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郎能將自己家財,充當國用。又執法嚴明,才使國家越來越富有。不過七郎還是要保持與宰相們的和睦。”
李隆基又想起李瑄與李林甫的恩怨。
“臣遵旨!”
李瑄簡單的三個字敷衍,代表并不想與李林甫和睦。
李隆基能聽出來。
他得知李林甫的兒子李屹被打得毀容了,發瘋了一樣,終日不見人。
儀容是君子的關鍵,李隆基的長子李琮打獵時被猛獸傷到面部,終生留下疤痕。
李琮的母親是華妃,在皇后無子嗣的情況下,有著高貴的身份,卻因臉上疤痕無緣太子之位。
所以李隆基想要再調解李瑄和李林甫,幾乎不可能。
如今這種情況,最好是罷一人為相。
李瑄是新法的主持者,自然不能被罷。
李林甫當了十幾宰相,在李隆基心中勞苦功高,讓他享受幾年好時光,他留戀那幾年的滋味,希望還有那種機會。
參觀左藏庫后,李隆基回到興慶宮。
他很開心,但也有些不順心。
他想冬天快些到來,前往華清宮中,再大夢一場。
希望一覺睡醒的時候,爭端結束,變法完成。
九月一日,科舉在貢院舉行。
李瑄作為主考官,親自主持科舉。
謄錄文吏也在待命,彌封手也已準備就緒。
直到現在,李瑄都沒有指定閱卷官。
但心中已經有人選。
裴遵慶、李峴、岑參、顏真卿、上官青等數十人為閱卷官。
等考試完成,謄錄文吏抄寫完畢,彌封以后,再向他們下發文書,到貢院改卷。
第一次新科舉一定要公平公正。
隨著鐘聲敲響,數千考生浩浩蕩蕩,魚貫而入。
時辰到,監考官下發卷紙。
考生第一時間閱題。
第一題《觀書有感》。并附有李瑄的詩。
這首詩,未在長安流傳。但卻富含哲理,意味深長。
考生皆贊嘆李相的才華和成熟,要不是標明為李相所作,他們還以為是數十年閱歷的人為之。
依靠觀書有感,考生們想法五花八門。
有的考生想依李瑄的詩而套作,有的考生想另開詩賦,有的考生想以自己的觀書有感賦文。
但文筆的深淺,思想的薄厚,立意的遠近,還需要作成以后由考官審閱。
第二題新法的策令,文人們皆知新法,但若是潛意識里反對新法,一定做不好此題。
此題目才是最關鍵的一題,哪怕詩賦再好,新法策令不行,會直接淘汰。
至于第三題的算術,讓考生們驚奇,他們聽說算科才有算術,怎么進士科也要考算術?
一些考生在心中抱怨。
所有考生的題目一樣。
除了經典的“雞兔同籠”以外。
第二算術題為:今有北鄉算八千七百五十八,西鄉算七千二百三十六,南鄉算八千三百五十六。凡三鄉,發徭三百七十八人。欲以算數多少衰出之,問各幾何?
第三算術題為:今有甲持錢五百六十,乙持錢三百五十,丙持錢一百八十,凡三人俱出關,關稅百錢。欲以錢數多少衰出之,問各幾何?
這是一個官吏算人頭稅和關稅的題目。
為地方官吏后,時時要用到,也非常簡單。
但就是這種簡單常用的算術題,卻讓一部分考生抓耳撓腮。
他們熟讀經典和圣賢書,算術也只是學習最普通的。
《九章算術》不僅需要讀,還需要研究,舉一反三。
把這些掌握,對于日常算術,綽綽有余。
大部分考生都能做出算術題。
那些答不出算術題的,除非能寫出驚為天人的新法策論,否則進士無緣。
考到一半的時候,李瑄出現在考場上。
李瑄看考生的名單,有吳中四士之一包融的兒子,包何。
也有小有名氣的詩人李嘉佑等。
新科舉制度下,他們能否和歷史上一樣脫穎而出,就不得而知了。
李瑄出現在考場上,使考生們震動,也讓考生們產生壓力。
一般進士科,只是禮部侍郎監考。現在卻是權勢最大的宰相負責。
考試的題目,明顯是李瑄所出。
李瑄只是走動兩圈,就回到幕后看書,沒有過多給考生壓力。
“咚咚…”
太陽落山,鐘聲響。
不論有無完成,考生必須離開座位。
所有的試卷由監考官收取,在層層監察下,交給謄錄文吏。
接下來的半個月時間,謄錄文吏將在禁軍看護的貢院內,抄錄卷紙。
每抄錄一份,都由監考官比對,不得有抄錄錯誤。
謄錄一般的錯誤,可以涂畫更改,但不能太離譜,每抄一份,如果出現十幾處錯誤,就不用再干謄錄文吏了。
相比于以往,新科舉發榜時間較長,文人士子更受煎熬。
但新科舉全憑實力,學而優則仕,名望沒有用處,姓氏不論貴賤。
那些貧寒文人,對未來充斥著信心。
然科舉完畢后,僅僅五天時間,新安令李銙,被押送回長安,帶到御史臺。
李林甫為報兒子重傷、毀容之仇,讓親信一直留心對新安令的審訊。
一有情況,立刻向他匯報。
一時間,朝野的目光,都被李銙案吸引。
哪怕新科舉的熱度,也沒有李銙案這么高。
因為李銙案與李瑄牽扯,朝野想知道李銙是否受賄賂,阻撓新法。
如果有,哪怕李瑄大義滅親,都會打擊到李瑄的聲望。
如果李瑄包庇,輕拿輕放,新法將沒有意義。
雖說李瑄避嫌,不參加御史臺的審理,但只有李瑄釋放一絲信息,楊慎矜就會按照李瑄的意志去做。
但李瑄沒有,他甚至不見楊慎矜,朝堂上不與楊慎矜說話。
除了去中書門下堂處理政務,就是到貢院看謄錄文吏們謄錄試卷的進度。
楊慎矜也只能依法審辦。
李銙拒不承認自己受賄之事,因為李銙被押送回來的時候,金吾衛并沒有搜索到大量金銀珠寶。
捉賊捉贓。
蕭隱之彈劾李銙收受豪強巨量金銀珠寶,阻撓新法。
幾天審訊,沒有證據。
楊慎矜不能大刑伺候,他心里想著李銙是不是被冤枉的?
但他覺得不對勁,蕭隱之等老狐貍信誓旦旦地彈劾,不太會自討苦吃。
鬧出這么大動靜,最終以李銙無罪收場,蕭隱之就是誣告。
圣人震怒,蕭隱之必然官位不保。
“李郎中,新安令自說冤枉,其家資不像是受賄的跡象,你認為如何呢?”
次日下朝后,楊慎矜叫住李峴。
他知道李瑄頗為器重李峴,為李峴加了五個使職。
“大夫不要想著急于結束此案,派人去新安縣仔細查,一定會有線索。如果大夫拿不出證據證明新安令有罪,那些人一定會拿出關于新安令犯罪的證據。”
李峴向楊慎矜回答道。
他認為李銙八成犯罪,且篤定李林甫手中有李銙犯罪的證據。
李林甫沒拿出來,是等待楊慎矜結案。
如果楊慎矜宣告李銙無罪,李林甫展露證據,不僅楊慎矜會有免職的災難,李相也會顏面掃地。
接下來的新法舉步維艱!
從始至終,這就是一個陰謀。
李峴大概推算出后,將之提醒楊慎矜,讓楊慎矜不要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李相遲遲未開口,是因為還要面對親族的壓力。
楊慎矜明白李峴的意思,不再急于求成。
他派遣侍御史王昌齡到新安縣,從百姓那里,打聽李銙的為人,尋找關于李銙案的證據。
正如李峴所說。
自李銙被逮捕后,李瑄一直躲避親族。
李粹從上郡請假回長安,請求李適之能看在父親的份上,讓李銙安然無恙。
李粹不敢找李瑄。
他們這些地方官吏,最清楚李瑄的為人。
李瑄自任命趙奉章為吏部侍郎后,似乎眼中不揉沙子,一旦郡縣官吏考核不及格,會立刻被調往長安。
然后就再也回不去了。
對吏部的整飭,嚴于姚宋。
李粹見不到李銙,他住在宋國公府,多次請求李適之。
心軟之下的李適之,答應去問問李瑄。
李適之和李粹的關系是復雜的,不是普通的叔父與從子的關系。
李適之是李象的妾室所生,是李象老來得子。
但李適之的母親在生下他不久后就去世。
李適之九歲的時候,李象去世。
李適之也就由兄長李玼撫養成人,得以有門蔭入仕的機會。
而李玼就是李粹和李銙的父親。
別看李適之和李粹是親叔侄,實際上兩人的年紀只相差十歲。
李銙被押送到長安的第七日,李適之到天水王府。
李瑄黃昏回來的時候,裴靈溪告訴李瑄,父親正在后花園呢。
“父親!”
李瑄立刻到后花園見過李適之。
落日的余暉下,父子二人坐在亭子中。
本來無話不談,但今日相談,卻有些拘謹。
李瑄立刻知道李適之是為李銙而來,遂主動開口:“父親可是為堂兄之事?”
“唉!本不該找七郎。為父明白七郎執宰的難處。然七郎也知道為父與你伯父的關系,不想讓兄長的后代蒙受冤屈!”
李適之嘆了一口氣,向李瑄坦言道。
他早已不問政事,享天倫之樂,但李銙突然出事,讓他寢食難安。
自李銙到御史臺后,便沒有罪名傳出。
李適之心里有一絲希望,是李林甫等為對付七郎,無故的冤枉。
“蒼蠅不叮無縫的蛋,堂兄若如松樹一樣筆直,如堅冰一樣晶瑩,就不怕他人說三道四。看結果吧,如果他被冤枉,我拿起律法的繩尺;如果他罪名屬實,我送他一具棺材,仁至義盡了…”
李瑄早已有自己的想法,他也知道李適之的難處。
年紀大了,也僅剩這些了。
所以李瑄的話,沒有那么絕對。
當然,也表明他對犯法,阻撓新法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