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專的地下。
那片巨大的原始森林中,坐落著的不僅是高專的忌庫,在這座森林的最深處還有一座樣板房。
走進這房間,環視一圈就能發現這是一只巨大的鐵盒子。
緊跟著,鐵盒子啟動,猶如電梯一樣驟然沉降下去。
過了數分鐘,降了不知多深,等到鐵盒子打開,外面頓時豁然開朗。
這是一片無比巨大的空間,寬不知有幾公里,不知道從何處發出的光照亮了整個空間。
入眼可及之處,布滿了古色古香的房間,無數這些房間形成復數的環坐落在四周,拱衛著中央一座參天巨樹。
一眼看去,那巨樹竟然撐住了整座穹頂,高怕是有數千米有余,只是看著,就有股山岳般的威嚴感撲面而來,讓人震撼失色、啞口無言。
在將兩人帶到這里之后,夜蛾正道便轉身離開了。
前方那群房間組成的宮殿,其最深處就是天元大人的居所,這次是天元大人主動想見他們,會親自給他們引路。
羅伊走出鐵盒子電梯,遙望著那片宮殿。
“果然不是白白在這里待上上千年的,心思都花在建造這里的布局上了。”
他抬腳向前走去。
身后卻有一只手忽然抓住了他的衣角。
“干嘛?”
“那、那個…我可以回去了嗎?”
波奇醬滿臉鐵青的神色,看起來就像是上竄下瀉了一整天似的。
“為什么?我們還沒有見到正主呢。”
羅伊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天元這次要見的,是我跟你兩個人,你回去了,可沒法向夜蛾校長交差。”
奇怪了。
波奇醬不是那種在人越少的地方就越嗨的性格嗎?
怎么現在一副畏縮不前的模樣?
好像很害怕進去似的?
“實不相瞞,其實我得了只要進入這么敞亮的地方就會沒辦法呼吸的病…”
“凈特么扯淡,走了,跟我進去!”
波奇醬轉身就想跑。
羅伊一把抓住她的腦袋,把她拖進了宮殿群中。
“痛痛痛!不要捏我腦袋啊!”
宮殿內部,四通八達。
這里的每一座房間,都是一座結界,無數房間所組成的宮殿群,本質上就是一座由無數結界組成的迷宮。
在這迷宮中,只有一條進入最深處的道路,必須要嚴格按照順序進入其中每一層的房間,才能抵達最深處,不然就會一輩子被困在迷宮中不得翻身,天元可以隨意操控里面每一個結界,輕易制造出無數的地獄來困住敵人,正可謂是無限地獄本身。
在羅伊帶著波奇醬抵達外圍第一層房間時,眼前的巨大宮殿群咔嚓一聲,如同羅盤一樣轉動起來。
羅伊在門口等了一會兒,不久,某一座房間出現在了兩人的面前。
他帶著波奇醬走進了房間中,倏然進入了一座滿是空白的結界中。
這結界之中空無一物,就連一絲色彩都沒有,充斥在其中的,就只有星球本身的大氣而已。
“空白結界…這是天元準備的空白模版吧,等到了需要的時候,就會在瞬間變成他想要的模樣。”
就像是一張白紙,有了這個基礎,不管想要寫下怎樣的名篇,都已經有了物質上的基礎,需要的就僅僅只是落筆而已。
對其他人來說,這個落筆可謂無比艱難,但對天元來說,卻易如反掌。
沒走兩步,兩人眼前白光散去。
眼前赫然是第二層房間,身后則是外圍的第一層房間。
緊跟著第二層房間也轉動起來,某座房間停留在二人身前,二人再度進入…如此反復十數次,兩人終于抵達了那參天巨樹的樹根處。
注目看去,樹根處的地面上正有一張鐵簾門。
只要打開那道鐵簾門就能進入巨樹的內部,像是有一座房間建造在那里面一樣。
“血!這這這這里竟然有血!”
正當羅伊眺望著不遠處那樹根處的鐵簾門時,耳邊突然傳來波奇醬的驚呼聲。
他目光一凝,還以為有敵人潛入進來,轉頭看去,卻只在地面上看到一道早已凝固多時,甚至已經干涸了的血跡,就像是漆斑一樣凝固在石板上,也不知道存在了多長時間。
波奇醬腦門上突然出現一只電燈泡閃了一下。
“果然這里有什么不對勁!我先溜了!”
她做出滿臉的驚慌,一副自己的猜測一定沒錯的篤定模樣,轉身就向外面跑去。
羅伊都懶得拆穿她,一把捏住她的腦袋。
但下一刻,就見波奇醬的身體像面條一樣突然拉伸,腦袋被羅伊抓在手里,脖子以下的身體一刻沒停地向身后的房間竄去。
羅伊翻了個白眼。
又來了!
波奇醬的術式非常強,在羅伊看來足以比肩,甚至是超越五條悟,那種化身搞笑漫畫人物的力量,哪怕是羅伊看了都心驚膽戰的。
唯一的問題就是,波奇醬自己無法控制這份力量。
這份力量是隨著波奇醬自身的心情不斷變幻的,壓根沒有固定的模式可言,只要氣氛到了,波奇醬就可以變成各種稀奇古怪的模樣。
不講道理得像是整個世界的法則都在偏袒她一樣!
不過,這個術式也有一個十分隱蔽的弱點。
羅伊長嘆一聲,然后做出一副大驚失色的表情。
“波奇醬,你的身體變得不像人類了呢!這是怎么了,快點變回來呀!”
“啊,真的耶?”
波奇醬視線往下一挪。
頓時被自己像面條一樣不斷拉長的身體嚇得魂不附體。
然后,她的身體就像是被人施加了時間倒流的魔法一樣,迅速倒帶回原樣,瞠目結舌的變化,看得人哭笑不得。
波奇醬的術式唯一的弊端,就是她不可以意識到自己那搞笑人物似的詭異變化。
一旦認識到自己是搞笑人物,她的術式就會立馬破功。
換而言之,她的術式也只適合她自己使用。
但凡是對自己有點自知之明的,都無法發揮出這個術式的威力來。
“嗚嗚嗚,老師,我求求你啦,你就讓我出去吧!我真的不想進這里呀!”
波奇醬一計不成又生一計,猛地抱著羅伊捏著她腦袋的手痛哭流涕,試圖以婆娑淚眼,可憐兮兮地博取他的同情。
“為什么不想進去?”
“這、這個…不想說…”
波奇醬眨巴著眼睛。
小嘴一撇,想萌混過關。
羅伊一把把她拎了起來,縱身一躍向遠處的鐵簾門沖了過去。
“不要啊啊啊——!!”
鐵簾門自動打開。
其后出現了一座浩瀚無垠的純白空間。
一眼望去,就跟宇宙一般無邊無際,到處都是如雪一般的白色,連一絲雜色都沒有。
若不是身后還有一座鐵門,甚至讓人懷疑這里是不是一座純白的宇宙,連一個信標都沒有,讓人置身其中,怕是已經開始慌了,沒多久就要發瘋。
“歡迎來到薨星宮本殿。”
在羅伊帶著波奇醬踏入這片純白空間之后,一道身影如海市蜃樓般逐漸顯現出來,由虛轉實,逐漸形成了一道人影。
那是一道和一般人差不多高的身影,身上穿著一身白袍,氣質淡雅又超然,像是不履塵世的仙人一般。
但若是注目看去,她的模樣長得卻十分怪異,腦袋像木樁子一樣,臉上還長著四顆純白的眼睛,左右各兩顆像按鍵一樣嵌在她臉上。
氣質雖超然,模樣卻十足的異形,實在讓人心生寒意。
“怪、怪物!”
波奇醬身子一抖,不假思索地躲到了羅伊的背后。
天元:“…”
羅伊輕哼一聲。
他也沒糾正波奇醬的說法,更不去理會天元的反應,只是平靜地問出了自己的問題。
“你就是天元了吧,找夜蛾正道叫我和波奇醬來,有什么事?”
天元的目光在波奇醬的身上停駐了好一會兒。
模樣古怪的臉上似乎隱有深意。
緊跟著,她才將視線挪開,落在了羅伊的身上,上下打量了他一陣。
“外鄉來的術師,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面,如你所說,我就是天元。”
她輕輕一揮手,面前出現了一張茶幾和三只座枕。
桌上還有三只茶杯和一只冒著熱騰騰蒸汽的茶壺。
“請坐吧,我要說的話稍微有些長。”
話畢,她自己就先在茶幾上坐了下來,給三只茶杯斟上了熱騰騰的茶。
羅伊見狀,也沒有跟她客氣,走了上去,在桌旁坐下。
波奇醬連忙追了上來,在羅伊身旁坐了下來,和天元保持著相當的距離。
“那就請你長話短說吧。”
“我們應該是第一次見面吧?但為何,你看起來似乎對我很有意見?是我的錯覺嗎?”
天元神色之中浮現出些許的疑惑,語氣中帶著遲疑的味道。
“呼…”
羅伊輕輕舒了口氣,神情微妙地看了天元一樣。
“你是不是很久沒有被人平等地對待過了?”
“此話何解?”
天元聞言,主動請教道。
“我對你沒什么意見,敵意說不上,也沒什么敬意。”
羅伊舉起桌上的熱茶,輕輕吹了口氣。
“其他人或許會因為你是霓虹國內主要結界的建造者和維持者,保護著霓虹無數人的性命而尊敬你,但我完全沒有那個意思,你對我來說,就只是單純的路人,我對你也沒有一絲一毫的興趣。”
“你是不是因為被人尊敬太久了,又或者是被敵人覬覦太久了,還是太久沒有出去走走,就忘記路人是怎么看待你的了?可別太自我意識過剩。”
“…或許你說得對。”
天元聞言怔了一下,緊跟著苦笑著點了頭。
“在這里待了太長時間,我幾乎已經遺忘曾經在外面的普通人面前走過的事情了。”
天元已經在這里待了超過一千年的漫長歲月。
她沒有在漫長的歲月之中迷失自我,淪為偏執的怪物,就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
哪怕是人類之間,不同人種、不同時代的人尚且無法相互理解,期待她跟外面的普通人一樣,有著共同的價值觀,無疑是件非常愚蠢的事情。
“直說吧,你找我們來有什么事?”
羅伊不想跟她扯皮,就跟他說的一樣,他對天元絲毫興致都沒有。
哪怕她是個結界術高手,建造并維持了霓虹全境十多個超巨大的結界,羅伊也對她提不起絲毫興趣來,壓根沒有學一手她的結界術的意思。
“也好,那我就長話短說了。”
天元也沒有跟他爭吵的想法,便決定順從他的意思。
“我的術式,你想必也了解過,‘不死’,這個術式能讓我突破人類的壽命極限,讓我擁有漫長的壽命,但不死并不意味著不老,等積累一定的老化之后,我的身體就會自動發生不可控制的變化,讓我逐漸和世界本身融合,連自我都會消失,化為不同次元的存在…”
唯一阻止這種變化的方法,就是和一種擁有名為星漿體體質的人類同化。
說的好聽點叫同化。
說得難聽點,就是奪舍!
通過占據星漿體的身體,天元就可以刷新自己身體的狀態,重新恢復年輕,術式的改造能力就會自動退去。
天元維持著國內的十多座巨大結界,包括高專的結界、皇居的結界,這些結界一直在壓制著人們的咒力流逝,以及各個輔助監督的結界術之所以那么厲害,也是因為得到了天元的結界強化。
一旦天元消失,國內的這些結界就會消失,人們的咒力流逝加快,咒靈的數量會一口氣暴漲,屆時必定會給霓虹帶來滅頂之災。
最壞的情況下,被迫進化的天元甚至可能在失去自我后,變成敵我不分、肆意殺戮的怪物。
所以,絕對不能讓天元進化,這是包括天元本人在內,霓虹國內大多數咒術師們的共識。
咒術師們也會竭盡全力幫助她尋找擁有星漿體體質的人,讓她奪舍,幫她刷新身體狀態。
“十一年前,我本來可以同化第三個星漿體,但不幸的是,那個少女在抵達門外之時,被殺手暗殺掉了。”
天元看了眼鐵簾門外,神色低沉下來,語氣中帶著些許的唏噓和慨嘆。
不知是在感慨星漿體少女的逝去,還是在唏噓自己的同化失敗。
看她那跟怪物一樣的模樣,很顯然是同化失敗了。
波奇醬沉默不語。
這一切都完全超出了她的認知范圍。
羅伊倒是很平靜。
門外的那一灘早已干涸的血跡,就是十一年前星漿體少女被殺所留下的。
而殺了那個星漿體少女的,正是伏黑甚爾。
然后伏黑甚爾又被爆種的五條悟殺了。
暗殺星漿體少女,就是當年伏黑甚爾接下的,和高專對著干的那個任務。
“自那之后,我想明白了一些事,放棄了同化,于是身體就開始進化,這才變成了現在這副模樣。”
天元頓了頓,然后繼續開口。
“跟你們說這些,是為了告訴你們,現在的我已經初步跟世界本身融為一體了,只是身在這結界之中,才能以這幅形象跟你們會面,才能勉強保持住自我。”
“因為已經初步和世界融為一體,所以我也能發現一切比較奇怪的地方——”
“羅伊,還有后藤一里,你們兩人,在命運中嗎?”
她四只眼睛緊緊鎖定著二人,口中陡然發出了讓人摸不著頭腦的疑問。
低沉的語氣之中,散發著如同世界本身在逼近一般的緊迫感。
后藤一里迷茫地看了眼天元。
不是。
這里還有她的事啊?
原來她不是來走個過場的,還帶著個人任務呢。
羅伊舉著茶杯的動作微微一頓。
“此話何解?”
“這個世界有一些注定的命運,比方說,必然有一雙六眼。”
天元四只眼睛一齊看著羅伊,不放過他臉上任何一個反應。
“也有一些跳出命運的人,比方說,如伏黑甚爾那般的天與暴君,但伏黑甚爾之所以跳出命運,是因為他是天生的完全0咒力,因為沒有咒力,所以不在命運之中。”
“但你和后藤一里卻是擁有咒力的,可你們的行動卻隱約像是不在命運中一樣,令我甚為費解。”
…原來如此。
天元已經跟世界本身開始融合了,說她是即將孵化的世界的觸角也并無不可,她就可以看作是這個世界的感官本身。
察覺到羅伊的不對勁,也并非不無可能。
根源也從沒說過,祂對他的保護是萬無一失的。
祂的確說過,會幫他偷渡到這邊的世界來,因為他自身的適應特性,他可以一瞬間就成為這個世界的居民。
但祂也曾說過,不要跳到對方的世界意識臉上去。
之前羅伊并沒有細想過為什么,現在算是明白了。
跳到對方的世界意識臉上去,就意味著自己身上的保護色可能會曝光。
雖然根源的量級,肯定比這邊世界要高得多,但人家兩個畢竟是同層次的存在,羅伊直接跳到對面世界意識臉上去,被發現了也一點都不奇怪。
然后。
盡管他已經適應了這邊的規則,但身上也還是有其他世界的規則。
這在世界意識的眼中,同樣具有可疑的成分。
只是并不會因此而直接對他動手,把他鎮壓了,或者驅逐走什么的,若是以世界意識都是和根源一樣的合理性思維這一原則來判斷,世界意識本身應該會想要弄明白他是怎么回事,然后再行處置吧。
就算再怎么對他防備,出于想要研究他身上規則的本能,世界意識也不會直接殺了他。
而只要還活著,只要根源發現了他的處境,就會親自把他接出去。
哪怕是咒回這種因為失去了五條悟而變得十分焦躁的世界,也沒有想對他怎么樣,此刻天元也只是在這里問他,這已經很說明問題了。
根源說的不錯。
就算他暴露了,被當場拍死的可能性也不足億萬分之一。
波奇醬是怎么回事?
他羅伊當然有可能在命運外。
可波奇醬為什么也會在命運外?
她不是這個世界的本地人嗎?
家、朋友什么的,可都是在這個世界啊?
羅伊之前不是沒有懷疑過波奇醬、喜多醬,還有四谷見子,她們是不是跟霞之丘詩羽一樣的穿越者,但結果已經證明了,她們就是這個世界的本地人,并不是穿越過來的難民,人際關系什么的,全都在這個世界,完全沒差錯。
而且波奇醬身上還有咒力,還覺醒了術式。
這怎么看,都是咒回本土人的樣子吧?
“…如果你要問這個問題的話,應該去問跟你融合的世界本身。”
羅伊沉思許久,并沒有給出回答,而是將問題像打太極一樣丟回給了天元本人。
天元并沒有錯失羅伊的反應,將他皺眉沉思的神情看在眼中。
心中不免生疑。
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嗎?
還是刻意在跟她打馬虎眼?
“又或者…”
這個時候,羅伊忽然又開口了。
他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看向天元的眼神驟然變得銳利起來。
“這個世界本身,曾經出現過一些…你也不懂的變化?”
天元神色一變。
重重地一變。
像是被人戳穿了心底最大的秘密那樣的變了。
“你為什么會知道這件事?!”
“…就是說,果然是這樣嗎?”
羅伊的神情也沉了下來。
他心中的確有一個猜測,一個符合現狀的猜測。
也很糟心的猜測。
波奇醬和四谷見子,她們的人際關系的確全都在這個世界。
但這并不意味著,她們就不是穿越來的。
還有另一種可能。
那就是她們的世界本身,和這個世界融合了。
融合?
這說法有些溫柔了。
應該說“被吞噬了”,才更準確吧?
一直以來,羅伊都忽略了一個問題。
根源曾經說過,咒回世界在失去了某個關鍵性人物之后變得急躁了起來。
可這急躁性,到底體現在了什么地方呢?
僅僅只是冒險把真人救回去嗎?
就這,頂多稱之為沖動,而不能稱之為急躁吧?
難道咒回世界本身,就沒有給自己找失去關鍵人物的補救辦法嗎?
如果說。
——咒回世界在失去五條悟之后,瘋狂尋找弱小的世界,將其吞噬來彌補自身的話。
又如何呢?
這樣一來,的確就能解釋為何波奇醬的人際關系全都在這個世界,沒有半點違和感,卻還是隱隱游離于命運之外的現狀了。
恐怕不只是波奇醬,喜多醬、四谷見子她們,也和波奇醬一樣,都處于這種狀態。
這個推測就是真相的可能性,比羅伊自己想象的還要大。
世界與世界之間的連接。
不僅僅代表著人類和人類、生物和生物之間的沖突,恐怕更加意味著,世界之間也會產生沖突。
或者,更進一步地說——世界之間也會發生你死我活的戰爭!
黑猴目前的劇情好炸裂啊,希望有新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