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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種因,得果

  陸鈺真所圖謀的,不是古文,不是寶器,也不是如意道則。

  而是這大月國中的游蕩亡魂。

  九百萬魂靈,無處停留。

  他要將這些大月國亡魂,盡數納入白紙洞天之中!

  這是要撿拾亓帝當年未競的那份成仙因果!

  這是何等野心?

  謝玄衣盯著眼前席地而坐的男人,神色陰晴不定。

  以陸鈺真如今展現的修為來看,即便沒有這份造化,也可以穩坐天下前十的交椅。

  若是吞下這份成仙氣運,那還了得?

  “你現在一定在想,這份造化,被我吃了,是一件糟糕透頂的事。若是能一劍刺死我,那便最好了。”

  便在此時,陸鈺真忽然開口。

  這一言,讓謝玄衣陷入沉默。

  他沒什么可反駁的。

  的確。

  他的確動了殺念。

  謝玄衣一直都很清楚,陸鈺真對自己的“好”,是帶著目的性的,這家伙身在云霧飄渺間,所做的每一件事,都讓人捉摸不透。

  若是放以前。

  他早已出劍。

  可如今…僅僅憑借殘缺的“滅之道則”,威力實在不夠看,別說殺掉陸鈺真,就連破掉他身上陽神境的護體罡氣,都希望渺茫。

  “我的確想要動手。”

  謝玄衣坦誠道:“但想殺你,很難。”

  從第一次見面,謝玄衣就毫不猶豫地拔了劍。

  他對陸鈺真的態度,從未變過。

  “的確很難…”

  陸鈺真誠懇說道:“但根本原因是你的劍太弱,你的境界太低。如果你不是‘謝真’而是‘謝玄衣’,那么在此刻殺死我這件事情上,不至于連一丁點希望也看不見。”

  謝玄衣渾不在意,平靜道:“我一直都是謝玄衣,從未變過。”

  “你此行奔著神明果而來。”

  陸鈺真不予理會,輕笑說道:“看來伱也很清楚,要盡快恢復修為。此次重修,劍道雖成坦途,卻也步步難行。”

  “所以…”

  “亓帝的那份‘如意道則’,你應當也見識了,難道就一點也不動心?”

  陸鈺真抬頭望著震雷密集的天頂,輕聲道:“你所追求的神明果,就在那片道海之中。摘了神明果,鑄成神胎,最多三年,你就可以恢復原先的巔峰境界。十年之內,你將站在大褚山巔,成為名動天下的陽神劍仙。”

  這是要將如意道則贈予自己?

  謝玄衣微微瞇起雙眼:“你應該知道,我拒絕了如意道則一次。”

  “你那時候是為了表明立場。”

  陸鈺真笑道:“殺了亓帝,瓜分他的如意道則,和先前的不一樣…這是白得,與道心不妨礙。”

  “妨礙。”

  謝玄衣無動于衷,淡淡道:“因為這是你贈給我的,所以我依舊會拒絕。”

  陸鈺真故作詫異:“嫌臟?”

  “造化就是造化,沒有干凈和臟的區別。”

  謝玄衣當然不是嫌臟,而是怕陸鈺真從中作祟。

  謝玄衣面無表情道:“如果是青鯉贈我的,我自然會收下。可我沒猜錯的話,這一戰結束,她應當也會‘歸去’。”

  他刻意避開了某個不吉利的詞。

  這就是謝玄衣想要表達的意思。

  陸鈺真費了天大力氣,布下了大月國這場局,他要做壓倒亓帝的最后一根稻草,可為了保證造化通吃,必定要讓雙方兩敗俱傷,這一戰結束,大月國徹底寂滅,方圓百里只有他一個“贏家”。

  陸鈺真感慨道:“看來某人雖然嘴上說著不怕死…但其實還是怕的。”

  謝玄衣冷笑道:“好不容易從北海撿回了一條命,陌生人給的‘造化’,我怎敢隨便去吃?”

  “也是。”

  陸鈺真嘆息道:“茍活者,造化不吃也罷,吃了反而死得更快。”

  謝玄衣沒把這句譏諷之言放在心上。

  他眉心金芒閃耀。

  沉疴緩緩浮現而出。

  “所以你還是想試一試?”

  陸鈺真沒有回頭,也聽到了這道劍鳴之聲。

  他盤膝坐在沙塵之中,半個身子都陷入沙地之中。

  此刻,陸道主的神念大多落在那尊純白圣人之上。

  圣人法相被削去,化為百萬白紙,紛紛揚揚灑落天穹,要將整座大月國包覆起來。

  謝玄衣站在陸鈺真背后,面無表情注視著這個白袍道士。

  只要一念落下,這把飛劍就會斬落——

  他知道。

  這是陸鈺真最“脆弱”的時刻。

  若想煉化這座大月國,就必須分出心力。

  白紙洞天的道則正通過法相之力,掠向這屬于亓帝的古國…陸鈺真已經做好了“接管”整座秘境的準備。

  “雖然我知道,我殺不了你。”

  謝玄衣輕聲道:“但我還是不希望,你熔煉這大月國…如此順利。”

  話音落地。

  飛劍斬下。

  “嘶啦!”

  這縷金芒刺破黃沙簾幕,刺破翻飛道袍,就這么毫無阻攔地刺入了陸鈺真血肉之中。

  一切出乎意料的順利。

  “嗯?”

  謝玄衣有些困惑,他不解地看著眼前陸道主,這家伙竟然“狂妄”地撤去了護體罡氣…這是賭自己不會出劍?

  沉疴釘入陸鈺真后背。

  劍尖穿透而出。

  謝玄衣本想試試陸道主的“護體元氣強度”,因為他沒預想過這一劍會如此順利,所以并未瞄準心臟,頭顱這等重要位置。

  此刻。

  被飛劍貫穿身軀的道士,喉嚨里發出了一道輕微的痛苦悶哼。

  陸鈺真緩緩側身,以悲憫神色望著黑衫少年,幽幽笑道:“看來你是真的很想殺我…不如試著將‘滅之道則’,注入我的體內,或許我會就此‘歸去’,也說不定?”

  沒有元氣護體,不修體魄的“道士”,可與武夫相差甚遠。

  本命飛劍,與修士心意相通。

  通過沉疴劍尖傳來的滾燙之意…

  謝玄衣能夠感受到,陸鈺真是個“鮮活”的人。

  如果在此刻釋放滅之道則。

  當真能殺掉他么?

  “可惜。你猶豫了。”

  陸鈺真輕嘆一聲:“心存猶豫之人,是沒有機會殺死我的。”

  下一刻。

  陸鈺真抬起手掌,掌心泛出金燦輝光,就這么一巴掌拍在胸膛位置,掌心與飛劍劍尖碰撞!

  沉疴爆發出一道哀鳴,被拍得原路飛回,撞入謝玄衣眉心洞天之中!

  “蹬蹬…”

  謝玄衣后退兩步,同樣悶哼一聲,唇角溢出鮮血,神色也變得蒼白了三分。

  他無法理解地看著陸鈺真。

  這家伙,白白受了一劍,何故如此?

  下一刻。

  他就明白了陸鈺真的意思。

  被飛劍刺穿的血肉,以極快速度痊愈,陸道主眉心有一縷水漬掠過,他正在以“不死泉”溫養傷勢。

  很顯然。

  即便自己剛剛釋放滅之道則,也無法逆著不死泉的生機,殺掉陸鈺真!

  “呼嚕嚕。”

  此時此刻,陸鈺真不再隱藏自己最大的那張底牌。

  他微微掐訣,神念落定,將眉心不死泉釋放而出。

  這是一顆十分飽滿的水珠,與謝玄衣洞天內的水汽質感截然不同。

  陸鈺真的“不死泉”,所擁有的生機總量,遠勝于謝玄衣!

  只是…

  看上去,似乎要比謝玄衣所具備的不死泉,少了一些東西。

  這顆水珠,滾動之余,分出了一縷水汽,落在胸膛傷口位置,將劍傷盡數治愈。

  但之后。

  這縷水汽,便是實實在在消失了。

  謝玄衣瞇眼盯著這一幕。

  如果沒猜錯。

  自己的不死泉所擁有的回復特性,陸鈺真并不具備。

  這就是他盯上自己的原因么?

  “你不是一直很好奇,我要對你做什么嗎?”

  陸鈺真轉過身子,面對謝玄衣。

  他神色之間,仍然滿帶笑意。

  但接下來所說出的話,卻讓人感到不寒而栗。

  “我不妨明說。”

  陸鈺真笑瞇瞇開口道:“這世上的因果,并非天地自生,還可以人為根種。種因,得果…乃是大道常理。我之所以救你,幫你,渡你,勸你,所做的這一切,無非是想讓你快些成長。”

  他伸出手掌,撫摸著胸口的劍傷。

  鮮血流淌,逐漸干涸。

  數息之后,立刻結痂。

  再過數息,便是痂殼掉落,皮膚光潔如初。

  “謝嵊背負的赤龍氣運,是崇龕種下的因果。”

  “而你的不死泉。”

  “便是我盯上的因果。”

  陸鈺真微笑說道:“我盼不得讓你早日登頂陽神,在你抵達山巔之前,我比天下任何人都希望你好。”

  “終于說出來了。”

  謝玄衣擦了擦唇角血跡,自嘲一笑,輕聲開口道:“果然我的預感…是正確的。”

  從玉珠鎮揭棺而起的那一刻。

  謝玄衣便覺得。

  有人在“盯”著自己。

  謝嵊的死,其實便是在給自己敲響警鐘,哪怕今日陸鈺真繼續以啞謎掩人耳目,謝玄衣也能猜出道主的真實意圖。

  在他心中。

  真相其實已經明了。

  自己大概率是被當做那重要的“晉升飼品”了。

  “你的預感一向很準。”

  陸鈺真淡然一笑,道:“想來此刻坦誠相待,你我之間相處,會更容易一些。”

  謝玄衣臉上笑意逐漸消失。

  他兩根手指,按在眉心位置,在頭頂之上,徐徐浮現出一朵劍氣蓮花。

  這朵劍氣蓮花,少了一片。

  但依舊散發出攝人心魂的璀璨光芒。

  陸鈺真默默看了劍氣蓮花一眼,感慨說道:“其實你運氣真挺好的,有一位護短的厲害師父,不知是多少人的心愿。”

  這朵劍氣蓮花。

  便是謝玄衣如今最能拿出手的底牌。

  趙純陽遺留的這道劍意,足以讓陽神境修士吃虧!

  “我師父是全天下最好的師父。”

  謝玄衣平靜道:“我若死了,他會為我報仇。”

  “你說什么呢,快把那朵蓮花收起來。”

  陸鈺真頭疼說道:“我怎會讓你死?先前不是說得很清楚了么,你要好好修行,成為陽神,等我來取你的‘道’…”

  話音微微停頓。

  這朵蓮花開始逆向運轉,劍意溢散而出,卻不是涌向陸鈺真,而是密布在謝玄衣四周。

  劍尖調轉,竟是對準了他自己。

  陸道主看破了謝玄衣的意圖。

  他幽怨道:“別演戲了,你根本不想死…另外,有不死泉在,你想自殺也不可能。”

  事實上,謝玄衣并不是在尋死,他是在以這種方式,看看“瀕死情況”下,能不能驚動師尊出關。

  很可惜。

  或許是師尊閉關的緣故,這朵蓮花,并沒有傳來謝玄衣所期盼的回聲。

  “謝玄衣,把蓮花收起來,讓我們回歸最開始的那個話題…”

  陸鈺真再度嘆息一聲,緩緩地道:“如果在明確你我關系的情況下,給你一枚神明果,你要不要?”

  謝玄衣先前不會要。

  因為他知道,陸鈺真不是好東西。

  而如今。

  陸鈺真自揭其短,表明了將謝玄衣當做“根種因果”的工具。

  這種情況下,神明果更無法要。

  不是造化問題。

  而是尊嚴問題。

  風沙之間,唯有呼嘯聲,除此之外,并無更多聲音。

  謝玄衣只是冷漠注視著陸鈺真。

  “很好。”

  陸道主很滿意謝玄衣的反應,雖然那朵蓮花依舊高懸,但場面局勢總歸是回到了他的掌控之中…并且他終于等到了辛苦布置此局的,最精彩的一刻。

  “我先前說了,最有趣的東西,便是人心。”

  陸鈺真緩緩站起身子。

  漫天黃沙之聲,被風雪覆蓋。

  準確來說,不是風雪,而是紙屑,在陸鈺真洞天道則覆蓋之下,這些紙屑發出了風雪簌簌之聲,以假亂真,幾乎無法查別。

  “如今,你有兩個選擇。”

  陸鈺真溫聲細語說道:“一,眼睜睜看著我煉化這一整座大月國,將大月國上下九百萬生靈,盡數納入白紙洞天。鄙人不才,有這份造化相助,大概很快便會抵達天人之境,到那時候可就當真‘為所欲為’了。”

  這番話很猖狂。

  但陸鈺真,的確有猖狂的底氣。

  “二。”

  陸鈺真背負雙手,微笑道:“這九百萬生靈,由你來吞,由你來煉。我親眼看著你將他們納入劍氣洞天之中…你那座不死泉成長得太慢,能夠煉化它們,想必很快便能更進一步。這份一步登天的大造化,陸某人不要,全部送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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