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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風雨夜,殺氣至

  江寧世子離去之后,整座金鰲峰大殿便重新熱鬧起來。

  謝玄衣不再坐在下座,而是來到了上座,一時之間許多人都前來敬酒,將他團團圍住。

  先前坐在最下面…因為他只是一介無名之輩。

  可如今則大不相同。

  他是蓮花峰弟子,亦是謝玄衣的當世親傳。

  這身份便該有一席之地。

  謝玄衣知道。

  這些人敬的不是“謝真”,而是蓮花峰。

  “謝公子!在下乃是北郡寒玉山弟子!久仰久仰!”

  “謝兄,在下代表青州賀家而來,我們先前在山門處有過一面之緣的,呵呵,您應該沒留意我,我‘陪’著姜大人在山門處站了許久!”

  一時之間,謝玄衣有些恍惚。

  他仿佛回到了若干年前,鮮衣怒馬的少年時代。

  那個時候,便是如此。

  無論行至何處,他總被眾人包圍,身旁是數之不清的鮮花和擁簇,吹捧與盛贊。

  一旦站在了世俗聲名的高點。

  那么身邊的人,便只剩下善人,好人。

  想想也實在諷刺。

  這些人在不久之前,還圍著江寧世子…不過短短盞茶功夫,便重新換了新席。

  喧囂嘈雜聲忽然變得小了許多。

  人群紛紛讓開一條道路。

  “謝兄。”

  徐念寧端了杯酒,來到謝玄衣身旁。

  她沉聲說道:“多謝先前出手相助。”

  人群之所以讓開,不僅僅是因為徐念寧…在她身旁,還有一位高大身影。

  正是并州徐家家主徐奇。

  徐奇與姜烈乃是鎮守北郡長城的鎮守使,大褚王朝引以為傲的甲子名將。徐家在并州的地位,大概相當于青州的姜家。

  “徐姑娘客氣。”

  謝玄衣站起身子,淡淡道:“舉手之勞,不必多禮。”

  “年紀輕輕,一表人才,不愧是謝玄衣弟子。”

  徐家家主看著面前少年,眼中滿是欣賞贊許之色,忍不住伸手拍了拍,道:“我看好你明日拿下玄水洞天…小兄弟,日后若是去了并州,千萬記得打聲招呼。”

  對于徐家,謝玄衣印象一直很好。

  忠烈之后,大多低調。

  并州地處西北,乃是天下有名的“貧瘠”之地,只不過從并州走出來的漢子,面朝黃土背朝天,大多粗糙勤勞,踏實肯干。

  徐家家主便是一個例子,徐奇掌心布滿老繭,此刻只是輕拍,便讓人沒來由感到心神安寧。

  這是個靠譜的男人。

  “令千金似乎并不想拜入劍宮?”謝玄衣行了一禮,笑著開口。

  他注意到,徐念寧回絕了所有人的邀請。

  包括黃素。

  方圓坊案卷中,將其評為大比第二。

  僅僅次于江寧世子。

  徐家家主笑了笑,正準備開口。

  徐念寧忽然搶先一步說道:“先前不想。”

  先前不想?

  這句話的意思,便很明確了…那便是現在想了。

  “若干年前,謝玄衣曾來過一次并州。”

  徐家家主聲音渾厚,帶著些許惋惜:“當年他在并州開壇講道,為天下劍修答疑解惑,并且親贈三把名劍…有一把,贈到了小女手上。”

  謝玄衣記得,那是一個大雪紛飛的凜冬。

  大穗劍宮照例游歷,他去往并州,以劍道魁首之名,開壇講道。

  按照純陽師尊的教誨,此次開壇講道,他將蓮花峰中的三把名劍贈出,贈給三位自己覺得有眼緣的“劍修”。

  那年,謝玄衣選了三個孩子。

  未曾想,十數年一晃過去,昔年接受贈劍的稚童,已經長大,可以獨當一面了。

  “哦?”

  謝玄衣不禁問道:“贈劍何在?”

  “贈劍深藏府中,平日不會帶出。”

  徐家家主壓低聲音,緩緩說道:“能得你師尊贈劍者,天下何其寥寥,此乃殊榮…自當珍藏。”

  謝玄衣只是笑笑,并不更多言語。

  他其實知道。

  自己被懸令通緝之后,聲名狼藉…誰若是站在謝玄衣這邊,便等同于站在大褚皇室的對立面,當年贈出之劍,又怎會輕易拿出?

  徐家這么做,是明智之舉。

  “我本只想看看,大穗劍宮是何風景。”

  徐念寧輕聲道:“之前年紀太小,一直未曾離開并州,想著若是來此一趟,也算了卻心愿。既然謝玄衣已經逝去,那么劍宮諸峰,并無留戀之處。”

  這就是她先前拒絕諸峰的緣故。

  謝玄衣神色有些復雜。

  他慢慢意識到,原來自己曾在這個世界,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原來死去并不是終點。

  他留下的很多東西,都在改變這個世界,改變著那些自己以往未曾看見過的“人”。

  有人自鎖山峰,有人苦查舊案。

  這世上因謝玄衣而愿意拎起長劍的人有很多。

  徐念寧,或許只是千千萬萬人中的一個。

  “謝兄,玄水洞天擇主結束之后,請無論如何,答應與我比劍。”

  徐念寧眼神誠懇,道:“我與江寧世子不同…我一心向道,與你交手,只想印證當年聽道之時留存的疑惑。”

  謝玄衣三字,成為了許多人的心魔。

  同樣的,也成為了許多人心中的希望,支柱。

  徐念寧一直想見謝玄衣一面,想要再次聆聽謝玄衣的劍道…但可惜,人死如燈滅,她知曉自己沒有機會之后,便打消了這個念頭。

  可如今。

  謝玄衣還有一位親傳弟子在世!

  那么,自己破碎的希望,也算是留存了一半!

  謝玄衣看著徐念寧,思緒飄飛回到了若干年的那次并州講道。

  那個滿臉懵懂的稚嫩小姑娘。

  而今長大成為了劍心堅定的年輕劍仙。

  真好。

  他笑了笑,道:“好,我答應你。”

  并州徐家家主,帶著千金離去,人群重新涌了上來。

  謝玄衣卻不再與他們交談,他站起身子,徑直向著元苡的方向走去。

  蘆葦長劍輕輕震顫。

  元苡身旁的幾位女弟子,坐姿都有些局促起來。

  她們此刻終于明白…元苡為何會對這小謝公子,念念不忘。

  今日金鰲峰大宴,毫無疑問,謝真乃是風光最為奪目之人。

  無數人都想與謝真說上一句。

  但此時此刻,謝真卻是絲毫不予理會。

  “元姑娘,今日宴會多謝借劍。”

  謝玄衣將蘆葦物歸原主,劍尖對準,緩緩插入鞘中。

  緊接著,他對著諸位百花谷弟子行了一禮,而后從懷中取出一沓泛黃紙張:“北海陵一戰,謝某未能及時趕到,心中始終有愧。而今身份公開,終于無需隱藏,這是師尊曾經留下的劍術要領,這些日子我將其整理了一二,希望能對元姑娘,以及諸位道友有所幫助。”

  此言一出。

  大殿許多人的呼吸都為之一滯。

  謝玄衣留下的劍術要領?

  元苡連忙搖頭,聲音顫抖:“不行,這太貴重了…百花谷怎么能收?”

  謝玄衣望向葉清漣。

  “無妨。”

  葉清漣淡淡道:“謝真給你,你便收下…回去之后,供百花谷師姐們多多揣摩。”

  元苡依舊有些惶恐,但畢竟師尊發話,最終惴惴不安將其收下,沒忘了小聲開口:“…多謝小謝公子。”

  “客氣。”

  謝玄衣平靜應下,同時傳音:“劍修需有一往無前之勢,伱膽魄太小,應當時常練膽。這把蘆葦劍身之上的殘留劍意,你可以回去之后,好好體會,應該會有裨益。”

  元苡身軀一怔,抬首茫然看著謝真。

  沒有后續。

  留下這句話后。

  謝玄衣便轉身離去,離開大殿。

  有許多人還想追過去繼續攀談。

  但金鰲峰上一縷雪白劍氣激蕩而出,只不過轉瞬之間,謝玄衣已經消失無影無蹤。

  謝玄衣踩在一縷劍氣之上,向著天頂掠去。

  大風呼嘯,大月高懸。

  獵獵狂風吹拂衣衫,也吹拂謝玄衣的鬢發…從江寧世子祭出劍氣敲鐘陣圖之時,謝玄衣便想馭劍而上了。

  所有人都很好奇,劍宮封山十年,發生了什么。

  他當然也不例外。

  如今。

  他見到了大師兄,妙音,祁烈,黃素,司齊…

  當年故人,幾乎全都見了一遍。

  只差金鰲峰鎮守后山的掌律,以及閉關不出的掌教師尊。

  謝玄衣知道,掌律對自己沒有好感。

  在自己亮明弟子身份之后,恐怕更沒有機會見上一面了。

  但師尊呢?

  自己亮出了“謝玄衣弟子”的身份。

  金鰲峰很熱鬧。

  大穗劍宮很熱鬧。

  但…蓮花峰很冷清。

  謝玄衣沒有看到自己真正想看的人。

  他就這么踩著劍氣,在蓮花峰山頂,兜轉了一圈又一圈,最終有些孤獨落寞地降在幽暗小林中。

  這里是蓮花峰最偏僻之處。

  尋常根本無人會來。

  甚至…連掌律的神念,都不會覆蓋。

  因為再往前去,就是純陽掌教的閉關之處。

  謝玄衣停步駐足,站在幽暗小林的盡頭,看著不遠處散發著淡淡銀光的山壁陣紋。

  遠處的金鰲峰,還有喧囂之聲。

  但這里卻是寂靜到了極點。

  天心降下了淅淅瀝瀝的小雨,這些雨滴順延干枯山壁落下,蜿蜒扭曲,像是一條條蛇。

  謝玄衣站在純陽掌教閉關的山門前,站了許久。

  他輕聲一嘆,道:“如果你害怕的話,就不應該跟過來。”

  幽暗密林之中,響起堅硬而且凌厲的刺耳聲音。

  雨滴墜在枯木,墜在山壁,墜在謝玄衣的衣衫之上,發出的聲音都很柔和。

  但此刻的聲音。

  像是雨水墜在鐵上,墜在刀鋒上…或者墜在某道巨大盔甲之上。

  “我為什么要感到害怕?”

  一道不似人聲的冰冷笑聲,從林木之中傳出。

  “因為這里接近趙純陽的閉關之處,還是因為…你是謝玄衣的弟子?”

  謝玄衣緩緩轉過身子。

  他緩緩折下一枚樹枝,平靜說道:“因為你會死。”

  “如果我說。”

  黑夜中的高大身影咧了咧嘴,問道:“我不怕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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