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頂之上,佛光如大日,劍氣如游魚。
熾光沖擊,兩位轉世陽神交手之下,苔嶺山頂,已然淪為一片焦土!
面對鈞山真人和妙真和尚發出的邀請,謝玄衣沒有猶豫,直接選擇了回絕。
“二位…謝某還有要事,就不奉陪了。”
今夜至此,只是為了除魔。
妙真也好,鈞山也罷。
謝玄衣都不想與之交手,現在這兩人正好打在了一起。
此時不撤,更待何時?
“想走!?”
聽到這聲音。
鈞山和妙真同時回頭,目光凝落在這謝真身上。
兩人不愧是前世冤家,此刻所做的舉動,都一模一樣。
鳴沙寶杖與道門雷法相抗,兩位轉世者同時分出一縷心力,牽住謝玄衣,拽住一角衣袖,將其拉入這場勁氣相爭之中。
轟隆!
這一下,佛光與劍氣同時掠來,上一剎還在爭斗的兩人,忽然就站在了同一戰線。
想撤退的自己,一下成為了眾矢之的!
謝玄衣瞳孔收縮。
這兩個老東西,莫不是真的有病!
只一下。
他便被拽入渦流之中。
“明知對手是‘轉世者’,小山主不退反進,真是令人贊嘆。”
站在山頂結界外的段照,聽不見聲音,只能看到一些模糊影像,通過猜測,判斷里面發生了什么。
這一下。
在他看來,很顯然是謝真看兩位轉世者打得激烈,不甘寂寞,主動入局!
“咦。”
段照身旁,忽然響起一道稚嫩的孩童之聲。
他低下頭,發現原來苔嶺山頂,不知何時,爬上來一個小沙彌。
小沙彌背著厚厚的行囊,撐著紙傘,踩著泥濘,來到此地。
山頂結界大綻光明。
三位轉世者,打得極其用力,拳腳對撞,飛劍肆虐,哪怕隔著一座結界,也能感受到此戰的激烈!
“你也是梵音寺的?”
段照挑了挑眉。
小沙彌雙手合十,恭恭敬敬行了個禮:“施主,我來找佛子大人。”
“別急,你家佛子大人就在那邊呢。”
段照指了指不遠處的結界,咧嘴笑道:“真是一場酣暢淋漓的激戰啊…”
“激戰?”
小沙彌看著結界,有些不敢置信。
佛子大人可是“菩薩”轉世,聽說前一世打遍同境無敵手,轉世之后,更是同輩無敵…這結界之中溢散出的氣息,連他都能感受出來,乃是洞天境的殘缺道則,這個境界竟然有人可以與佛子大人相爭激戰嗎?
更重要的是。
他已經看到了升空的鳴沙寶杖,以及爆燃的佛珠圣像。
這說明…
佛子大人不僅僅出手了,而且還是全力以赴!
身后的腳步聲音越來越多,越來越密。
隨妙真一同離開大離王朝的梵音寺西渡使團,陸續抵達苔嶺,所有人的神色都和那個小沙彌一樣。
震驚,茫然,不敢置信。
今夜抵達苔嶺的,不止佛門。
很快。
符箓的破空之聲,也在苔嶺山頂響起,這次來了好幾位道門的仙子,這些仙子個個身披白紗,儀態端正,風姿綽約。梵音寺的年輕僧人盡皆誦經垂眸,不去直視,這支使團紀律森嚴,雖然人數不多,但每個僧人都極有“佛相”,天庭飽滿,血氣旺盛。
道門與梵音寺相聚,自然而然形成了兩片陣營。
“嘖嘖…”
段照忍不住出聲感慨。
今夜這趟出城真值,比想象中要熱鬧得多。
最后。
便是皇城方向,遠天雷鳴之中,夾雜著飛劍之聲,一團幽暗光火在雨夜之中燃起,落在苔嶺山頂。
來者正是深得元繼謨信任的皇城司特執使銅骨。
今夜的苔嶺,本來不該有這么多人。
如若沒有意外。
那么此刻,便應該是皇城司特執使,和南疆使團會面,雙方一同秘談“討伐紙人道”的行動細節。
“…這是什么情況?”
銅骨落地之后,看到有這么多人,忍不住皺起眉頭。
今夜因為一些瑣事,導致他無法按照約定時辰出發,稍稍遲到了一會。
怎么遲到半個時辰,苔嶺就變得這么熱鬧了?
四方人馬,最終齊聚于此。
那座結界之中的爭斗,也落下了帷幕。
謝玄衣沒想到,自己會以這么荒誕的方式,被迫卷入妙真和鈞山的“意氣之爭”。
他一邊施展滅之道則,與鈞山劍氣相抗,一邊施展生之道則,扛住妙真的佛門秘法。
大月國頓悟之后。
雖然神魂境界有所突破,但卻始終差了一線。
謝玄衣心底清楚。
想要在“神魂”上有所突破,恐怕要等到陽神了。
如今這一番交戰,讓他體會了與陽神轉世者的細微差別…
鈞山和妙真,在道則運用上比自己更熟稔。
因為他們前世站得比自己更高。
但這并不是“差距”,只是“差別”。
站得高,也有弊端。
鈞山和妙真,如今所走的路,還是老路,幾乎沒有變化。
可謝玄衣則不同。
他自玉珠鎮醒來之后,就想著開辟新法。
其實謝玄衣并不算是真正意義上的“轉世者”。他的“新生”,與道門梵音寺的“轉世”截然不同。
鈞山和妙真,都是以提前了結為代價,開啟這次轉世的。
他們在賭。
對他們來說,散去一身修為,提前圓寂坐化,極大概率是就此泯滅。
但謝玄衣的“新生”并不是賭。
而是命運和機緣作用之下的必然!
有趙純陽留下的不死泉,他墜入北海,即便陷入沉眠,也必將迎來復蘇。
他的肉身仍在,神魂也并未破滅。
這便是他和鈞山妙真的不同之處…某種程度上來說,如今的鈞山妙真,已經不再是完整的“自己”了。
轉世秘法,更像是強大神魂操縱下的“投胎”。
這兩位竭盡全力,將神魂留在下一任“轉世宿主”身上,如果順利,他們便會慢慢“復蘇”,如果不順…或許這縷神魂便會迎來永遠的寂滅。
最好的“轉世宿主”,其實是體弱多病的病秧子。
原主魂弱壽短,剛剛轉世的那份神魂,正好可以慢慢復蘇。
倘若原主神魂強大,這份轉世神魂即便復蘇,也未必能夠占據“主動之位”。
“你小子,有點東西!”
鈞山以玉清齋劍術,與謝玄衣的劍意對撞。
他意味深長地傳音道:“你這大穗劍宮的引劍之術,是趙純陽親自教導的吧,即便是劍道天才,不修行個二三十載,很難抵達這種境界啊…”
謝玄衣平靜回應道:“想說什么,直說便是。”
“其實你的身份,我并不在意。”
鈞山真人挑眉說道:“不過總有其他人在意。眾所周知,能和轉世真人交手的,便只有轉世真人…外面來的人越來越多了,你有沒有想過該怎么收場?”
謝玄衣沉默不應。
“我有辦法收場。”
鈞山真人微笑道:“伱幫我壓住這禿驢,讓我占點便宜,剩下的交給我。”
謝玄衣眼神閃爍。
鈞山真人…自己能相信他么?
搖擺猶豫了片刻,最終謝玄衣輕嘆一聲,他還是順從心湖指引,選擇了幫鈞山出手。
鈞山輕笑一聲,微微握拳,鋪天蓋地的玉清齋劍意回掠。
與此同時,謝玄衣收回滅之道則,轉身將其擲出,滅之道則化為劍潮,沖向高懸的大日佛珠。
“嗖嗖嗖!”
璀璨圣光,頓時被漆黑道則淹沒——
那高懸大日劇烈震顫起來,由于滅之道則的猛烈進攻,短短數息,便變得一半赤紅,一半漆黑。
這變故使得妙真和尚一怔。
下一刻鈞山真人沖拳砸出,蓄勢已久的劍氣盡數掠出,撞在那佛珠熾日之上,將妙真和尚撞得向后踉蹌飛去,年輕僧人連忙拽住寶杖,穩住身形,極其心疼地召回佛珠。
熾日破裂,光華黯淡。
“你們聯手,不講武德!?”
妙真怒聲開口。
“怎么就不講武德了…就這荒山野嶺,打也打不痛快。”
鈞山笑瞇瞇提議道:“不若換個地方,繼續來過?”
謝玄衣相當頭疼,還要繼續打?
緊接著。
鈞山直接取出一張符箓,以道門符術,掙脫虛空束縛,邀請二人離開,還對謝玄衣投去一個淡定的眼神。
“…好!”
看到這一幕,謝玄衣心領神會,毫不猶豫,掠入門戶之中。
“來,繼續!”
妙真相當好戰,不假思索,踏入門戶之中。
三人打得莫名其妙,走得也匪夷所思。
鈞山以符箓召開一座虛空門戶,三人就這么結伴離去,只留得苔嶺眾人面面相覷。
梵音寺使團,道門仙子,以及皇城司特執使,都在等待此戰落幕,結界消散——
可現在,結界的確消散了。
但兩位轉世者,以及謝真,都不見了!
苔嶺只留下一片荒蕪破碎的空蕩山頂。
橫渡虛空是陽神才能施展的神通。
這門術法,需要修行者擁有極其強硬的體魄…通過符箓之術,固然也可以復刻“橫渡虛空”的手段,但這畢竟無法與陽神大道相提比論,傳送陣符能夠開啟的空間門戶,最多也不過二十里。
再遠,便會遭遇“空間亂流”之類的危險。
妙真雖然好戰,善戰,卻也不傻。
他之所以毫不猶豫踏入此扇門戶,便是因為他篤信自己體魄比鈞山要強。
倘若這傳送陣符有假,遭遇危險,最先倒霉的也是鈞山。
只是他沒想到。
鈞山所準備的手段,并不是制造一張假的傳送陣符。
此次傳送的終點,恰恰好好是二十里外,苔嶺以南的一座荒蕪山頂,妙真對這里很熟悉,就在剛剛西渡使團才在這里落腳,山頂有一座枯廟,廟里還燃著尚未熄滅的篝火…只是此刻在篝火之上,還懸浮飄搖著一張嶄新雪白的傳送陣符。
這張傳送陣符,讓妙真神色發生了變化。
他感受到了苔嶺的邪修氣息,故而施展神足通,快速離開…
很顯然,鈞山真人一直跟在西渡使團身后。
這張傳送陣符,便是鈞山在自己離去之后,刻意布下的。
“姓謝的,快來!”
踏出門戶那一刻,鈞山真人連忙傳音,他直接掐滅第一張陣符,而后以神魂點燃第二張傳送陣符,召出了通向它處的新門。
換一個地方,繼續來過?
這當然是騙人的!
除了妙真,這里沒人真的想要打架!
謝玄衣速度極快,直接踏入門戶之中。
最后一個入門的妙真,連忙大踏步前進,但鈞山直接以劍氣出擊,漫天劍氣如落雨一般噼里啪啦擊打在他的金身之上,打得金光迸濺。
妙真在怒吼聲中連連后退,只能眼睜睜看著第二扇門戶快速開啟,快速關閉。
這是何等無恥的逃竄手段?
鈞山真人,當真配得上道門陽神之名?
第二扇門戶開啟,是在皇城東郊,一片謝玄衣未去過的湖泊之前。
傳送并沒有結束。
鈞山真人連忙取出了第三張陣符,認真解釋道:“這家伙有‘天耳通’,能夠聽到我們的落點。還有‘神足通’,很快就能追上來。所以我們想要清凈,還得跑遠一點。”
謝玄衣問:“苔嶺道門的那些人?”
“那些不必理會。”
鈞山擺了擺手:“崇龕的眼線罷了,帶著她們,反而不自在。”
就這么取出了第三張,第四張傳送陣符。
一連傳送了七次。
鈞山真人不愧是轉世陽神,神念極其強大,浩瀚如海,催動“傳送陣符”可不是一件容易之事,二十里的傳送便需要耗盡一位洞天圓滿的全部神念…他快速催動了七次,也只是稍稍有些氣喘。
最后一次傳送落點,是在一座距離皇城不遠的小城之中。
準確來說。
是這座小城內的一座酒館雅間之中。
雅間內部,早就被靜音符包裹,無論這里聲音如何喧囂,都不會被外人所感知。
于是這一次的傳送,極其靜謐,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謝玄衣踏出了傳送門戶,順勢無比自然地坐在了桌前。
桌上有著熱氣騰騰的酒菜。
桌對面,坐著一個托腮正在等待著什么的白衣姑娘。
他坐了下來。
她抬起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