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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共富貴

  一場宴席,一半人吃喝得興高采烈,另一半人則味同嚼蠟,最后草草散去。

  宴會結束后,邵勛邀請了幾人至浴日樓問對。

  觀風殿主體分正殿及兩側偏殿。

  正殿以北還有后殿,乃天子寢殿。

  觀風殿以西有麗春臺,以東有秘閣,南邊則是花園涼亭、幾個湖沼清淤后改造的小池塘,

  后殿以北有浴日樓,乃整個汴梁宮最高建筑,可俯瞰全城。

  觀風殿、麗春臺、秘閣、浴日樓等被城墻包圍起來,作為一個建筑組團,浴日樓本身就是北城墻的一部分,而北城墻外,就是黃女宮所在的區域了。

  「賓主盡歡」之后天已經黑了,邵勛帶著一眾人登上了高樓,俯瞰汴梁的萬家燈火。

  「朕說話算話。」晚風中傳來了邵勛的聲音:「或曰時至今日,勢門力衰,

  以前說過的話可以不作數了。然人無信不立,朕說過江南不度田,那就不度田,

  此言依然作數。」

  「丹陽、宣城、會稽、吳、吳興等郡良田甚多,卿等可自置宅園,傳諸子孫后代,以為永業。此為朕酬功之舉,以報卿等三十年來力同心,助朕成就大業。」

  「不要不好意思,這都是卿等應得的。朕從不吃獨食,有難已然同當,富貴便當同享。然而一一」

  說到這里,邵勛口風一轉,道:「圈占田地不能雜亂無序,一擁而上。朕過幾日會發《問江南田事詔》,卿等可仔細研讀,依令而行。」

  「另者,丹陽、會稽、義興、吳、吳興五郡固然田美物豐,然湖沼遍地、河溪縱橫,至今未辟之荒萊甚多,北人驟去,恐難適應。朕聞杜弘治經年不行田,

  便是擔心沾染病祟,一命鳴呼,你等亦要好生叮囑自家子侄。都是英俊少年郎,

  養大不容易,一朝殞命,寧不痛惜?」

  「此五郡之外,頗多山澤,竹木幽深之處,令人望而生畏。東吳以來便矢志討伐山越,一次便編戶數萬人,但討伐光了嗎?朕聞新安太守一大職責便是羈摩蠻夷,此番伐吳,山越宗師后人亦起兵相助,擁眾甚多。不過換了個名字罷了,

  而今不稱山越,但以蠻夷謂之。你等家人去了江南,想想怎么和蠻夷打交道。方才陸士瑤有一點沒說錯,江東大族已然摸索出了一些辦法,即大軍震鑷,再設學堂召蠻酋子弟入學,久而久之,蠻夷就慢慢少了。」

  「而山林密集之所,平地就少,產糧或不豐也,夠不夠自家食朕亦不知。

  幸江南水鄉河流四通八達,便是山嶺深處亦通舟輯。你等可于險要處建莊園塢堡,足食足兵之余,多采擷山野物產,輸送至名城大邑,此亦是一筆收入。」

  「士農工商,皆國之石民也。這話朕不是第一次說了,爾等當謹記于心。貨殖不丟人,朕也沒看到哪個士族子弟認為貨殖不光彩的,反倒是晚上點燈算賬的一大堆,如此就很好嘛。朕就喜歡看到你們家業興旺,子孫眾多。」

  「孩兒多了不怕,再向蠻夷要地就是了。一個孩兒給一個莊園,一步步向南擴。南方廣闊,夠你們建幾百年的莊園了。朕孩兒亦不少,將來和你們的子孫一起南下。」

  邵勛說著說著,又招呼眾人坐下。

  案幾之上鋪著花,美輪美奐。

  「不過,雖言不度田,可戶口還是要清點的。按戶課稅,存于諸郡邸閣,每年輸送一批至丹陽、毗陵,由廣陵、合肥二度支校尉轉輸汴梁。丑話說在前頭,

  不繳稅的以刑律治罪,家產族人亦不得保。」

  「賦稅之余,也會發役,修官舍、驛道、河渠,此為守令之責,卿等當遵奉朝廷之令。若南方邃起變亂,朝廷征兵平叛,亦不可推托。甚至北地有大戰,

  征發南兵北上,亦有可能,卿等當知之。」

  「總之,朕與爾等共富貴,著落在‘共」之一字上。爾等在江南富貴了,卻也不能窮了朕。非如此,國祚安能長久?爾等富貴亦不能長久。」

  說完,邵勛拍了拍案幾,笑道:「便這么多了。」

  他說這話時,并沒有避著江南降人,就這般大大方方地說了。

  北地官員聽得若有所思,江東降人則有些驚,尤其是陸玩在他看來,梁帝對江南的地理風物頗多了解,至少比當初平吳后的司馬炎知道得多多了。而且此人強勢之余也很慷慨,懂得與人分潤好處,沒把自己置于孤家寡人的地步。

  這么一副手腕,還很能打,威望又高,江南大概翻不了身了。

  陸玩心中暗嘆,覺得回江南之后大概要認真勸說各大家族放棄對抗了。而今最重要的是把損失降到最低,盡可能在這一波分地大潮中避免家破人亡。

  北人要的是地,不是你的命。

  梁帝也是要地,他也不要你的命,不然就是一股腦兒殺掉,而不是流放了。

  只要挺過第一波最兇猛的清算大潮,后面危險性就小很多了。

  他方才提到新舊共治,并非沒有可能,只不過對象調了個個,即北人占據舊族田產,舊族去開荒。

  北人、南人并非完全是對立面,只要解決了田產歸屬問題,雙方甚至存在合作的可能。

  這或許是比較現實的辦法,也是梁帝希望看到的。

  至于南人田產被占后心中郁積的怨氣,一開始可能會時不時爆發出來,引發地方動亂,但時日久了,老一代人故去了,新一代人慢慢接受現實,矛盾就會慢慢消彈。幾代人后,怨氣可能只存在于口頭上了,屆時南北大族之間的來往也多了,說不定都通婚起來了,再不分彼此。

  畢竟戰敗了啊!陸玩神色郁郁地看著汴梁的萬家燈火,心中慢慢下定了決心。

  陸氏并非沒有重返洛陽、汴梁甚至是吳郡祖地的機會,只要辦好這些事,在大梁朝當官了,總有辦法的。

  梁帝已經許諾詔舉一二陸氏子弟為官,他說話那么有信用,此事定然不會有假。

  勸說江南大族也是為了幫陸氏自己。

  十月十一,邵勛動作不停,在麗春臺召見少府監蔡承,先問了他黑麥之事。

  「焉支山種了一畝,收一斛八斗。漁陽國、馬邑郡亦各種一畝,收成多在一斛七八斗的樣子。臣還在長安鹿子苑種了半畝,收成不太好,只得七斗余。四地總共收獲了黑麥六斛余。」蔡承說道:「按陛下指示,秋天又在焉支山、漁陽國、馬邑郡各種四畝,此為越冬黑麥。鹿子苑沒種了,明年春選取西河左國苑一畝良田,雕陰郡再覓半畝山田種下,此為春播黑麥。」

  邵勛算了算,種子收獲比1:4,鹿子苑甚至只有1:3,有點慘啊。就產量來說,和拓跋鮮卑種的糜子比起來沒有任何優勢。

  再觀察一下,今年很可能是個大冷冬,看看生長情況如何。

  他很快略過了這件事,說道:「現在少府幾個苑囿?園戶幾何?」

  「西、廣成、上林、鹿子、桑梓、左國、淮南、蔡洲、燕山九苑,計有園戶三萬五千、口近十五萬。」

  「江南可覓地再設幾苑。」邵勛說道:「朕雖不去,但園囿是要設的。」

  北地群狼南下分肉,邵勛是狼群首領,難道沒有肉吃嗎?當然不可能了。

  「陛下看中了哪些地方?」蔡承問道。

  「其一,吳興、義興二郡交界處有山墟名‘顧渚’,置‘顧渚苑’。此為長城錢氏故地,錢鳳死后,莊客多為沈氏吞并,你遣人去問沈氏要地、要人。此苑無需大,周回數十里即可,置園戶一千。」

  「此苑以何為生計?」

  「茶。」

  蔡承不再問,應了聲是。

  「其二,金城拿下來,置‘蒲洲苑’,以瑯琊國舊民為園戶,再搜羅一些散落的豪族僮仆,將園戶擴至三千。此苑但以種植稻麥為業。」

  「其三,會稽郡拿下后,朕欲置‘溪苑」。此地所產藤葛似不一樣,質地上佳,適合造紙。戰后可圈占一處,置園戶兩千。」

  「其四,你再遣人多加查訪,置一苑囿,主要種植蕉葛織布。葛有多種,蕉葛似乎上佳,朕實愛之,北地亦能行銷,你多多留意。」

  「臣遵旨。」蔡承應道。

  打下江南后置四個苑囿,其中三個分別產茶、蕉葛、藤紙,這是為了貨殖賺錢。

  蒲洲津大抵是為了插足建郵,同時此地乃伐吳重要戰場,具有一定的意義。

  這四個苑囿建立起來后,少府手頭便有十三苑了。此為皇室私產,放眼整個天下,邵氏也算是最大的莊園主了。

  而且,這還只是揚州,江州呢?說不定也要置苑囿。蔡承已經在下意識思考將來怎么管理了。

  「卿不去江南置莊園么?」談完正事,邵勛笑問道。

  「臣還沒來得及思慮此事。」蔡承回道。

  「司馬晞(武陵王)在江乘有莊園,還不錯,朕做主給你了。你可遣一二子南下,速速接手。若無得力人才,朕讓丹陽郡幫著照拂一下,走上正軌后再給你。」邵勛說道。

  「謝陛下恩賞。」蔡承感激涕零道。

  他這種起于微末的人最苦惱之事就是沒有足夠的打理家業的人才,且北地度田甚嚴,他也沒置多少財產。說難聽點,他便是南下搶得一塊肥地,都沒法有效利用起來。

  這就是新貴的不足之處,底蘊太差。

  天子顯然考慮到了這個問題,貼心地為他們這幫開國老兄弟們掃除后顧之憂,還有什么可說的?不枉這么多年的盡心盡力啊。

  「好了,無需如此作態。」邵勛笑道:「朕說過,一定會共富貴,下去吧。」

  「是。」蔡承再拜,徐徐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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