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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七章 常平新法,天寶變革

  宰相的設立,除了輔佐國家軍政大事外,就是為了減少皇帝的失誤,在關鍵時刻勸說皇帝。

  圣君和賢相向來是儒家口中實現理想的太平盛世的首要條件。

  李隆基大權獨攬,但為維護明君的形象,不可能冒著群臣的反對,去做一件事情。

  況且還是一件從未實施過的事情。

  當擊笏的聲音停止,禮部侍郎達奚珣拱手說道:“啟稟陛下,臣覺得常平新法,有些欠考慮了。鄉里之間,百姓缺少教化,朝廷把常平糧倉的糧食借出去,無法收回,該如何是好呢?須知常平糧倉的作用啊!若常平糧食虧空,將來出現災荒的時候,必然會帶來更大的禍患!”

  “達奚侍郎說得不錯…”

  “是這個道理…”

  “新法要慎重…”

  達奚珣的話音落,贏得一些官吏的贊同。

  常平糧倉,除了調解糧食價格以后,還是儲存備荒的糧倉。

  如果常平糧倉虧空,很可能會在旱災、水災、蝗災、地震等災禍來臨的時候,出現更大的災難。

  “達奚侍郎,天災是不可預定的,而百姓淪落到借朝廷糧食的地步?是什么原因呢?”

  李瑄知道常平新法沒有那么容易推行,在達奚珣話音落,李瑄立刻向達奚珣反問道。

  “可能是舊的糧食吃完,新的糧食還未續上,也可能是其他某些原因。”

  達奚珣小心翼翼地回答道,他害怕陷入李瑄的言語陷阱,像之前他的同僚李巖一樣。

  “每家每戶,總會因各種事情,出現各種危難,不論如何!難道百姓遇到困難的時候,朝廷就不管不顧嗎?達奚侍郎不會不知道百姓走投無路的時候會干什么吧?”

  “那時候,豪強大族就會出手,堂而皇之地用一些微不足道的錢糧,買下百姓的土地。亦或者高利息借給百姓糧食,讓百姓用土地抵押,而這種情況下,百姓是還不清的,遲早會淪為佃戶,甚至農奴。”

  “這些百姓種著同一塊土地,但所種植的糧食已經不屬于他們的,鋤頭、犁、牛,也全部是借豪強大族的。他們會從良民,漸漸消失在戶口之中。”

  “天寶四載的時候,西平郡豪強想在我從河西回來的時候伏擊我。那些跟隨在豪強身邊的,除了奴仆以外,大多數都是佃農。他們什么都不知道,因為他吃豪強的,穿豪強的,別說讓他們殺我,就算讓他們造反,佃農都會跟隨。”

  “這對國家的危害,更甚于天災…你身為侍郎,怎么會連這點都想不清楚…”

  果然,李瑄一番闡述之后,立刻開始懟達奚珣。

  他言辭犀利,直切要害,把大臣們們不敢說的,都揭露出來。

  達奚珣一時不知用什么去反駁。

  “陛下,諸位大臣,我大唐之盛,古往今來無有比擬。但這并不意味著大唐完美無缺,總有一些人為自己的利益,去挖掘大唐的根基,這些人十分愚蠢,他們只看現在,不望將來,目光極為短淺。”

  “諸郡縣常平糧倉的糧食借給百姓,就算十個里面,收回來九個,也不會賠本。然潛在收益是無盡的,因為朝廷避免無數戶口成為佃戶,避免萬頃良田被兼并,這是保住國家的根基。而且我相信,只要地方處理好,百姓都會將糧食還回來,實在無法歸還,在查明以后,還可以延期,讓百姓渡過難關。”

  “這樣百姓怎么會不感激朝廷?怎么會不慕陛下之恩德呢?”

  “食君之祿,為君分憂,我們身為大臣,難道不該這么做嗎?哪怕有一家之寒,一戶之饑,也是地方官吏的過錯。”

  李瑄向李隆基和文武百官一拱手后,繼續說道。

  農民皆有田地,才是國家的根基,國家才能收到賦稅。

  如果大量的農民成為佃戶,甚至被豪強隱藏起來成為農奴,那國家就會被侵蝕。

  監察御史和侍御史加起來才二十多過。

  全國一萬多個鄉。

  哪怕李瑄曾治理過的河西、隴右,依然有豪強在窮鄉僻壤的地方欺凌百姓。

  只要地方官吏搞鬼,他們這些高層就會被蒙住眼睛,捂住耳朵。

  那些監察御史,有的到地方監察,在美女和金錢中迷失自我。

  有的人在某道監察一圈,彈劾不法,平反冤案,在史書上留下濃墨重筆。

  可也只是僅此而已。

  因為他們去的地方,哪怕一年巡察,也沒有步足百分之一。

  甚至巡察的地方,還是地方官吏和地方豪強,想讓監察御史看到的。

  比如李瑄的河東之行!

  “李相,我不敢茍同你的話。現在天下太平,百姓安居樂業,沒有必要執行新法!”

  達奚珣見說不過李瑄,只能用和稀泥的方式。

  夸贊盛世,不得圖變。

  “達奚侍郎當過地方官吏,怎么能說出這種話呢?難道達奚侍郎看不見百姓的艱辛嗎?”

  李瑄向達奚珣質問后,又道:“我雖在邊塞,但亦親自耕種過土地,知道耕種的困難,知道百姓會因何缺少糧食。”

  “我有兩首詩送給諸位,以表達我用常平新法,改變百姓生活境地的決心,此二詩皆名《憫農》,是我今年春天在隴右耕地時所作。”

  “春種一粒粟,秋收萬顆子。四海無閑田,農夫猶餓死!”

  “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

  李瑄一字一頓,將這兩首詩在朝堂上念出來。

  第一首表達土地兼并的嚴重性,農民們春天種植一粒糧食,秋天就能收獲許多種子。

  四海之內,荒地都變為耕地,可還是有百姓餓死。

  《憫農其一》非常消極,不是盛唐的音調。

  但在這個時候彈奏出,正適合他常平新法。

  哪怕李隆基心里覺得這首詩夸張,但也絕對不會怪責李瑄。

  《憫農其二》稍好一些,是告誡權貴大臣們農民的不容易,不要吃著凝聚農民血汗的糧食,而不為農民爭取利益。

  這兩首詩問世,李瑄有自己的打算。

  可以讓朝野,甚至一些讀書的良家百姓,看到李瑄對百姓的愛戴。

  朝堂文武百官的面色各異,連李隆基都一臉慎重。

  雖然是五絕,但這種為貧苦百姓寫的詩還真沒見過。

  也就是李瑄寫出這樣的詩,否則能不能傳出去,也是一回事。

  因為很多官吏抵觸,甚至不認同李瑄的詩。

  這是李瑄詩中,寫得最糟糕的兩首,沒有一點藝術價值。

  但強大的人,哪怕隨意輕語,都會被人當成真知灼見;弱小的人奮力吶喊,會顯得那么無聲。

  那些信奉李瑄的人,覺得李瑄的常平新法必須實施。

  讓百姓擺脫豪強大族!

  所有人都知道,常平新法是利國利民的政令。但觸犯了大族和豪強的利益。

  豪強大族無法繼續土地兼并。

  原本耕種有豪強土地的百姓,可能會放棄耕種,讓豪強大族繼續損失。

  “啪啪啪…”

  在眾人一片驚聲中,作為詩人的禮部尚書席豫,用板笏拍了手中。

  他有贊嘆李瑄的詩文風格多變。

  他看出李瑄的良苦用心。

  為國為民,沒有私心。

  席豫在朝堂上有名氣,連李林甫都不敢殘害。

  他為官一向清廉耿直,沒有什么奢欲,做事不為權勢所動搖。

  并且性情謹慎小心,給子女、屬官寫信,從不寫草字。

  有人說:“這是小事,何必如此留意?”

  席豫回答說:“小事不謹慎,何況做大事呢?”

  在這關鍵時刻,席豫能為李瑄發聲,說明席豫被李瑄高尚的品格吸引。

  有席豫的迎和,朝堂上許多詩人都鼓掌,表示支持李瑄的常平新法。

  但左右相未點頭,新法在實施的時候,依然困難。

  所有文武大臣都看向左右相。

  連李隆基都在等待李林甫點頭同意。

  雖李林甫能揣摩圣心,但李林甫明白他要招攬一些反對李瑄新法的大臣。

  現在正是時機,如果他退縮,他可能會永遠失去機會。

  于是,李林甫出列拱手道:“陛下,臣萬不敢茍同李相之言。此常平新法看似美善,然行于實際,則弊端叢生。各地方官吏為求政績,強行抑配,不論民之需否,皆令借貸,致使民有不愿貸而被迫貸者,民怨漸起。且那一分之息,雖云不高,然諸多雜項費用加之,實乃沉重之負,百姓苦不堪言。”

  和達奚珣不同,李林甫沒有從淺顯的問題出發。

  達奚珣太明顯了,誰都知道達奚珣為大族說話。

  事實上,不僅達奚珣的女兒嫁給大族,而達奚珣的兒子,也娶洛陽大族的女兒。

  李林甫借以更深的危害,讓李隆基知道法令的頒布與實施,之間有巨大差異。

  然李林甫不知道的是,李瑄在提出常平新法的時候,已經告訴李隆基常平新法會出現什么樣的危害。

  李林甫話中的大概意思,李隆基早就知道。

  所以李林甫說出這番話后,李隆基對李林甫頗為失望。

  李隆基沒有回答李林甫的話,就代表對李林甫的態度。

  李瑄當然要借此時機,替李隆基發聲:“右相之言極為荒謬!若不行常平新法,那每逢災荒饑歲,百姓求助無門,唯有賣田賣地賣兒賣女于豪強大戶,如此則土地兼并愈烈,貧者愈貧,富者愈富,國家如何得安?常平新法行之雖有小礙,然只需嚴申法令,一旦地方官吏阻撓,哪怕太守、長史、采訪使,審查完成,直接處死,絕不姑息!”

  “太守是一郡大吏,如果以小罪而被殺死,天下會服氣嗎?李相難道不覺得太殘酷了嗎?”

  李林甫質問李瑄。

  “敢問右相,如果按照理想狀態下,常平新法能否利國利民?”

  李瑄反過來詢問李林甫。

  這個老賊排除異己,殺諸道太守的時候可是眼睛都不眨一下,全是莫須有的罪名,現在卻冠冕堂皇起來。

  “可以。”

  關于這一點,李林甫無從反駁。

  因為常平新法的出發點,讓李林甫無法強行否認,只能從其他方面否決。

  “如此,右相怎么會認為這是小罪呢?破壞這樣的國之大策,就應該處以極刑,以警示天下官吏。更何況,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李瑄嚴肅地說道,聲音就如這寒冬一樣冰冷。

  “話雖如此。官吏欺上瞞下,朝堂無法絕對杜絕。監察御史也不可能走遍郡縣。”

  李林甫堅持自己的觀點。

  “啟奏陛下,臣覺得應該在諸郡縣建立常平新軍。”

  “常平新軍的主要職責,是調查借糧不歸還的百姓,以免地方官吏行過激之事。同時,常平新軍可監視地方官吏,舉報那些欺瞞陛下,與豪強勾結的官吏。”

  李瑄趁機將組建常平新軍的事情說出。

  “常平新法,本就有虧損的風險。組建一支常平新軍,不知要花費多少錢糧,意義何在呢?”

  李林甫抓住這一點,對李瑄的常平新軍質疑。

  “陛下,臣認為當裁去一批郡兵、縣卒,讓他們回歸農田。臣發現緝拿盜賊,郡兵縣卒就算缺少一半也足夠!更何況關鍵時刻,常平新軍還可以幫助郡縣。”

  李瑄當然有自己的方法。

  少一些郡兵縣卒,招募常平新軍。

  李瑄在臨海的時候,就知道郡兵幾乎淪為廢物。

  這種郡兵的設立,沒有一點意義。出現叛亂的時候,難道還指望這些郡兵嗎?

  “常平新軍的設立,非常不錯。由李相籌備常平新軍,屆時將道、郡、縣設立常平新軍的數量告知朕即可。”

  李隆基接著李瑄的話發聲,無一不顯露對李瑄的支持。

  而常平新軍由朝廷直接控制,可以避免許多危害。

  “遵旨!”

  李瑄向李隆基拱手領命。

  “陛下,常平新法不適合在此時頒布,請您三思。”

  李林甫還在努力。

  倒不是真正想勸服李隆基,他是想讓文武百官看到他的態度。

  他堅定地去對抗李瑄,一定有不少官吏來投靠他。

  不要說朝堂上的官吏,就是王公、公主駙馬、楊氏,也會因常平新法而受到損失。

  “利國的良策,總是要試驗一番。右相的說辭,不足以證明常平新法的壞處。李相胸懷天下,這才是宰相的風度!”

  李隆基沉聲向李林甫說道。

  特別是最后一句話,意味深長。

  李瑄早就向李隆基說過常平新法的危害,李隆基當然不會買李林甫的賬。

  誰阻止實施新法,李隆基就認為是誰想阻礙他成為千古圣君。

  李林甫心中一跳,他能聽出圣人很生氣,他也沒想到圣人會這么堅定地實施常平新法,李瑄為圣人灌了迷魂湯了嗎?

  “左相,你如何看待常平新法?如果有異議,請說出不好的地方。”

  李隆基又看向裴寬。

  這是在逼著裴寬站隊。

  常平新法不好?

  哪里不好,可以說出來?

  裴寬心中郁悶,他想說的,李林甫已經說了,但都被李瑄辯駁了。

  他總不能說“常平新法阻礙了豪強大族土地兼并”?

  誰敢說這句話,誰就會遺臭萬年。

  裴寬深思熟慮后,他發現李瑄真的很精明,環環相扣。

  有常平新軍為常平新法保駕護航!

  他最擔心的就是豪強大族在李瑄的威壓下,忍無可忍,聚眾謀反。

  或者以此威逼,行進的更激烈。

  “臣認為可以試試!”

  裴寬無奈地答復。

  給不出反駁的理由,而強行反駁。李隆基真有可能罷相!

  “左相也有宰相的眼光啊!”

  李隆基夸贊裴寬,然后不等李林甫同意,就道:“已經有兩位宰相同意新法,朕覺得新法可執行。反對常平新法,又說不出理由的,都是別有用心!”

  常平新法,是為扼制日益嚴重的土地兼并,李隆基當然清楚。

  他以為以他的威勢,豪強大族會讓利給百姓,這樣大家皆大歡喜。

  這也是李隆基全心全力支持李瑄的原因。

  由儉入奢易,由奢返儉難。

  李隆基自己都無法放棄奢靡的生活。

  怎么能指望豪強大族將利益吐出來呢?

  真正的變革,必然是腥風血雨。

  朝臣們面面相覷,他們看著在大殿中央的李瑄,一副隨時辯論的模樣。

  誰都知道李瑄能說會道,害怕上去以后自取其辱。

  李林甫拱手退下,似乎屈服。

  他現在只需要等待大臣們到他府中,然后抓李瑄的破綻。

  作為一名老辣的宰相,他知道常平新法想在全國實施,必然會出現大量的“災禍”,哪怕有常平新軍保駕護航。

  他要將等李瑄身敗名裂,將李瑄逐出長安。

  朝會結束,常平新法,在李隆基的全力支持下,勉勉強強得以推行。

  但推行的過程,卻是極為困難。

  下朝以后,文武百官各懷心思。

  有的未離開朝堂,他們駐足在朝堂之外,似乎雪越下越大了。

  這是什么的征兆呢?

本來因李瑄拜相而震  現在因常平新法而驚。

  可以想象常平新法昭告天下的那一刻,必然會地動山搖。

  下朝以后,李瑄第一次步入“中書門下堂”,也就是俗稱的“政事堂”。

  這是宰相和皇帝討論軍機的地方。

  華清宮的政事堂在朝堂的后方。

  李隆基沒什么說的,他讓李林甫和裴寬,處理兩省之事和國家大事以外,必須為李瑄的新法行便利。

  李林甫和裴寬只能點頭。

  李隆基沒有在中書門下堂久待,一刻鐘后,就回華清宮的內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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