸著大唐的版圖。
東西南北跨地萬里的版圖,前無古人啊!
他撫摸到青海,撫摸到吐蕃,撫摸到回紇,撫摸到河中,撫摸到里海…
那開疆擴土,竟一人所為。
“他…會來到長安嗎?”
李隆基不禁又失聲痛哭。
人終非草木,楊玉環來到李隆基身邊安撫無助的李隆基,直到他恢復冷靜。
不久后,楊國忠再次來報,裴泛、姜度等李瑄的岳母和家人,都已經逃之夭夭。
現在只期望禁軍能將李適之追回來。
又是驚動長安的一天!
在過年的前夕,李瑄造反!
一個邊帥的家人,質子逃出長安,唯有用造反解釋,沒有任何辯解的空間。
王莽謙恭未篡時!
結合種種,有理由懷疑李瑄蓄謀已久。
人們不禁用昔日的王莽,與李瑄畫上等號。
簡直太像了!
不過李瑄的功績,碾壓王莽。
王公大臣們不知道玉門關該怎么堵上。
豪強已經在瑟瑟發抖中。
那個被胡人稱為天將軍的男子,毫無疑問的驍勇善戰。
或許燕云鐵騎和安西鐵騎一樣強大,但安祿山從來都不配與李瑄相提并論。
是李隆基將安祿山抬到不屬于自己的高度。
當然,李瑄的人設崩塌,使官吏、士族、百姓,對李瑄的評價兩極分化。
但大多數都是負面評論。
謀反是大逆不道,為華夏族根深蒂固的思想。
臣事君,像是兒子孝順父親一樣理所應當。
李瑄也不能例外!
在李瑄謀逆的消息傳出來,李適之的朋友,趕緊與李適之劃清界限,生怕氣頭上的李隆基把他們宰了。
一些詩人引經據典,抨擊李瑄是王莽、曹操;更有甚者,罵李瑄如董卓一般。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李七郎啊,李七郎。我相信你看得更遠一籌!”
王維在過年這一天,讀出李瑄拜相時所做的一首詩。
他很感慨!
“恩相,我料定東北的災禍,卻從未懷疑過您吶!您在燈火闌珊處的時候,找尋的是這個嗎?”
帶著家人逃亡到長安的杜甫哭泣地說道。
李瑄的造反,對“奉儒守官”的杜甫打擊非常大。
在安祿山渡過黃河的時候,他就知道朝廷會失去洛陽,為了妻子和一眾小兒女,他不得不帶著他們提前逃難。
沒想到在路途中,聽到這個消息。
“非有詔不得畫!”
長安坊市的一所小宅中,吳道子緊閉門戶。
在內屋之中,有數十副畫掛在墻上。
仔細觀察,這數十副畫都在描述同一件事情。
《天水王游天街圖》。
吳道子一天期間畫嘉陵江三百里山水,卻用兩年時間畫出這套組圖。
在這套組圖上,吳道子將人物安排疏密得宜,在不同的畫卷上交替、重疊,富有新意。
惟妙惟肖,吳帶當風,錯落自然。
其中的寓意,也極為深刻,情景交融,線條流暢,宛若天人合一。
在吳道子擱筆的時候,聽聞李瑄叛亂消息,嘆一口氣。
“君有兩條路,我不懂你,撲朔迷離。”
已經回到終南山上的李泌看向西方。
他已經做好徹底出山的準備!
天寶十五載,一月四日,數百禁軍追上廖崢嶸和羅興的隊伍。
八百騎兵,早已穿上明光甲。
這些明光甲都是以為圣人獻寶的名義轉運而來。
此次派遣的禁軍是龍武軍,他們早就失去勇氣和血性。
被羅興和廖崢嶸率軍一個回合,便沖擊得七零八落,最終落荒而逃。
諸郡太守本想聽命阻攔,他們把郡兵已經派出去。
但羅興讓一百騎,披上馬甲,成為甲騎具裝。
郡兵哪敢在官道上阻攔還有甲騎具裝的八百鐵騎,短時間內,他們也沒時間招募鄉勇。
只能放任李適之通過!
十二月上旬的時候,李瑄引兵進入玉門關,并連下敦煌、晉昌、酒泉、張掖的消息,傳入長安。
李瑄連消帶打,進軍的速度比安祿山不逞多讓。
他們以為李瑄還在安西的時候,李瑄已經進入河西走廊。
李隆基罷免王難得,但李隆基的兒子穎王李璬,現還未到隴右。
關中的西面,可沒有潼關天險。
蕭關幾乎廢棄,即便重整蕭關也起不到效果。
長安四塞之地,但地形因素,使蕭關難以承受劇烈戰斗。
抓狂的李隆基,只能向烏懷愿下達軍令,讓他無論如何要擋住李瑄東進。
隴右諸軍,要速速到河西走廊支援,將李瑄堵在河西走上。
涼州城。
烏懷愿每天都能見到三波從朝廷來的使者,監督他的用兵。
他總是能聽到不同的策令!
李瑄如秋風掃落葉般連下四郡,烏懷愿怎會不害怕呢?
赤水軍曾是天下第一大軍,但被李瑄召走一萬騎,組建長城軍,現只剩下兩萬一千人。
好在之前朝廷召喚河西軍至長安,烏懷愿將大斗軍也召至涼州城,準備一起出發。
現在總兵力到達兩萬八千人。
出去野戰是不可能的。
烏懷愿也不敢投降,他依附楊國忠,李瑄與楊國忠不睦,一定不會放過他。
這八年來,軍中出現不少新兵,烏懷愿主要提拔新兵新將,壓制老兵,試圖掌控赤水軍、大斗軍。
烏懷愿有信心用三萬兵馬守住河隴第一大城涼州城,等待援軍。
在開元十七年的時候,吐蕃宰相韋·達扎恭祿在河西馳騁,攻城略地。
王君毚龜縮在涼州城中堅守,使韋·達扎恭祿不得不退兵。
有足夠的強弩、雷石滾木,糧草,涼州城就是難啃的骨頭。
為此,烏懷愿還學著李瑄,在李瑄率領大軍到達涼州城前,從諸牧監取牛羊,犒勞士卒。
又從河西府庫中取絹萬段,賞賜將士,收河西軍心。
以免像墨離、建康等軍一樣,輕易向李瑄投降。
烏懷愿也沒忘記李瑄那“煽動人心”的戰前陳詞。
“諸位將士,李瑄深受皇恩,如今卻背棄恩典,叛亂謀逆,令人痛心疾首。”
“李瑄現在是逆賊,早已不是我們的將軍。你們吃的是朝廷的俸祿,當為國盡忠。”
“只要涼州城橫在這里,哪怕是十萬鐵騎,也不可通行。待叛亂到來,爾等只需聽從我的命令…”
烏懷愿將赤水軍、大斗軍召到城中的校場上,讓他們放棄幻想,殊死搏斗,并許諾一旦擊退李瑄,人人都有封侯拜將的機會。
但下方的士卒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那些老兵更是嗤之以鼻,李帥統帥他們多年,他們不想殊死搏斗。
“我聽說李帥不是反叛,是不得已出兵鏟除楊國忠,烏帥是依靠楊國忠得到高位。”
當天晚上,軍營之中一直有這種消息流傳。
許多士卒堅信李帥不是叛亂,是為鏟除楊國忠,所以烏懷愿才固守涼州城阻擋。
建康、墨離、玉門等軍也不是背叛,而是加入討伐楊國忠的隊伍。
安祿山叛亂因楊國忠而起,鏟除楊國忠后,才能全力去平叛安祿山。
也有士卒沒有什么理由,就是想跟隨李瑄建功立業。
哪怕烏懷恩連日犒賞,也不能收買他們的心。
威望這東西,不是用幾斤肉,一匹布去衡量的!
李帥與吐蕃大戰的時候,烏懷恩只是河西眾多軍使中不太起眼的一個。
謀略不如劉之儒,穩重不如張守瑜,練兵不如李朱師,勇猛不如荔非守瑜,更別說還有武狀元出身的李廣琛。
士卒越想越氣,憑什么烏懷恩帶著他們送死呢!
新兵雖多,但既得利益者卻不多。
他們雖未跟隨李瑄馳騁,但很多人是因為李瑄名聲而從軍,那時李瑄雖是宰相,然名義上還掛著河西、隴右節度大使。
天將軍的名號,使他們敬畏。
再加上軍中的傳說,讓他們覺得天將軍戰無不勝。
在種種因素下,涼州城內矛盾重重,并沒有烏懷恩想象中的順利。
一月八日,馬璘、來瑱率領輕騎,到達涼州城外圍。
在嚴格的軍紀下,所過鄉里,秋毫無犯。
百姓知道這是天將軍的仁義之師,要入長安鏟除楊國忠,平叛安祿山。
還不忘怒罵涼州城不開城門歡迎天將軍!
天將軍改良農具,創新水車,令人挖掘赤水,溝通水系。
又引進西瓜、棉花等農作物,在武威百姓心中,天將軍是好官。
涼州城外還有上百所造紙、印刷、紡織、鐵器、瓷器、釀酒等作坊,這些都間接為武威百姓創造利益。
一月十日,李瑄率領鐵騎到達武威,經過鄉里的時候,百姓夾道歡迎。
這段時間,李瑄召見當地郡守、縣令,看他們是否能勝任地方官職。
非常時期,只要不是大的過失,李瑄都會暫時任用。
如果在縣郡名聲很不好,李瑄就會免除。
李瑄還特意召見常平新兵的百總、千總,正式賦予他們監察地方的權力。
和錦衣衛不同,常平新兵只有監察權,沒有調查權,更沒有處置權。
一旦發現地方官吏罪過,就向上逐級稟告,會有專門的人調查處置。
李瑄鐵騎到來,河西回紇、渾、思結、吐谷渾等胡部的首領先后拜見李瑄,表達對李瑄清君側的支持。
天寶五載的時候,李瑄處理墨離吐谷渾叛變案,恩威并施,使河西諸胡心服口服。
李瑄帶領諸胡健兒征伐吐蕃,給他們留不可磨滅的印象。
有河西諸胡的效忠后,李瑄立刻下令從河西諸胡召集一萬五千騎兵,準備備戰。
玉門、墨離、建康、豆盧四軍,也向東調集。
唯有寧寇軍未動,防御回紇汗國,寧寇軍是重中之重。
李瑄剛踏入武威境內第二天,白亭守捉使表示支持李瑄清君側。
白亭守捉也是監視回紇的前線,李瑄未調其兵。
十二日,十萬大軍,開赴涼州城下。
此時天色晦冥,但對涼州城內的赤水軍和大斗軍來說,李瑄的威勢比天空中的烏云還可怕。
烏懷愿令士卒嚴防四門。
自己親自在西面城墻,鼓舞士氣。
他害怕赤水軍大使李廣琛和兵馬使李朱師搗亂,把二人囚禁起來。
但趁烏懷愿不休息,赤水軍副大使郭英乂將李朱師和李廣琛釋放。
李廣琛大白天跑到南門,下令士卒把城門打開。
士卒們沒有戰心,即便有不聽話的,也無法阻擋大勢所趨。
李朱師跑到北門,郭英乂跑到東門,同樣操作。
高大的涼州城,萬均之重的閘門打開,吊橋被放在寬闊的護城河上,如此輕易被安西北庭鐵騎涌入。
“報…烏帥。北門、南門、東門忽然被打開,吊橋也被放下,叛軍已經入城。”
烏懷恩的親信見勢不妙,慌張跑來向烏懷恩稟告道。
“誰敢違抗軍令?”
烏懷恩怒喝一聲,他剛才還斗志昂揚調動士氣。
以為城池高大,護城河寬闊,固若金湯。
轉眼間城就沒了,這不是笑話嗎?
“噗嗤!”
他話音剛落,一名衙將箭步沖來,用長槍將烏懷恩脖頸刺穿。
烏懷恩親衛都未能反應過來。
瞪大眼睛的烏懷恩,面露不甘地倒下去,死不瞑目,他做夢都沒想到,會死在一名小將手中。
烏大帥沒當幾日,一切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