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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魚躍龍門

  “所以這一切,全都是假的?”

  雖然謝玄衣沒有鳳眸。

  但他在這一刻也明白了真相。

  劍氣圈地成圓,這片大域之中,亓帝殘念被沉疴撕碎,重組,撕碎,再重組…

  自從鳳眸開始汲取王座之上那人骨血之后。

  亓帝殘念的氣息,便開始愈發強大起來。

  伴隨著王座上響起的清脆鐵鱗之聲。

  整座大殿,開始震顫。

  “何為真,何為假?”

  亓帝面色變幻,重新恢復成了初見的那張面孔,那張名為“鐘吾”的面孔,他以慈悲憐憫的目光注視著眼前少年,輕柔說道:“孤若是盡數以真言相交,爾等又怎會踏入大殿,替孤破去這龍血桎梏。”

  敖嬰神色蒼白。

  她想要喚回鳳眸。

  可這一切已經來不及了。

  或者說…

  這一切,其實只需要開一個小小的頭。

  哪怕沒有鳳眸。

  只需要輕輕觸碰王座身軀那么一下。

  便足矣。

  敖嬰聽得很清楚,面前鐵鱗發出了清脆裂響,此刻坐在王座上的那道身影,雖然散發著睥睨群雄的威嚴氣勢,卻淪為了一件易碎瓷器,渾身綻放出一道道細小裂紋,就這么蔓延鋪展開來,從手腕到面頰。

  “咔。”

  “咔咔咔。”

  這刺耳的裂響聲音,在大殿中蔓延。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

  是亓帝放蕩而高亢的笑聲。

  “千年過去,外面果然還是這樣。”

  亓帝譏諷地看著謝玄衣:“你們還是一如既往的…自作聰明。”

  謝玄衣沉默以對。

  亓帝編造了一個謊言,用來支撐另外一個謊言。

  如意道則封鎖本命洞天,本就是一場死局…

  如果沒有外來者踏入此地。

  他所能做的,便只有等死。

  所以。

  亓帝想要“活”,就必須要讓外來者踏入大殿。

  假扮鐘吾,編出弒君假史,只是第一層。

  這一層的謊言,有許多破綻,這些破綻可以說是君王自大導致的倏忽,也可以說是刻意留給踏入者的線索…亓帝借“鐘吾”之口,說出讓外來者遠離此地的忠告,便是因為他深諳人性。

  人性,最是貪婪。

  越是勸阻,越會引起好奇。

  越是不讓,越是想要嘗試。

  如意大道其中的“如意”二字,便是研究人之內心。

  如何如意?

  先逆拂之。

  “所以從來就沒有所謂的‘弒君’…”

  謝玄衣看著亓帝殘念,輕聲問道:“當年在這座大殿,那四位大將齊力狩殺的,不是你,而是那條‘真龍’。”

  “不錯。”

  亓帝殘念微微皺眉。

  他實在被劍氣擾得有些煩了,信手一拂,沉疴被拍得倒轉而回。

  謝玄衣索性直接撤去劍域。

  亓帝背負雙手,恢復了帝王的威嚴,他俯視著眼前黑衣少年,緩緩說道:“孤的晉升之陣,只差最后一線。費盡千方百計,終于引來這條孽龍降臨,本該以王座為陣心,將其困殺…只可惜這條孽龍修為深厚,臨死之前,以龍血布陣,將整座大月國都拖入地底。”

  說到這。

  亓帝冷笑一聲:“這孽畜想拉著孤一同殉葬…孤怎會遂她心愿?”

  謝玄衣輕嘆一聲。

  果然,歷史只是個任人涂抹的小姑娘。

  若非親眼所見,書籍上所寫,玉簡中所記,終究會有偏頗之嫌。

  無論是大月國史官記載的古史,還是珊蠻的猜測…都距離這伐龍之戰真正的真相,差了許多。

  亓帝想要晉升真仙。

  所需要的,不僅僅是一國陪葬!

  還需要一條宰殺接近同境,隨時可以晉升真龍的“偽龍”!

  這般條件,簡直苛刻到了極點。

  但當年的亓帝,只差一步,就能成功…

  不過他低估了這條接近真龍的存在。

  所謂的伐龍之戰。

  不如說是亓帝的晉升之戰。

  這一戰若亓帝獲勝,宰殺妖龍,沐浴龍血,他便可成就“千古一帝”,在元氣開始枯竭的時代證道真仙,這該是何等恐怖的成就?道門劍宮的圣人,在其面前,都要稍遜一籌,大褚皇朝大概會被直接摧垮。

  想來。

  如今大離大褚,都將被大月統一吞并。

  謝玄衣默默取出一枚玉簡。

  一幕影像,倒映在大殿上方。

  “這是?”

  亓帝瞇起雙眼,饒有興趣看著玉簡倒映出的神魂畫面。

  “大月史官所載。”

  謝玄衣平靜說道:“伐龍之戰落下帷幕,龍血潑灑,籠罩大月國…這一戰大月鐵騎取勝,妖龍伏誅。”

  亓帝再次冷笑一聲,不予回復。

  “之所以會有如此記載,只是因為此刻他還不知道,龍血潑灑,意味著什么。”

  謝玄衣平靜道:“這條‘真龍’被如意洞天困住,被百萬鐵騎剿殺,她知曉想要掙脫洞天束縛,就要打破你的晉升儀式…所以這些龍血從天垂降,意味著她要與你殊死一搏。”

  外面世界,之所以會有殘破的龍文大陣。

  便是那條妖龍灑落的龍血所化!

  真龍。

  乃是這世上最尊貴的仙種之一!

  真龍之血,蘊含至道道則,大道圣紋,亓帝布陣所伏殺的這條…雖然尚未蛻變成為真龍,但卻距之不遠。

  每一滴龍血,都蘊含著極其精粹的力量!

  亓帝的如意洞天,被龍血侵蝕擊碎。

  這位只差一步便可登仙的皇帝,別無選擇,只得全力修補洞天,將全部道則都用在封鎖皇宮之上。

  如此一來。

  亓帝便也被龍血困住。

  “最終結局,是你敗了。”

  謝玄衣注視著亓帝殘念,緩緩地說:“你足足煉化了九百萬生靈,卻被困在如意洞天之中,千年無法離開…伱本想襲殺‘真龍’,卻被‘真龍’所殺,只剩一縷殘念,而且殘缺力量,還被龍血封印在王座之中。”

  “呸,真龍真龍…”

  亓帝冷笑一聲:“她也配稱真龍?不過是妄圖掀翻皇權的一頭妖畜罷了,你說這一戰本帝輸了?分明是本帝贏了!”

  “那條孽龍魂飛魄散,孤還留得本命洞天!”

  “如今龍血禁制破碎,這座如意洞天…也該重歸圓滿了。”

  亓帝伸出手掌,無數流光,向著他掌心掠去。

  這些都是散落洞天各處的如意道則。

  千年來。

  用于封鎖洞天,防止此地被歲月侵蝕,如今化為潮水,紛紛向著亓帝殘念涌去。

  如意道則撤去——

  原先華美莊嚴的皇宮大殿,忽然間變了一副模樣。

  原來此地千瘡百孔,早已淪為廢墟。

  當年兩人一戰。

  幾乎將這座洞天盡數擊碎!

  原來尸山血海,高巔王座,全都只是虛妄。

  自始至終。

  這些都是虛假的幻夢。

  不過,這座洞天的夢幻泡影,均由亓帝親手捏造…只要如意道則還在,一念之間,金燦大殿便可重新復原。

  只可惜。

  死去之人,卻不會再重生。

  這世上總有一些事情,不能如意,不可逆轉,無法顛倒。

  此刻,陷入王座之中的那道“威嚴身影”,也逐漸顯露出來…

  這是一具被歲月侵蝕,枯萎,風干,連真實面容都被湮滅的干枯身軀。

  一片片鱗片被厲風吹拂,蕩出尖銳嘯聲。

  這具長著鐵鱗的人形干枯軀殼,散發著濃郁的悲哀之意。

  坐在這王座之上,并不意味著榮耀。

  這是一場精心設計的“伏殺”。

  她被引召至此,只是被當做證道真仙的最后一環,充當飼品。

  這王座只有一個用途,便是困住她,殺死她。

  此刻。

  王座震顫。

  這具枯萎軀殼,被亓帝翻涌的神念擊碎,胸膛綻發出一道干枯的血花,因為受力緣故,她微微偏轉頭顱,一雙空洞眼眸“望”向敖嬰…或許是同為龍裔的緣故,敖嬰怔怔注視著這具枯萎軀殼的雙眸,她感受到了濃郁的,仿佛要將整片心湖都填滿的悲哀。

  這股哀意,來自于很遙遠,很遙遠的過去…

  是因為被設陣伏殺的緣故么?

  還是因為,有其他原因?

  “你贏了么?”

  很輕的聲音,在大殿上空響起。

  謝玄衣收起劍氣,眉心金燦劍意也徐徐收斂。

  他看著氣息不斷增漲的亓帝,拋出了一個問題:“這么多年,你認真看過大月國么?”

  亓帝皺了皺眉,不以為然。

  “鐵鎖巷也好,那些游離虛空中的怨念也罷…”

  “這些因你而死的人…”

  “你可曾投去過,哪怕假裝悲憫的一道目光嗎?”

  謝玄衣輕聲道:“地上的國,已不再是國。那些人死去之后,也便不再是你的臣子。所以你根本就不在乎,他們的怨念如何。我說得沒錯吧?”

  “毫無意義的問題。”

  亓帝面無表情,渾不在乎:“螻蟻一般的存在,孤何必多看他們一眼?”

  “可惜了。”

  謝玄衣平靜道:“但凡你多看一眼,或許你就會知道,為什么我會稱呼她為‘真龍’…因為她比你要更快完成晉升。”

  亓帝怔了一下。

  他有些茫然地看著眼前黑衣少年。

  “潑龍血,未必只是為了‘玉石俱焚’…”

  “這一千年,你在如意洞天茍延殘喘。”

  “而她在大月國里迎來新生。”

  話音至此。

  珰的一聲!

  鐵鱗之聲,忽然變得很是激烈。

  隨風聲一起,回蕩大殿之中。

  敖嬰能夠看到,王座上的枯萎之人,頭顱歪斜,逐漸失去最后一縷氣息,她有一種錯覺…是這王座之人,主動將殘余不多的精血,送入了鳳眸之中,就此解開了囚禁亓帝神念的桎梏。

  所以這一切,并不是自己鑄下大錯?

  她茫然望向謝玄衣。

  謝玄衣忽然沒來由地開口問道:“我聽說,鯉魚躍過龍門,就可以成為‘真龍’,這個傳聞是真的嗎?”

  這句話,當然不是對亓帝說的。

  自始至終都木然站在原地,目光死死落在王座之上的青鯉小姑娘,面頰不知不覺,已經一片濕潤。

  踏入大殿,看到王座身影的那一刻。

  她便仿佛看到了一千年前的自己。

  遙遠歲月,轉瞬即逝。

  千載孤獨。

  她所忍受的痛苦,或許…比這要更加漫長。

  僅僅是與王座身影對視一剎。

  敖嬰便感到了濃郁的哀傷。

  而青鯉,則是從一開始便凝視王座,直到現在。

  淚流滿面的小啞女,此刻終于回過神來。

  她緩緩張了張嘴唇。

  青鯉聲音沙啞,仿佛新生一般,吐出三個字。

  “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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