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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九章 舊人

  “子道!”

  “長史!”

  冰井臺正殿之內,來訪的客人們紛紛高呼。

  盧志難掩心中得意,一一與眾人打招呼。

  在成都王府舊人之中,他的資歷太老了。

  元康九年(299),二十一歲的司馬穎為平北將軍,尋為鎮北大將軍,出鎮鄴城開府。

  彼時盧志就為左長史,右長史為鄭球,二人一同管理穎府,盧志為主,鄭球為輔。

  刁協先為司馬,后被王堪取代。結果王堪也沒當多久,離職后變成了左司馬程牧、右司馬和演。

  也就是說,在長達三年的時間內,盧志是事實上的穎府第一幕僚。最接近他地位的司馬,人員來來往往,沒有一個人能長久干下去,自然沒法威脅他的地位。

  三年之間,盧志已經在穎府安插了大量私人,籠絡了一批黨羽,地位相當穩固了。

  邵勛不在場,但來客名單他是一一過目的,且明天會集體召見他們,今日是盧志的專場。

  “季陽,犬子在安平,你可要出來幫他。”盧志招呼眾人坐下,然后看向一人,說道。

  “我本醉心文學,不愿搭理庶務。”被點到名的人嘆道:“也罷,既是子道所求,安敢不從?”

  盧志哈哈大笑,開心得很。

  此人名叫張亢,安平人。

  張家是安平士族。

  太康年間,張收任益州刺史,擅畫畫,名氣很大。

  張收有三子。

  長子張載,字孟陽,博學多聞,先在朝為官,后避亂回鄉里,現還在世,只不過深居簡出,不怎么見客了。

  次子張協,字景陽,精于詩賦,曾在司馬穎幕府任從事中郎,與盧志交好,現已去世。

  三子張亢,字季陽,文學出眾,又解音樂伎術,并未出仕。

  張氏三兄弟在文學上的造詣非常深,后世被稱為“三張”。

  盧志讓張亢出仕,不是真看中他什么能力,而是讓張家出頭,幫陳公做事。

  邵勛抵達安平的時候,張家也派人來了,但只送了一點錢糧,態度很敷衍。

  這會盧志“點將”,張亢一口應允,態度積極多了。

  你別管老盧身上有多少毛病,但他這拉幫結派的能力,真的很牛逼,用在這個當口,也非常合適。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張亢會出任一個閑職,掛個名當招牌用,畢竟他本人不太想當官。

  安平張氏的后輩子弟,會酌情錄用一些,出任低級地方官員,慢慢往上爬。

  同樣曾為盧志同僚的程牧(穎府左司馬)是跟著盧志一起從河南過來的,他是廣平世家子,將出任廣平太守。

  “石熙,你這個兔崽子,還敢來見老夫!”盧志又點了一人,這次就沒那么客氣了,語氣很嚴厲。

  “世叔,我錯了。”石熙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子道…”郝昌上前扶起石熙,勸道。

  盧志氣呼呼地看著石熙,道:“當初屢次召你而來,你卻躲在鄉里不應,現在知道害怕了?”

  “子道…”又有人勸解道。

  盧志慢慢收斂怒容,道:“回去收拾部曲兵馬,別藏私,然后去南皮,任都尉。”

  “是,侄聽世叔的。”石熙連忙起身。

  他是石超的弟弟。

  石超敗亡后,逃回鄉里,一直閉門練兵,不摻和其他事。

  河北石氏共分兩支,一支籍貫渤海南皮,石熙就是了;還有一支籍貫樂陵厭次,乃樂陵郡公后人。

  兩家關系很近,畢竟分家沒多少年。

  另外,邵續曾在司馬穎幕府任參軍,與石超關系密切。他能在樂陵站穩腳跟,與厭次石氏不無關系——國除了,但宗族并未完全消亡,石氏在當地還是個不容小覷的家族。

  說白了,原本在河北地面上活躍的各路勢力,都和司馬穎幕府脫不開關系。

  就連劉漢都一樣。

  劉淵、劉聰、喬智明、王彰這些平陽頭面人物,哪個沒在司馬穎幕府干過?有的還干過很多年。

  甚至就連石勒以及他的前老大汲桑,都曾是公師藩的手下,而后者是司馬穎的帳下督。

  “步二!”盧志又看向一人,轉怒為喜,道:“這么多年,一直窩在家里作甚,出來做事。”

  “步二”大名叫步泰,陽平士族。

  其父步熊,陽平發干人,曾為司馬穎丞相幕府掾,擅長卜筮數術,門徒甚盛。恰好盧志也喜歡這些,一來二去,關系不錯。

  趙王倫曾經征辟步熊,熊當眾對人說司馬倫死期不遠,不愿去。

  倫怒,遣兵包圍其府邸,步熊讓門生穿著他的衣服往南跑,全部被抓,他自己向北溜,成功逃脫。

  司馬穎征辟步熊,步熊應了,出任丞相掾。

  穎敗,步熊成功逃脫,從鄴城溜回了老家。

  司馬騰鎮鄴,又征辟步熊,步熊不應,這次沒能逃掉,被殺。

  這就是個神棍世家,在陽平名氣很大,門徒很多,勢力不小。

  盧志就喜歡用舊人、私人,于是讓步泰出仕。

  步泰本來沒響應邵勛的號令,這次盧志出馬,便不再推辭,道:“謹遵長史之命。”

  盧志又點了十幾個人的名字。

  如果邵勛在這,一定會驚訝河北還有這么多的家族沒出來投奔他——事實上,在這個年代,并不是所有家族都為人熟知的,歷史上南渡之后,還有家族不為人知,需得王導出面介紹。

  一一交代完,盧志又說了會十年前的舊事,眾皆唏噓,有人甚至流下了眼淚。

  成都王鎮鄴之時,當真是他們河北士人最風光的時候啊,差點就問鼎天下了。

  就在這時,樂嵐姬在婢女的攙扶下,來到了正殿。

  “王妃?”

  “太弟妃!”

  有人脫口而出。

  更多的人則不知該怎么稱呼,又是激動,又是尷尬地站在那里——太弟妃小腹高高隆起,已是有孕在身,你讓大家怎么說嘛。

  “再無成都王妃、太弟妃,妾是陳公府上樂夫人。”樂嵐姬看了一眼眾人,緩緩說道:“今日見得故人,知道諸君都在,妾亦欣喜不已。”

  在這熟悉又陌生的大殿里,樂嵐姬發現自己沒有太多感慨。

  鄴城的某些記憶,竟然有點模糊了。

  相反,被邵勛抱在懷中,輕憐蜜愛的記憶卻愈發深刻。

  每每夜中輾轉反側,她就喜歡回憶金門塢的那一晚。

  她趴在窗臺上看著玉帶似的河流。

  潮漲潮落,漸漸映入了腦海深處,再也難以忘懷。

  又或者,她與邵勛一起泛舟湖上,看著滿天星河,躺在船艙內,十指緊扣。

  這樣的人生,挺好。

  唯一的遺憾,就是沒有一開始就嫁給他。

  樂嵐姬收拾心情,輕撫小腹,又說道:“昨日往事,皆不可追。諸君還是要向前看。陳公用人不拘一格,君等無慮也。若有疑難,自可尋盧子道。實在難解之事的話,妾也會幫著轉圜。”

  眾人一聽,紛紛行禮,神色輕松不少。

  盧志深得陳公信任,找他當然可以。

  但太弟妃的作用也不可輕忽,更不可缺少。

  男人和女人的作用,那是完全不一樣的。只有盧志在陳公身邊,并不完全保險,但太弟妃也在,就好太多了。

  尤其是——

  有些人又看向樂嵐姬隆起的小腹,若有所思。

  陳公長子是太弟妃所出,若這次再生個兒子,那可真不得了了,怕是許昌那位也要坐不住。

  再加上傳聞陳公要在鄴城建霸府,那就更有搞頭了。

  當年繼承袁本初大位的是誰來著…

  “子道此番可幫了我大忙了啊。”當日晚間,邵勛親自設宴招待盧志。

  陪同他的還有從孫盧晏,曾任司馬穎大將軍府掾。

  盧志聽了,心下很是受用。

  沒有我,陳公還得在河北虛耗數年時光。

  “明公但逐劉曜可也,河北交給老夫便是。”盧志當仁不讓地說道。

  路上的時候,他得知邵勛又從河南征發了三萬人,分批抵達河北,替換出征已久的南陽兵、關西兵、洛南丁壯、屯田軍。

  如今這些人已經抵達了,糧草軍資也在囤積之中,大概要不了幾天,陳公就要再度西征了。

  將匈奴勢力逐走乃至擊敗,河北就徹底安穩下來。

  今天他還見了棗嵩,曾經的大將軍府記室督,了解了下幽州的內情。

  在他看來,王浚自高自大,四面樹敵,離敗亡已是不遠。

  派棗嵩南下招撫冀州勢力,更是屬于看不清自己的狂妄之舉。

  對這種人,他有的是辦法。

  想到這里,他放下酒碗,略帶微醺地說道:“明公打退匈奴后,但安坐鄴城,老夫遣人回范陽一趟,早晚讓伱進幽州。”

  盧晏悄悄扯了扯從祖的袍擺。

  邵勛卻哈哈大笑,道:“有子道,何事不可成?”

  “幽冀在手,先不用急著動平州。”盧志說道:“先把幽州群胡拿下,然后驅使數萬騎,與匈奴大戰。”

  邵勛點了點頭。

  這其實是歷史上石勒的路線。

  幽州看著比冀州小,戶口、財富也大大不如,但當地胡人太多了,極大充實了石勒的騎兵兵源。

  在劉聰死后,石勒的實力已不弱于擁有并州、雍州的匈奴。

  但拿幽州也是有隱患的,可能會讓他陷入無休止的戰爭中,與烏桓、拓跋鮮卑、段部鮮卑甚至慕容鮮卑大打出手。

  還是得謹慎一點。

  留著“骷髏王”一般的王浚在幽州,不見得是壞事。

  首要目標還是劉漢。盧子道今天真是喝多了,有點得意忘形,亂出主意。

  邵勛暗笑一聲,復勸盧志飲酒。

  外間響起了一陣腳步聲,未幾,親兵來報:“劉曜致書于明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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