袋子里有兩包四塊一包的燈塔牌加香肥皂,幾件半新不舊的藍色勞動布工作服,一堆白線手套,兩罐糕干粉。
最顯眼的是里面有兩條看起來像是全新的紅色機織毛線圍脖。
要知道這個時候,一頂風雪帽和一條紅圍脖,可是冬天時,只有城里女同志才能看到穿戴在身上的服飾。
這些東西怎么看都不像是謝虎山買的,更像是搶來或者偷來的。
“真是跟人買的,都是二手貨。”謝虎山靠著被褥,笑著看他們翻揀麻袋里的東西。
上次給韓紅貞,老猛他們的東西,也是他從自行車廠搞來的。
浭陽縣自行車廠算是縣內效益最好的那幾個工廠之一,雖然沒有生產出什么“飛鴿”“永久”之類的全國知名品牌自行車,但卻主打下沉市場,生產了一款“沖鋒”牌重載自行車。
這種重載自行車,是本地自行車廠根據膠澳自行車廠“大國防”重載自行車仿制出來的本地產品,人家的產品叫做“大國防”,浭陽縣自行車廠的產品有個外號叫做“大鐵驢”。
整車外形比二八型自行車還要大不少,全車上下沒有多余零件,什么擋泥瓦,鏈盤盒一律沒有,走的絕對是簡約實用風,鋼管作大梁,鋼筋作保險叉,加大后馱架。
連輪胎輻條都比普通自行車粗幾個號,整車就一個字,硬!
馱四五百斤的貨物再加個人,完全不用擔心輪胎變形,你只要能蹬得動腳蹬子,它就能跑起來。
自行車廠當時的宣傳口號是一頭成年驢能馱多重的貨,他們造的這輛自行車就能馱多少,所以才得到了大鐵驢的美名。
這款車在直隸一帶深受歡迎,產品賣得好,工廠效益好,工人福利待遇和勞保用品自然也就好。
這個廠子的工人不用算每月基本工資,只說其他收入,就足夠很多農村老百姓驚掉下巴。
附加工資一個月大概四塊左右,附加工資其實就是獎金的別稱,之所以不直接稱之為獎金,是因為獎金這個詞帶有資本主義氣質。
節假日加班工資,按正常工資200發放。
交通補貼每個月按照家里離工廠的距離不等,大概發兩塊到六塊左右。
洗衣費一個月發八毛。
理發費每月發兩塊五。
加班補貼餐費單次四毛。
如果不要每月發的電影票,能折算成現金五毛。
煤火費一季度十六塊。
副食品補貼每月五塊。
家庭困難職工補助每月最高限額三十塊。
工人慢性病,十幾年不上班,允許“吃勞保”,每個月發放60的基本工資,逢年過節還享受慰問。
工人生病住院不花錢,只要工廠開具公費醫療記賬單,拿著賬單住院,出院后工廠替職工結算費用。
這還只是與錢沾邊的方面,至于勞保用品和福利物資,也同樣高的嚇人,按月,按季度發放工人的帽襪衣服,肥皂毛巾,手套膠鞋等等,逢年過節工會給工人發放的福利食品,紀念品,糧油米面更是不計其數。
很多當兵轉業的軍人常說的一句話就是,寧去大工廠看大門,不去公安局穿制服。
正經國家干部的待遇都不如大廠工人,可見這個時代效益好的工廠對工人的福利待遇有多誘人。
只要不是一家五六口人只靠一個工人工作養活全家那種極少部分貧困工人家庭就行,不然但凡任何一個雙職工家庭,跟任何一個農村多勞力家庭比起來,都能輕松把農民家庭秒成渣,堪稱云泥之別。
自行車廠的一些雙職工家庭甚至多職工家庭,發的勞保和福利物品根本用不完。
謝虎山是之前考察副業在縣城轉悠時,在大磚廠旁邊遇到了一個大姐,瞧自己像是來買磚的農村人,觀察半天才小心翼翼湊過來問自己要不要勞保手套,搬磚不傷手,不戴也能拆了線織衣服用。
謝虎山和對方套近乎聊了一會兒之后,得知這位大姐一家四口人都在縣自行車廠上班,每個月都發手套,一副手套其實能戴小半年,四口人發的手套毛巾幾年能攢一大堆,自家動手拆線織衣服,她又嫌麻煩,賣掉也不是為了自己換錢,一家四個工人,那生活已經不是用小康來形容,人家就是想著別浪費,賣點錢給自行車廠的工會職工互助會捐款。
聽說磚廠天天有鄉下人來買磚,她過來想要碰碰運氣,看了半天,結果選中了謝虎山這個鄉下人。
可她沒做過買賣,光知道國家不讓投機倒把,賣副手套戰戰兢兢,跟做地下黨接頭一樣,看她那副模樣,謝虎山實在看不過去,得知她是要給工會捐款,直接讓大姐給他找了自行車廠的藍色工作服穿上,他裝作自行車廠工會的工人,以勞保用品采購過多,有些剩余的理由,直接去了磚廠,把大姐一家攢的手套,以替公家保本兒這種光明正大的理由,全都便宜賣給了給磚廠拉磚裝卸手套磨損率高的拖拉機手和車把式們。
賣完還鎮定自如的告訴對方明天去廠里找他拿收據。
這農村小伙的心理素質,讓大姐心服口服,這次她就是去找那位大姐,讓她幫忙尋摸一些自家用不完的福利和勞保用品。
上次韓紅貞和老猛的勞保用品,都是這位大姐感激謝虎山,給他特意找的舊衣服,姨媽帶也是請這位大姐幫忙代買的。
可能上次幫對方免費賣手套,給大姐留的印象很深刻,謝虎山這次又懂事的給她帶了不少農村吃食,大姐很實在的幫忙找了幾個關系不錯的同事,把用不完的肥皂,舊工作服,手套給他塞了一堆,錢都沒要。
看謝虎山誠心實意的要掏錢,這位大姐讓謝虎山別走,自己拿著五塊錢鉆去了工會辦公室轉悠一圈,沒一會兒,把工廠工會準備春節慰問廠里女工們特意準備的紅圍脖拿出來兩條,雖然都是有些輕微瑕疵,本來準備退換回去的殘次品,但再是殘次品,在外面也屬于農民沒票壓根買不到的搶手貨。
而且還給他塞了兩桶工廠工會慰問退休職工用的糕干粉,這是一種用淀粉做的廉價奶粉,不值什么錢,但去外面商店買需要副食票,普通農民買不著。
可惜這位大姐沒膽子把這件事當成買賣來干,不然謝虎山都想跟著這位四十多歲,思想覺悟高的熱心腸大姐一起把買賣做大做強。
坐著騾子車回到中坪大隊時,已經臨近中午,其他各隊的民兵比他們這輛車早一步到,此時都已經解散各自回家,謝虎山和韓紅兵把兩面疊好的紅旗放進大隊部韓老狗的辦公桌上。
韓老狗笑瞇瞇接過來,用粗糙的手在旗幟上面來回,嘴里說道:
“你們這些臭小子行!給咱大隊長臉!”
隨后看向謝虎山,打量了一下他:“回去先歇歇,晚上咱們喊全體社員集合,給你們開個慶功表彰大會。”
“不開也沒事,都是一個大隊的,開啥…”謝虎山想說沒必要,這玩意留著對外吹牛就行了,對自己人還吹個什么勁。
“必須開!”韓老狗斬釘截鐵的說道:
“這是實打實的功勞,不是隨便就能吹出來的,二百多個小伙子拿命換來的,就得告訴告訴大伙!我說了算,先回家看看你奶,好好歇著睡一覺,傍晚聽大喇叭廣播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