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六日。
有一封用竹簡封裝的信從龍泉經信客送至趙榮手中。
“師兄謹啟 自三秋以來,歲月不居,時節如流。別后數月,久未箋侯,想近況佳吉?
魔教邊緣人馬已至安福,龍泉舒家首當其沖,家業難舍,祖訓難違,鑄劍山莊商議會盟,三家聯手對抗魔教,然齟齬不合,各抒己見,話不相投...
趙榮打馬至螺粟碼頭,透骨龍在城內走得四平八穩且自動尋路,他得空把丘蒙茵寄來的信仔細瞧了兩遍。
大概意思:丘家想較為正式地奉上名劍‘秋水’,又因為魔教的事耽擱至感不安,表達歉意。
興許會是一柄“村好劍”,但名劍對鑄劍山莊別有意義,以名劍相贈按鑄劍山莊祖訓必須有儀式感。
趙榮拜師莫大,三爺那邊則在年關時又給予了丘家一定承諾。
關乎山莊生死存亡,哪怕老丘很看好趙榮也不敢在那時大張旗鼓以名劍相贈,畢竟當時掌門一脈與劉府的流言在衡陽武林可是甚囂塵上啊。
“秋水”倒是次要,魔教南下這樣快嗎?
從黑木崖到饒州分舵關山迢遞,更遑論龍泉呢。
魔教遠道而來的勢力應該不會太強。
不過若讓魔教在衡州府周邊扎根,可真是糟心又麻煩。
他倒是有抗衡這股魔教勢力的思路,還能順帶提高掌門一脈的威信。
可是...
老丘不主動來找,他去三爺地盤上扒拉一塊蛋糕下來怎么都不合適。
趙榮將信收好。
回頭得朝老盧打聽打聽,看三爺具體給了什么承諾。
衡陽音樂大咖如今正沉迷廣陵散,不見得就有好招。
“駕~!”
趙榮稍加速出城朝東邊安仁方向去,遠方半山腰矗立著一座六七丈高的白塔,民俗中用來鎮水中妖魔、祈福保平安的風水塔在江水沿岸可不少,也能充當指路航標。
若再往前一里路還能見著一尊破損的無頭佛像。
汛期到來,江水漫過下方層層石階直至佛像腳踝,便稱“佛爺洗腳”,若是“佛爺洗臉”,大伙就得收拾細軟麻溜跑路了。
從堤堰上過,螺粟碼頭比往常還要喧鬧。
本地船幫統稱三河幫,分別承擔上游、下游與螺粟碼頭流域的生意,多是衡州府本地小幫派,也有來自同一地域的船工漂泊在外,團結起來聯絡鄉誼、招攬客貨。
而碼頭幫管理的人則是賣力氣的肩客、村鎮散工,慢慢成為穩定的搬運夫,負責裝卸搬運碼頭貨物。
此地信息雜亂瑣碎,但客商來自五湖四海,總是會有各地的新鮮事。
人流密集處趙榮翻身下馬拽著韁繩往前走,睡在堤堰旁裹著青苔的石頭上的乞丐瞧到那招風的透骨龍,不由睜開惺忪睡眼,時不時用余光打量一眼。
趙榮感知到也沒去理會,衡州府丐幫掌缽龍頭設在碼頭附近的招子不在少數。
這樣的招子,衡山派自然也安排不少對。
最近更是加派人手。
“老伯,請問是哪里的船貨?”趙榮喊住一穿著棉衣的推車老漢,那老漢停下來時,趙榮伸出一只手搭在車身撐起力氣,好叫老漢肩膀上附力的綁帶松垮下來。
“少俠,都是尚幫主的貨。”
老漢喘了一口氣順便歇腳,見趙榮戴帶寶劍又牽高頭駿馬,故以“少俠”相稱。
“這幾日都是尚幫主的貨,他的能耐這般大嗎?”趙榮一臉‘驚奇’。
“少俠不似外地口音,怎得連尚幫主都不知道?”老漢有點不高興了,吹噓道,“他老人家可是個大好人,小老兒不少鄉親在碼頭討食,尚幫主給咱們的工錢比周圍碼頭幫派高了兩成,還有幫眾護在這里叫我們不受臟吏盤剝、免受欺辱。”
“近來有傳聞...”
老漢突然神秘兮兮:“說尚幫主結識了衡山派下一代掌門,那可是響如雷的大人物!”
“尚幫主宴請了好些大客商,官家老爺也捧場。大家給那位大人物面子,又信賴尚幫主為人,這生意一下擴大了數倍不止。”
“嗨,我們這些個肩客搬夫跟著沾光,各都漲了不少工錢。”
“這些天的活又很足,干完之后少不得切點豬頭肉,再沽酒來喝。”老漢舔了舔干巴巴的嘴唇,蒼老的臉色滿是期待幸福。
“原來如此。”此番畫面趙榮見過多次,每每都讓他心頭觸動。
老漢又朝雁城東北指了指,“少俠一表人才,可去衡山派駐地試試,往年衡山派招人都需熟人介紹,這次開春,忽聽說對外收些天賦好的年輕人,真假小老兒就不知了。”
趙榮“哦”了一聲,全師弟辦事挺牢靠,消息傳播得很快。
“老伯,你覺得這衡山派如何?”
“小老兒也沒去過衡山派,哪懂那許多,”老漢露出一排黃牙,“不過有個道理大家伙都懂,衡陽城是個安生地。”
“惡霸、強盜比其他地方少。”
“衡山派是名門正派,有他們在衡陽,那些作惡的人就沒那么大膽子,路過此地的綠林人也得收著脾氣。”
趙榮朝衡山派方向瞧去,臉上有一縷明媚之色。
“多謝指路。”
他松開搭在車上的手,又順手掏出一點碎銀子放在推車上。
老漢反應過來時,趙榮已經抓著韁繩繼續朝東面去了。
“少...少俠!”
“豬頭肉,酒,本少俠請了。”趙榮哈哈笑了一聲,身形在老漢眼中逐漸遠去。
老漢趕忙道聲謝,掂量了一下碎銀子后滿臉驚喜,又推車運貨去了。
趙榮一路打馬來到淺灘邊的臨時烏篷塢。
這里煙火氣更濃了。
很多碼頭幫工、趕腳客、逋客、掮客都在這邊找吃食,突出一個廉價物美、飽肚。
據說以前江邊上的船工常宿與河灘,停船即生火做飯驅寒,炊具僅為一個瓦罐,罐中盛湯,加入從小販那買來的水牛內臟煮一煮,美不可言。
這便是古代火鍋。
前些年辣椒傳到了衡陽、永州等地,以致于趙榮老遠便聞見味了。
酒熟餔糟學漁父,飯來開口似神鴉。竹枝待鳳千莖直,柳樹迎風一向斜。
堤岸邊,柳樹下,嘴叼一根柳枝的全子舉正盯著水面,馬蹄聲響讓他回過頭來。
見趙榮近前,忙獻殷勤過來牽馬,哪知透骨龍對著他響鼻警告,全子舉哪有好話:“師兄,見過好幾面了,這畜生竟比驢還倔。”
“你總是想騎它,它覺得你不像好人。”趙榮開了個玩笑。
全子舉哈哈一笑沒接話,朝四周看了看,“沿途師兄聽見風聲了吧,我在碼頭待了好些天,明里暗里讓我們的人配合尚玉康,這事可沒辦砸。”
“不錯,消息算是整個傳出去了,”趙榮又謹慎追問一句,“你找的那些人信得過嗎?”
全子舉不敢嬉笑,認真道:“清清白白,家家都在衡陽住著。”
“馮師姐帶著你給的信去了寶慶府,估計七八日才能回來。若是那邊愿意幫忙的話,咱們這活就輕松不少。若是不愿幫,那就多叫些門人,最多三五日便能準備好。”
趙榮笑了笑,“時間差不多。”
“尚玉康那邊已經妥當,只等師兄給訊。”
“等晚間,我去一趟赤狼幫。”
趙榮突然想到賴志芮,又叮囑了一句,“沙角島的人可以朝東邊撤,留點人提前在安仁那邊候著。”
全子舉皺著眉,心說這么做是不是太分散了。
但還是聽從了趙榮的安排。
不遠處響起了一陣陣吆喝聲,又有船駛入碼頭。
水波晃蕩,跟著一個大浪掀起,狠狠打在堤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