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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本命飛劍

  破虜號在江潮中搖曳,掠向那矗立如劍的金燦光柱。

  橫坐船頭的游海王,瞇起雙眼。

  如意令的輝光,與金芒交織,落在他的身上,如添一件新衣。

  杯酒入肚,暖意升騰。

  不知何時。

  他已來到了“至道書樓”,面前橫著的玉案,變成了長桌,無數書卷在四周翻飛,而對面則是坐著一位被金光籠罩的浩然儒生。

  滔滔濁浪,不復存在。

  楚麟以手撐著下頜,醉眼朦朧,環顧四周。

  數之不清的金線,圍繞著他。

  也圍繞著這座書樓。

  “這,就是‘天命’嗎?”

  游海王的聲音,回蕩在書樓之中,這些金線被聲音震動,不住震顫。

  “王爺。”

  陳鏡玄端起一盞茶,輕輕抿了一口:“天命…只是書樓一脈傳承者對某些‘因果’的命名罷了。眾生如蟻,天命如云,這中間的距離,不是一座書樓能夠彌補的。”

  游海王望著這些金線,一時失了神。

  他喃喃道:“那么,擊敗我的是什么?”

  “書樓,道門,又或者…時運。”

  陳鏡玄放下茶盞,平靜說道:“即便沒有我,沒有唐姑娘,沒有任何阻力,你也注定失敗。”

  游海王怔住。

  坐在他對面的男人,伸出手掌。

  兩人一人在青州,一人在皇城,遙隔千萬里。

  但此刻,只隔三尺。

  那游蕩在書樓之中,看似安靜,如琴弦般的“天命金線”,這一剎齊齊暴動,爆發出的轟鳴之聲幾乎要整座如意令精神秘境崩潰!

  游海王瞳孔收縮。

  他看著兩鬢斑白,身形瘦削的儒生,單手攥握了數萬枚金線!

  這些金線匯聚在一起,便當真如劍一般!

  無數璀璨輝光,齊齊迸發——

  那氣勢浩蕩的滾滾金芒,瞬間將他淹沒。

  游海王伸出手臂,想要抵抗,但卻以失敗告終,他被天命金線迸發出的魂海力量淹沒。

  在這里他看到了曾被譽為“絕代雙璧”的陳鏡玄,從未展露給世人的那一面。

  儒生站起身子。

  他的衣衫鼓蕩翻飛,大袖飄搖。

  那生了霜白之色的兩鬢,被渲成一抹金燦。

  漆黑眼瞳,更如熾日一般。

  “就算你當真晉升陽神,又能如何?”

  陳鏡玄俯視著游海王。

  這一刻。

  專修神魂之道的楚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制。

  他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儒生…整個皇城都知道,陳鏡玄生性溫和,脾氣極好,而且不忍殺生。

  可誰還見過陳鏡玄的這副面孔?

  下一刻,無數金芒散去。

  年輕儒生重新坐下,依舊是鬢角飛揚的超然模樣,只不過此刻他重新變得平易近人,讓人感到親近。

  陳鏡玄親自為楚麟添了杯茶。

  游海王整個人都愣在桌案之前,他不知該說什么。

  “北海陵沒有大道筆,即便真有,并且被你拿到,你也殺不了她。”

  陳鏡玄搖搖頭,道:“你想做的事情,從一開始,就注定失敗…”

  游海王腦海一片空白。

  “你還不明白嗎?除了青州八百里禁,皇城并沒有做出更多的動作。”

  陳鏡玄道:“或許在她眼中,她更希望伱的‘血煉’,真的成功。”

  楚麟茫然,困惑。

  他無法理解陳鏡玄所說的話意。

  小國師搖了搖頭,沒有過多解釋什么——

  這一切,都不重要了。

  此次借如意令,與陳鏡玄相見,楚麟是想“輸個明白”。

  小國師這幾句話。

  的確解開了他心中的一部分心結。

  只是,他還有些話想說。

  “我不甘心…”

  楚麟看著陳鏡玄,咬牙道:“明明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大褚的處境,你也比任何人都在乎大褚。為什么你不作為?”

  陳鏡玄只是沉默。

  “王爺,鏡玄有自知之明…有些事情可為,有些事情,不可為。”

  儒生舉起茶盞,緩緩舉杯,說道:“多說無益。至少現在,你還可以留一個‘體面’。”

  這一盞飲盡。

  至道書樓的金色輝光開始搖曳。

  游海王四周的場景開始變化。

  “體面…”

  “體面…”

  楚麟伸出手,他脫離虛幻夢境,回到現實之中,當即抓住酒壇,仰面灌下。

  酒液橫流,浸濕蟒袍。

  游海王將如意令擲出,朗聲大笑。

  通天藤小舟隨波飄搖,唐鳳書伸手接住令牌。

  下一刻。

  這位道門天下齋齋主忽然皺起眉頭,唐鳳書上前一步,甩出拂塵,只見萬千銀絲如瀑布般垂落,在木船之前撐開,猶如一面銀屏!

  轟!!!

  那隨滾滾江潮一同墜向北海的破虜號,忽然傳來一道驚天動地的劇烈轟鳴。

  游海王點燃自己的元氣,以及神魂。

  一位陰神巔峰,選擇以自爆收場——

  鐵船爆炸。

  江面萬噸江水被轟飛。

  葉清漣和姜奇虎都感到一震,二人俱是以不敢置信的目光,望向爆炸所在的方向,整個江上世界在這一刻變得模糊!唐鳳書提前撐開的銀屏遭受劇烈沖擊,拂塵銀絲被撕去大半,即便有如此阻擋,通天藤依舊遭受了不輕程度的破壞!

  葉清漣咳出一口鮮血。

  這場劇烈爆炸,直接從內部將破虜號撕裂,大船所在范圍的方圓一里,都形成“真空”。

  水流倒卷,宛如一枚倒扣大碗。

  “游海王…自爆了?”

  姜奇虎面色蒼白。

  這一幕實在太有沖擊力,他根本沒有想到,事情會以這樣的方式發展。

  “…嗯。”

  唐鳳書沉默地注視著破虜號殘骸沉沒的方向。

  她知道游海王是什么樣的人。

  但這場自爆。

  的確出乎意料。

  葉清漣有些恍惚:“堂堂青州王,就這么死了?”

  “就此死去,比茍活要強。”

  唐鳳書搖了搖頭,說道:“楚麟知道,如若不死,我會廢去他修為,將他押至皇城…接下來他要面臨的,就是皇城司的羞辱。”

  姜奇虎神色黯然。

  的確…如果被送入皇城,以楚麟的性格,倒不如就這么死去。

  青州之變,從一開始,就注定了這個下場。

  無論成敗,楚麟都會迎來一死。

  “既然大禍未成,大亂未起。”

  女子齋主幽幽一嘆:“如此死去,未嘗不是一個好的落幕。”

  求道域,籠罩千年的陰翳,被一線天命所斬碎。

  謝玄衣看著頭頂大塊大塊墜落的落石——

  如意令交談那一夜。

  他與陳鏡玄達成了“共識”…白澤秘境的外陣破碎之后,他會為陳鏡玄提供陣眼之位。

  如今,北海陵開始坍塌。

  這也意味著,書樓的天命成功擊碎陣眼。

  謝玄衣完成了自己的承諾。

  他向前一步,伸手握住沉疴,黯淡十年的本命飛劍,在這一刻生出輝光。

  謝玄衣眼神有些心疼。

  整整十年,沉疴被困縛在北海陵中。

  大道筆遺留的道則,將飛劍死死鎖住。

  飛劍表面生出了銹,最重要的是…劍身還多出了好幾道裂紋。

  自己“死去”的那十年。

  沉疴一定想盡辦法,要擊碎陣紋,離開北海。

  只可惜。

  它無法與大道筆留下的道則抗衡。

  謝玄衣伸出手指,輕輕擦拭著飛劍,他聽著這已不如往日清脆的劍鳴,小心翼翼將其收起。

  “苦心人,天不負。”

  一道熟悉的聲音在身后響起。

  謝玄衣瞇起眸子。

  不必回身,也知道來者是誰。

  “玄衣兄,恭喜你了。”

  陸鈺真笑瞇瞇做了個揖,道:“摘得本命飛劍,重回劍仙之境,指日可待。”

  這番話情真意切,聽不出絲毫虛假。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

  可偏偏來者是陸鈺真。

  一直憋著心頭火的謝玄衣,二話不說,直接轉身祭出飛劍!

  沉疴擊碎陰翳,掠出一道銀白長線!

  下一剎,求道域中迸發清脆的金鐵之鳴——

  “珰!!!”

  飛劍折返,懸浮在謝玄衣肩頭。

  沉疴即便生銹,即便裂紋,依舊散發著攝人心魄的鋒芒!

  “喂喂喂…別打壞了。”

  白發道士十分心疼地撫摸著面前赤紅小爐。

  謝玄衣皺起眉頭。

  道爐!

  硬抗沉疴一劍,道爐表面懸浮的赤紅道紋,被擊碎了好幾枚…但隨著陸鈺真伸手撫摸,道紋重新復原。

  “幸好幸好,沒有破損。”

  陸鈺真檢查了小爐一番,松了口氣,戲謔說道:“險些忘了,謝玄衣,如今的你不是半步陽神,只是一個普通筑基。拿到本命飛劍之后,你該做的事情應不是殺人吧?想對我出劍,至少應該重塑劍氣洞天。”

  謝玄衣面無表情,他無視了陸鈺真,徑直對著道爐開口:“道九!”

  道爐并沒有反應。

  “別念了。”

  陸鈺真嘆息道:“如若真的在乎,為何當初不選擇直接將它帶走?”

  謝玄衣深吸一口氣。

  “這道爐目前還未認主,只不過被我的‘道則’封鎖。你想與道九相見,十分簡單。”

  陸鈺真淡淡道:“只需以神魂起誓,帶走道爐之后,不會以洗劍池洗滌道九魂靈。陸某立刻解開道則封鎖。”

  謝玄衣陷入沉默。

  他無法做出這樣的承諾。

  道爐出世,必定伴隨血煉——

  他唯一能想到的妥協之法,就是以洗劍池,改變道爐的秉性!

  “看。道九兄,陸某沒有騙你。”

  陸鈺真笑了笑,拍拍爐子,“跟著謝真走,真不如跟著我。”

  謝玄衣冷冷注視著面前白發道士:“你在鯉潮城等到如今,總不會只是為了一尊道爐吧?”

  “當然…”

  “不會。”

  陸鈺真淡淡道:“玄衣兄未免太小覷陸某了。一尊道爐,何至于此,即便是如今玄衣兄想要,只需恭恭敬敬喊我一聲‘陸道主’,陸某立馬拱手相讓。”

  陸道主?

  謝玄衣冷笑一聲:“想也別想。”

  陸鈺真聳了聳肩,略有遺憾道:“那就可惜了,道九兄,看來你是只能和我離去咯。”

  說罷,停頓了一下。

  “不過倒也有第二種可能。”

  陸鈺真笑瞇瞇道:“謝玄衣,不如你也跟我一起走?”

  謝玄衣看著眼前男人。

  他實在有些無法理解陸鈺真的腦回路。

  “拿回本命飛劍之后,你能去的無非就是那么幾個地方。”

  “回大穗劍宮,回蓮花峰?”

  “不如跟著我逍遙自在…”

  陸鈺真神情十分真摯地說道:“跟我一同離去,我保證你重回巔峰之境,不出三年五載,就能拿陰山白鬼的腦袋當夜壺。”

  “無需你保證,我自能重回巔峰。”

  謝玄衣冷冷開口:“不如陸道主說說,鯉潮城一局,你究竟圖的是什么?”

  這聲陸道主,雖然帶著三分譏諷意味。

  但陸鈺真卻是心花怒放,即為受用。

  “嘖,好說好說——”

  他伸手指了指不斷傾塌的天頂,說道:“玄衣兄可知,這北海陵為何會從蝕日大澤,一路南下,抵達鯉潮城?”

  北海陵的大部分秘密,謝玄衣都已經洞破,如今只差這最后一個。

  謝玄衣皺眉。

  那雷鳴之聲,依舊不斷迸發。

  不像是潮聲,也不像是秘陵陣紋之聲。

  更像是…什么生靈的痛苦哀嚎。

  “剛剛的‘天命’一劍,可是痛得很。”

  陸鈺真憐惜道:“幸好我提前喂了大家伙一頓…不然你哪能撐到現在?”

  謝玄衣怔住。

  大家伙?

  他忽然想起了白澤石壁上的那句話,準確來說——

  是那兩個字,大黿!

  “這十年,大褚國運跌落,元氣凋零,北郡更是一片凄慘。”

  陸鈺真柔聲說道:“鯉潮江與北海銜接口,趴著這么一個大家伙,貪得無厭,什么都吃,皇城那幾位監天者嘔心瀝血,求來的大氣運,全都被吃掉了…如此一來,大褚氣運怎能有所好轉?”

  “陳鏡玄雖然資質卓絕,但畢竟年輕,而且短命。”

  陸鈺真長嘆一聲,裝腔作勢道:“若真殺了大黿,氣運非但不會反哺,反而可能會徹底堵死,貧道沒什么通天本領,只有些許慈悲之心。”

  這番話讓謝玄衣徹底陷入沉默。

  轟隆一聲!

  許是老天也聽不慣陸鈺真的言語。

  北海陵頂上,一塊巨石毫無預兆砸下,就落在陸鈺真面前。

  白發道士心有余悸地抬頭瞥了一眼。

  他收斂了許多,淡淡說道:“我用一滴不死泉,救了那大黿一命,那大家伙從此以后會離開這里,隱回北海。”

  “從今日起,堆積十年的大褚國運,會在一朝迸發,這將會是一個千年僅有的大世。”

  陸鈺真認真說道:“正如你我初見之時,我所說的…”

  “玄衣兄。”

  “大潮將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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