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7章 人性和圣心的碰撞
沙幼成。
郝仁沉思了一會兒，微微頷首。
最開始周鐵衣名正言順的公示自己神尊的身份，邀請了周邊的各位鎮撫使，其中沙幼成也參與了神會，當時郝仁記得沙幼成就是贊成的那一派。
其本身雖然算是寧王府的人，但是經過平津渡一戰之后，沙幼成最大的依仗，那尊山岳巨猿舍身填補地脈之后，寧王府對于沙幼成的重視就銳減，而山岳巨猿因為周鐵衣的關系還有復蘇的機會，讓沙幼成也不自覺地往周黨靠攏。
“但我記得沙幼成以秘法讓那尊山岳巨猿修儒，他現在的實力還剩下多少？能夠對抗高文燦嗎？”
郝仁提出了自己的疑問。
申屠元既然推薦了沙幼成，他對這件事自然有研究，笑道，“當初天尊念山岳巨猿補地有功，特意為其留下一線生機，允諾其半甲子之后出世，但那時天尊尚未恢復神威，如今已經重新登臨圣位，只要我們幾個在神會之上推舉此事，以天尊的手段，幫助一位三品的山岳巨猿出世，那還不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這一點在場所有人都不懷疑。
郝仁再次思考了一會兒說道，“那我們三人就共同舉薦吧。”
三人閉目神游，以體內的太一神格溝通明月系統，下一刻虛數機關車被一股無上偉力籠罩，周圍的環境完全虛化。
他們來到了一片純粹的規則的世界，這里五彩繽紛，一枚枚龍章從規則之中孕育，化作龍鳳麒麟，在色彩之中遨游，不消片刻，又融入無邊無際的天地之中。
稍微注視之下，都能夠讓人修行頗豐，但是這種直接體悟天地本源的好處，也會讓人意志迷失，化道而去。
好在此世有一尊天地的人格化身，只見那龍鳳麒麟邀游之下，中間端坐著一尊無量大，無量光的存在，祂身披十二章華服，端坐在世界組成的蓮臺之上，星河在祂腳下流轉，大日在祂背后高掛，即使是龍鳳這種神物，在祂手邊也如同溫順的奶貓小狗，無量威德，端是不可盡言。
“爾等有何事？”
周鐵衣從鎮壓的狀態中清醒過來。
鎮壓一座世界，對于天尊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特別是這個世界之中還封印著同級別對手的意志，這要求周鐵衣的意志需要時刻與世界意志相融，沉浸在天地大道之中，這樣才能夠觸及世界每個角落，防止意外的變化。
只不過這種狀態越久，周鐵衣的人性也就自然減少，為圣心獨存，那是一種世界看待天地萬物的狀態，超越人的生老病死的感受，自然也就沒有了憤怒，痛苦，高興，反感這一系列人格的情緒。
周鐵衣的聲音將三人的意志從化道之中喚醒。
三人即使是周鐵衣的親信中的親信，但是面對此時狀態下的周鐵衣，三人也不禁同時在心中有一個想法，那就是周鐵衣這個‘人’已經漸漸消失，眼前是光耀世界的‘天尊’。
他們不敢再像以前在周鐵衣面前說話一樣隨意，那是周鐵衣喜歡的事情，不是天尊喜歡的事情，他們就像是信徒在神像面前禱告一樣低下頭。
“臣請求離職誅神司，前往妙善城任職。”
申屠元開口將自己的請求說了出來。
還沒有等他說出理由，只見周鐵衣的目光聚集在他身上，無數的龍章從虛空中誕生，這些龍章匯聚，形成一條無始無終的河流，周鐵衣身上的神光照耀在這河流之中，每一縷光線落入河水，都會形成一道人影。
這些人影來自于周鐵衣的道統，這條河流來自于世界的本源，兩者交匯，形成一條映照眾生命數的長河。
申屠元只覺得自己就像是一枚石子落入這長河之中，泛起一朵微不足道的‘水花’，這水花又影響周圍一個個人影，形成如同泡沫夢境之中的影像。
在這影像之中，申屠元看到了一尊尊堪比山岳巨猿一樣的機關造物，他看到自己身披血色戰甲，在這些機關造物之間指揮，他看到了淵蒙的鐵騎橫空萬里，只不過這次大夏不再沒有一戰之力，而是一艘艘如同云層的飛鵬升空，形成連綿千里的巨大陰云，完全擋住了淵蒙鐵騎…
這是未來大夏和淵蒙戰斗的畫面，申屠元的念頭剛剛升起，他還有些琢磨不透這如同夢境一樣的，沒有前后因果順序的畫面，就見周鐵衣的聲音打破了眾生命數的長河。
“準。”
虛幻的歷史長河消失，申屠元敬畏地看向天尊，他很想要從周鐵衣那里得到如同以前一樣的教誨，但是如今天意難測，就像是眼前的天尊一樣，只是一個字，已經包含了所有，讓人難以揣度。
郝仁與現在這種狀態下的周鐵衣接觸更多，他拱手道，“申屠元離職之后，臣請令沙幼成代申屠元之職，制約誅神司。”
周鐵衣已經通過申屠元看到了未來的景象，他少有地露出人性化的表情，看向旁邊的虛空，“你覺得這事如何？”
只見周鐵衣身邊，一尊只有祂半身高的元君之相浮現，這尊元君并不威嚴無量，反而像是山澗之中流淌出來的清泉，秀麗之中帶著內斂。
但若仔細觀察，也會發現這種內斂也只是表象，元君身后聳立著一門戶，這門戶模模糊糊，難以形容，內里幽暗混沌，與天尊的無量光形成對比，但是這無窮的幽暗混沌之中，深黑之色形成了土地，廣闊無垠，淺灰之色形成了天空，無邊無際，絲毫不亞于天尊坐下的世界蓮臺。
妙玉伸手從玄牝之門中取出一件事物，這是一朵玄黃蓮花，以地母神力補充，自然能夠彌補山岳巨猿虧損的本源。
周鐵衣說道，“山岳巨猿的本源有兩物，一物源自于地母道統，一物源自于儒家浩然正氣，這地母道統我可以賜下，但是儒家浩然正氣卻需另尋。”
郝仁皺眉，以現在周黨和儒家的關系，他們能夠找到儒家的浩然正氣本源嗎？
只不過還沒有等他思考完這件事，周鐵衣就揮動衣袖，將三人從蓮花世界的本源之中送了出來。
虛數機關車之中，郝仁三人還在沉思周鐵衣的提醒，只見一朵玄黃蓮花憑空飄落，但是卻不落到郝仁三人身上，而是落在了于洪懷中。
這讓在場眾人都微微一驚。
于洪手持玄黃蓮花，正不知所措，見三位大人物都將目光看向自己，下意識就要將手中蓮花送出，但是郝仁卻起身，將于洪的手推回到他自己懷中，“既然天尊將這蓮花賜給了你，那就說明你才是這次事情的關鍵。”
于洪一臉懵圈，他這次從蓮花世界出來，確實是想要看看外面的世界，但更多的是抱著一種旅游的心態，誰想到忽然之間，這么重要的事情就落在自己頭上。
“可是我什么都還不懂啊。”
于洪下意識說道。
“不懂有不懂的好處。”郝仁笑著說道，“所謂天意難測，正是因為你什么都不懂，反而不會胡亂揣度天意，反而會達到最好的程度，這就是道家的順其自然。”
他頓了片刻之后說道，“天尊的話你也聽到了，除了玄黃蓮花之外，還需要儒家的浩然正氣，這我們雖然有頭緒，但既然天尊不交給我們做，肯定是擔心我們出現某種岔子，你自去湯州府找沙幼成，他會想辦法的。”
于洪看向父親，于老板笑道，“既然是天尊讓你做的事情，你就好好做。”
于老板雖然無法揣度如今周鐵衣的意思，但是他理解中，這是一個送信跑腿的任務，過程或許會有曲折，但不看看給誰送信跑腿，總的來說不會有太大的危險，畢竟又沒有和別人結下死仇，整個過程中少不了于洪的好處。
于洪點了點頭，他是第一次看到周鐵衣這種狀態，那比他乘坐飛鵬離開蓮花世界，看到的月影中的天尊更加震撼。
但是這個和自己父親給自己講的周鐵衣的性格又大相徑庭，他忍不住輕聲說道，“天尊現在都是如此嗎？”
這個問題讓在場所有人都沉默了一會兒，特別是郝仁等人，對比了周鐵衣和現在的天尊。
眼前的天尊確實是威德無量，一言一行仿佛都要注定某種歷史的變化，完全符合他們心目中對于圣人的想象。
但是對比眼前天尊的神性和周鐵衣以前的人性，他們心底里面還是更加傾向于那充滿人性的周鐵衣。
無它，因為天意難測。
但是如今討論天尊的人性和神性，這肯定已經是僭越的話題，他們這些親信都不敢妄加揣度。
阿大跟著周鐵衣最久，他記憶中的少爺形象和天尊的形象越行越遠，他感嘆了一句，“天意難測。”
無窮的規則世界中心。
當阿大等人離開之后，周鐵衣反倒是多了更多的人性，祂對身邊的妙玉說道，“以前我覺得圣人一念之間可以決定未來是無量神通，但是現在，我只覺得這是無盡的負擔，這對圣人是負擔，對于眾生也是負擔。”
之前周鐵衣理解到這個世界強觀察者效應的時候就明白一件事，那就是相師為什么無法相至親。
普通神棍相師自不必多說，但如果真的相師修行到極致，能夠看到未來，他為什么不能夠相至親呢？
而圣人就是最高明的相師，因為當你看到某個未來的同時，這個未來就會成為一個可能性，而這個可能性雖然不會像圣人以跌落圣位為代價一樣確定，但是也因為圣人的道統影響，在沒有其他圣人的干擾下，無限接近于未來的事實。
所以波旬對佛陀說，末法之時，祂將取代佛陀的佛子佛孫，佛陀潸然淚下，因為佛陀已經看到了這個未來，這已經成為了事實，佛陀自身就是確定這個事情的錨點，所以無論祂做多少努力，都會反而促成這個過程的產生。
如果這個過程是完全客觀的倒也能夠接受，但問題是因為強觀察者效應，這個事情又不是完全客觀，還帶著一種周鐵衣自身都無法控制的主觀隨意性。
就像周鐵衣當時給鄧學虎解釋的一樣，圣人看眾生，就像是在看一場自己做的清醒夢，夢中如果圣人時刻入定保持自我清醒，那么祂們就不會被眾生影響。
但即使是圣人也有疏忽之時，祂們有時候一個晃神，祂們確實不會立刻被眾生影響，但是眾生卻會被圣人影響。
就比如在看到申屠元說他要參加淵蒙戰爭的時候，如果周鐵衣一晃神，聯想到了死亡，犧牲這兩個概念，那么受到祂道統影響最深的申屠元就會在剛剛虛幻的眾生命數之中經歷一場劫數。
這個劫數對于申屠元而言，只是如同夢境一樣光怪陸離，他甚至無法準確看到前因后果，只能夠看到如同預知夢一樣的片段。
但如果在這種道統碰撞之下，不小心出現了他被殺死的畫面，并且被周鐵衣觀察到了，那么申屠元以后就會九死一生，甚至十死無生。
一念之間，就可以讓身邊的人入劫，身邊人還覺察不到，但是圣人已經看到了身邊人的死狀，那是何等的悲哀，因此佛陀才潸然淚下。
所以這半年來，因為要鎮壓世界，周鐵衣時刻維持著圣人那超然的狀態，同時他不得不避免自己的人性流露出來，從而以人的喜怒哀樂影響到周圍身邊人的命運，這不僅是世界侵蝕的原因，也是他需要自我克制的原因。
反倒是妙玉，雖然她不算是強觀察者，但是她本身就像是河底的礁石，遠比申屠元這種小石子更加能夠錨定自身，在周鐵衣不刻意預見妙玉未來的前提下，祂的思緒都不會影響到妙玉本身的存在。
妙玉心疼地看向周鐵衣，“沒想到這圣位居然是這樣的，不當這圣人也罷。”
周鐵衣輕聲道，“世人皆道圣人好，因為在世人眼中，成為圣人之后，功名，財富，美人，天下都唾手可得，但何曾想過，對于圣人而言，這些都不過是過眼云煙，唯有大道和孤獨才是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