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你師尊是誰?”
“家師,謝玄衣!”
“再說一遍?”
“家師,謝玄衣!”
謝玄衣看著眼前昂著頭顱的小不點,不知道該說什么是好,他揉了揉眉心,陷入思考之中。
玉珠鎮醒來之后,神海偶爾會感到疼痛。
應該是有些記憶丟失了。
但…再怎么丟失,也不至于平白無故多了這么一位弟子。
這小不點,他實在沒印象。
“你,叫什么名字?”
謝玄衣神色復雜開口。
“段,單名照,字長川!”
少年聲音依舊鏗鏘有力,他拔起重劍,就準備再度砍將過來。
“等等,先等等…”
謝玄衣連忙擺手,示意停一停。
段照比他想象中要有武德,竟然聽話松開了握住重劍的那把手。
“段照…”
謝玄衣很確定,自己從來不認識這少年。
謝玄衣皺眉問道:“你說你是謝玄衣弟子,證據呢?”
“證據…”
少年踢了踢面前重劍,認真說道:“這就是啊。”
“這重劍劍法,便出自于謝玄衣所留下的劍譜,我日夜苦練…剛剛與你過招,招招式式都出自于此。”少年十分認真地說道:“雖然沒打過伱,但這并不是師父的招式不行,而是我的問題,我資質不夠。”
向來淡定的謝玄衣,此次也不淡定了。
這劍法也配叫劍法?
重劍無鋒,這小子出手倒是有極其強烈的大道意境籠罩纏繞…但謝玄衣卻怎么也看不到劍法的影子。
這完全就是武夫的套路,怎么莽,怎么來。
不過真別說。
這姓段的小子,一身金剛體魄,就算是一通亂打,也不是尋常洞天能夠吃消的角色。
“你小子,練錯了。”
謝玄衣沒好氣道:“謝玄衣的劍法,怎會如此魯莽?”
“你說什么!”
少年怒發沖冠,拽著重劍再度沖了上來。
這次謝玄衣沒有出手將其拍退,而是伸手撿起先前擊破大陣的那根枯木枝,以木枝尖端,輕輕點向重劍劍意匯聚的那一點!
珰的一道脆響!
重劍劍風被撕裂,少年額頭青筋鼓起,想要一力降十會。
但謝玄衣一根木枝,便將這把重劍輕飄飄壓下!
“喏。”
謝玄衣微笑道:“瞧見沒,你現在就是武夫那一套,不如把劍丟了,直接用拳頭更好。”
少年犟地如同一頭蠻牛,雙腳死死踩在地面,使勁渾身解數,想要把重劍抬起。
奈何那根枯木枝,猶如千斤頂。
看似鴻毛。
實則泰山。
就這么壓著,壓得他連人帶劍,都動彈不得!
但即便如此。
這少年依舊死死咬牙,始終不肯丟劍。
“脾氣倒是挺犟,還算有點骨氣。”
謝玄衣笑了笑,問道:“誰教你的劍譜?”
“…我爹!”
少年抬起頭,咬牙切齒說道:“這跟劍法沒關系,一定是我練得不對!”
“有沒有可能…”
謝玄衣輕嘆一聲,緩緩說道:“其實是你被騙了?”
少年忽然怔住。
“我看這‘劍法’,很是厚重,的確很有意境,不過更像是拳譜改善而來。”
謝玄衣微笑說道:“我來猜猜,你那位老爹應該是練拳的吧?如果沒猜錯,十八般武器應該都會一些…但唯獨不太會劍,為了糊弄你,只能從拳譜里整合出一本‘重劍劍譜’,這劍法雜七雜八,摻和了不少其他兵器的糟粕。”
這番話說出。
少年一下子呆若木雞。
“猜對了?”謝玄衣挑了挑眉。
“呸,放屁!”
少年回過神來,義正言辭:“你憑什么說我練的劍譜是假的,我一路問劍,直到大穗劍宮之前,別人全都打不過我!”
謝玄衣眼神有些復雜。
那是因為你劍法好么?
你小子一個十六歲金身,正常人誰打得過你啊?
“你難道不知道,你那位‘尊師’,其實不修重劍的嗎?”
謝玄衣嘆息:“就算他真留下劍譜,怎么會留下重劍劍譜,你這劍譜是他當面交給你的嗎?”
少年聞言,啞口無言。
片刻之后。
他再次抬起頭來,惡狠狠說道:“我爹不會騙我!”
謝玄衣等的就是這句:“你爹哪位?”
“我爹…”
少年張口就要報出名號,但下一刻又硬生生咽了回去,警惕道:“我娘說出門在外,不能隨便自報家門。”
謝玄衣哭笑不得。
他隨手丟掉枯木枝,揮了揮袖:“罷了…我也不是真感興趣,今晚就到此為止,累了。”
說罷。
就要轉身回府。
“等等等等——”
少年瞪眼,連忙拖著重劍,攔在謝玄衣身前:“還沒打完呢!”
“你覺得還沒打完?”
謝玄衣譏諷笑道:“早就打完了。你出第一劍的時候,就已經結束了。”
少年怔怔站在原地,看著面前只比自己大一歲的“謝真”。
不知為何。
他總覺得對方眼眸之中夾雜的淡淡笑意。
仿佛蘊含了數十年的風霜。
而相比之下,自己的眼神,則是清澈如同小溪。
“仔細想想,你出第一劍的場景。”
謝玄衣淡淡道:“如果我手持木枝,往坎位點去,你怎么應對?”
段照神情茫然,似懂非懂。
謝玄衣搖了搖頭,忽然冷冷開口:“出劍!”
這一句話,帶著凜冽殺意,瞬間化為寒風,沖入金身境少年肌膚之中,在忘憂島修行多年,那位陽神武夫的父親親自教導之下,段照對于殺意來襲的反應,早已刻入骨髓之中!
他幾乎是下意識攥住重劍,向著謝玄衣拍擊而去!
這就是拳譜里的雙峰灌耳。
下一刻。
謝玄衣抬手,兩根手指并攏,輕輕向前點去!
啪嗒一聲!
少年倒飛而出,一屁股坐在了那株老樹之下,他神色蒼白,呼吸都有些急促。
低頭看去,胸口留下了一道雪白的指尖劍氣痕跡。
最重要的是——
那把自始至終都被他死死攥在掌心的重劍,這次不受控制脫手飛出,在空中旋轉十數圈墜落,重重插回地面!
“珰!”
重劍劍鳴之聲,繚繞回蕩在蓮花峰草坪之上。
少年盯著重劍。
腦海中回蕩著先前電光火石閃掠過的畫面。
直至此刻他才明白,謝真說得沒錯。
這一架,早就打完了。
只不過對方顧忌自己顏面,所以始終沒有動用全力。
“你想悟道,那便一個人靜靜地悟。”
謝玄衣平靜道:“我要休息了。”
砰的一聲。
府邸大門合上。
只剩下少年獨自一人,怔怔盯著重劍出神。
“今晚挺熱鬧。”
府邸門一合上。
謝玄衣就看到了在庭院賞花的輪椅小姑娘。
這語調一開口。
他就知道,主神魂又“短暫”搶占了這具身軀的控制權。
“建議你趕緊滾回去睡覺。”
一晚上來來回回,接待了好幾撥“客人”,現在的謝玄衣已經沒什么心思和姜凰兜圈子打轉。
九死禁的殺意,被不死泉暫時化解。
主神魂僥幸逃過一劫。
但目前情況,仍然不容樂觀。
“放心,我不是來給你添麻煩的。”
輪椅上的姜凰揚起小臉,平靜說道:“孰輕孰重,我很清楚。你救了我一命…無論如何,我都不該在此刻給你添堵。”
聽到這番話,倒是出乎謝玄衣意料。
他瞇眼看著面前的小姑娘,伸手以手背感受了一下額頭溫度。
咦,怎么這么燙?
等等…這小家伙是鳳凰。
那沒事了。
“對于凡俗人類的所謂‘高溫’,對我而言不算什么。”
姜凰淡淡道:“不必多想,今夜我說這些,并非頭腦發熱,一時糊涂,只是有些事情,想跟你提前說明白。”
“恭喜你…九死禁雖然沒好,但你這里的‘疾病’好了許多。”
謝玄衣伸出手指,指了指太陽穴。
“呵。”
面對如此譏諷,姜凰冷笑一聲,也并不惱怒。
“純陽掌教雖然閉關,但劍氣敕令高懸,幾座主峰山主,都有監察劍宮的能力。”
謝玄衣抬起頭,悠然說道:“千萬不要忘了,如今大穗劍宮之內…可還有一位陽神鎮著呢。雖然這府邸里貼滿了符箓,但我可不確定,那位掌律是否會送來一縷神念,關切關切我的近況。”
“趙通天為人剛正,不屑于做此等事,他若想來看你,即便只是送來神念,也必定浩浩蕩蕩。”
姜凰淡然說道:“面對他這種人物,我怎么躲藏也無濟于事…陽神要殺我,難道我還能逃得掉么?”
“倒也是。”
謝玄衣笑了:“你還挺看得開。”
“…生死有命,我的確是看開了。”
今夜的姜凰尤其反常。
謝玄衣收起笑意。
他注意到,輪椅上小姑娘的額首眉心位置,似乎氤氳著一片薄薄的水汽。
自己贈出的半滴不死泉,所蘊含的蓬勃生機,都被凝聚在了那里。
“謝玄衣,昨夜的事情…多謝了。”
姜凰沉默了許久,終于是艱難開口,她抬起頭來,直視著眼前少年的雙眼。
不得不承認。
十數年不見。
故人變得陌生了許多,也順眼了些許。
謝玄衣皺眉:“你想說什么?”
“…為了對抗九死禁,我生出了第二道神魂。”
姜凰咬了咬牙,聲音沙啞說道:“你應該清楚,這道神魂的誕生,與任何人都無關,只是為了對抗九死禁,僅此而已。”
“所以?”謝玄衣道。
“只不過遇到了你,這第二道神魂,被賦予了意料之外的‘人格’。”
姜凰狠下心來,咬牙說道:“我知道,你先前之所以救我,無非是因為這第二道神魂的緣故…我不想平白無故承你恩惠,如果你覺得后悔,隨時可以收回‘不死泉’!”
庭院之中,沉默了片刻。
“所以…你大費周章,周轉半天,不惜讓主神魂出現,就想對我說這些?”
謝玄衣嘆息一聲。
他伸出兩根手指,懸在姜凰額首。
“嗡嗡嗡——”
極輕的風聲,在二人之間蕩漾開來。
姜凰眼神有些模糊,她感到自己心湖之中退去的寒意,在這一刻忽然又加劇了一些。
整個人忍不住打了個寒蟬。
小姑娘咬了咬牙,認真點了點頭。
謝玄衣笑了了一聲。
指尖懸浮之處,那片氤氳在姜凰額首的水汽,緩緩涌動,似乎是感受到了主人的引召,一縷縷水汽在額首之前掠出,隱約可以在霧氣之中,看到那半枚殘缺水滴的輪廓。
謝玄衣若有所思地問道:“你想請我收回‘不死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