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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十章 檄文

  書信很快呈了上來。

  邵勛取出信件,打開看了一下,笑道:“此乃劉曜應劉聰之命,給我下套。”

  說完,遞給盧志。

  盧志好奇地接過,一開始還沒什么,待看到劉聰、邵勛一人“帝于西方”,一人“帝于東方”,二帝并立時,眉頭挑了挑。

  “此信何來?”他問道。

  “劉曜遣游騎于涉縣、武安、安陽、林慮等地,箭射入城內,拾者眾多。”邵勛說道。

  “那豈不是人盡皆知?”盧志失聲叫道。

  “自然人盡皆知了。”邵勛說道。

  這么多地方,射了得有幾百封,不可能全部攔截住,消息肯定會傳出去的。

  信中說得很清楚,雙方可于涉縣“會盟”,各自罷兵,東西二帝并立。

  信中還提及,聞石勒妻子失陷,劉聰以宗女妻之,邵勛若能罷兵息戈,劉聰將把妹妹嫁給他,雙方永結盟好。

  這當然是扯淡的。

  匈奴不可能讓他舒舒服服拿穩河北,必然會反復騷擾,讓河北局勢動蕩下去,人心得不到穩固,無法調用其力量。

  什么東西二帝并立,不過是增加他的政治道德負擔,給他添點亂子罷了。

  洛陽天子得知后,可能會驚慌失措。

  天下士人聞知,別管他有沒有投靠過來,心里總是會有微妙的變化。

  他的敵人或潛在競爭者們,也會拿此做文章,增加自己偉光正的形象,為將來下一步的動作打好基礎。

  無聊!

  “明公,此事還需慎重對待。若有人抄錄至洛陽,必墮其奸計。”盧志說道。

  “天子會怎樣?”邵勛站起身,揮手讓信使離去,然后問道。

  盧志默默想了下,說道:“天子必會驚慌失措,會怎樣老夫也說不準。實在不行,讓本月上番的殿中將軍嚇唬一番?”

  邵勛突然笑了。

  滿朝文武之中,盧志大概是對天子最不客氣的幾個人之一了。動不動嚇唬,動不動惡言相向,史官記入實錄之中,千百年后卻不知道后人會怎么看,不過他似乎也不怎么在乎就是了。

  “天子愛怎樣,就怎樣吧。”邵勛無奈道:“我不去招惹他便是。”

  盧志聞言,立刻問道:“明公可是要建霸府?”

  邵勛試探道:“我若建霸府,可行?”

  盧志皺眉思索,邵勛耐心等著。

  等了許久之后,盧志搖了搖頭,道:“我亦不知。”

  邵勛無語。

  不過他也知道盧志說的是事實。誰都知道他邵某人擊敗石勒,奪取鄴城,河北十一郡國相繼來附,功莫大焉。但這個功勞,能夠支持他建立霸府嗎?誰都不知道。

  “實在不行,試探一下好了。”盧志出了個主意。

  “怎么個試探法?”

  “明公可傳檄天下,夸耀武功,歷數文治。然后再找幾個人起頭吹捧,引得眾人注意。到了適當時候,可讓王夷甫出面…”盧志仔細說了一番。

  這是他擅長的,包裝人設嘛。

  “檄文?”

  “正好應著此事,回應劉聰、劉曜,同時讓天下人看看。”盧志思索道。

  邵勛背著手,在屋里走著,靜靜思考。

  盧志二人對視一眼,酒意頓消,神色也有些激動了起來。

  數月前攻鄴城,陳公當眾提及“山河共永,夷夏俱安”,便已讓天下有識之士了解了他的志向。此番若借著回應匈奴的機會,進一步提高自己的影響力,那真是極好的,也是一次非常難得的試探眾人反應的機會。

  “也罷。”邵勛頓住了腳步,道:“子道可能為我寫一份檄文?”

  “可。”盧志直接應下了。

  邵勛拍了拍手,自有親兵上來問詢,片刻之后,他們搬來了案幾和筆墨紙硯。

  “吾聞奉天地之大統者,必上應天心;荷祖宗之眷佑者,必下順人情。”

  “劉聰本為穎府掾屬,履職期間,偽布誠懇;去任之后,背恩作亂。”

  “長平之戰,殺我棟梁;大陽之役,戮我征人。”

  “黎民百姓,久陷兇殘;軍中老幼,愁嘆無歸。”

  “殿陛之間,殺兄篡位;宮闈之內,淫烝其母。”

  “此謂行虧天性,義絕人倫!”

  說到這里,邵勛頓了一下,等待盧志寫完。

  盧晏在一旁傻傻地看著,陳公罵起人來,一套一套的,專門揭人傷疤,夠狠!

  劉聰殺兄長劉和,確實是犯上作亂。

  又納其嫡母單皇后,最后逼得人家自盡。

  這都是他難以啟齒的丑行,此時揭發出來,還不讓劉聰跳腳?

  盧志很快寫完了,然后思索如何潤色、完善,形成一篇完整的文章。

  那邊邵勛又開始說了:“石勒生為羯奴,起于綠林,豺狼心性,奸謀自生。”

  “舉大兵寇掠河南,恣殘忍于鄉村;縱軍士禍亂河北,逞兇暴于城邑。”

  “失妻未及于三月,別成婚媾,棄母動逾于千里,不奉晨昏。”

  “此謂不忠不孝,喪心病狂!”

  盧志趁著酒意,落筆不停,不但把邵勛的話都寫下來了,還擴展了不少。

  盧晏在一旁差點笑出聲。

  石勒之妻不是被你抓了么?怎么還說人家要娶劉氏宗女之事?

  石勒母親在上黨,未及搬運過去,確實無法在跟前盡孝。

  陳公嘴巴挺毒的,先說石勒早年當馬賊的事情,然后提及他抄掠河南,燒毀桑林、果園之事,后面應該說的是羯人在河北城邑之內劫掠,石勒不能全禁之事。

  “劉曜…”邵勛繼續“開罵”。

  盧志祖孫二人聚精會神,一個寫,一個聽。

  “…北伐以來,旗鼓相望,城邑連下。”

  “洹水之畔,表里夾攻,兇徒就執于城池。”

  “鄴城之下,摧枯拉朽,豺狼奔逃于草莽。”

  “俄爾旗指安平,堅壁洞開,三軍勇戰,妖氛盡散。”

  “原野陳師,必加于有罪。奉義討逆,豈止于鋒刃?”

  “吾晝以度心,夜以省己,知雖頻摧匈奴,烽燧猶存;縱稍靜河洛,車書未混。”

  說完這些,邵勛停頓了很長時間。

  盧志二人先是不解,進而想到了什么,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

  “前秦道消,失鹿難追。后漢政散,瞻烏靡止。”

  “伐逆興邦,立名傳世,豈能半途而廢?今舉河南大兵五十萬,誓靖涉縣之妖氛,滅汲郡之梟豺。”

  “不建非凡之功,安受超擢之賞?以此檄文,布告中外,咸使知悉。”

  “就這么多吧,煩請子道為我潤色、補充。”邵勛拱了拱手,說道。

  盧志起身回禮,笑道:“明公真要這么寫?”

  “寫吧。”邵勛說道:“事已至此,能奈我何?前番伐鄴之事,天子尚未給賞,此番逐退劉曜,當有個說法。”

  “好。”盧志也不啰嗦,坐下之后,文思如泉涌,下筆如有神,頃刻間已寫完一篇檄文,交由邵勛審閱。

  邵勛接過,仔細看了三遍,道:“可。”

  就這么定下了。

  如果說上次在鄴城外是宣揚心中志向的話,此番這篇檄文就更進一步了。

  尤其是最后一段,讓人遐想連篇。

  誠然,整篇檄文依然是站在臣子的角度來寫的,目的是“伐逆興邦”、“立名傳世”、“建非凡之功”、“受超擢之賞”。

  但用了秦末、漢末的典故,意味就不太一樣了,懂的自然懂。

  特別是曹孟德之事才過去不到百年,人們尤其敏感,對這些事情特別關注——嗯,接受度也更高,畢竟大晉朝不過五十年而已,真有那么多人心嗎?

  此番只是一次試探罷了,屬于溫水煮青蛙中的一環。

  邵勛會視眾人的反應,而決定下一步的行止。

  忙完檄文的事情后,他又與盧志談了談河北的防務安排。

  此時的鄴城三臺之外,大軍已經開始換防。

  經歷了戰火的南陽兵、屯田軍、洛南丁壯開始南下返鄉,順便把安平贖買的三萬多胡漢民眾押往汝南。

  邵勛已經讓庾文君挑選干練之人,以她的嫁妝為基礎,調換一部分土地,建立一個超大型的莊園,盡量把這三萬多人安置下來。

  從今往后,這些人就是他的莊客部曲了,老實在汝南且耕且牧,收收心,以后還有轉為民戶的機會。

  關西兵暫時還無法返鄉,因為他們中的相當一部分還在與敵交戰,得等逐退劉曜之后才能走。

  頂替他們的一共三萬人,除部分是來自濮陽、東平、高平三郡國的府兵及其部曲外,其余大部分都是豫兗二州的塢堡丁壯。

  邵勛想與盧志談的就是這點。

  從現在開始及至明年、后年,會有數萬河南軍士輪番鎮守河北,但不是所有地方都駐軍。

  目前已占領的河北十一郡國,邵勛會重點經營汲、魏、頓丘、廣平、安平五郡,尤其是魏郡和廣平,石勒曾大量分地,基礎非常好,適合當做基本盤經營。

  汲、頓丘、安平三郡,屢經戰亂,地方上無主之地甚多,將來有余力了,也可以作為第二批基本盤。

  駐軍主要是在這些地方。

  其余郡國,既然委任出去了,你們自己想辦法。

  在這件事上,盧志、庾琛二人要通力合作,確保諸郡、鎮兵馬編練完畢,有一定的自衛能力。

  明年若與匈奴大戰,邵勛也要看到他們的兵馬。

  當然,他也做好了有人不聽話的心理準備,打就是了,沒什么可多說的。

  十月二十五日,義從軍先鋒四千余騎自鄴城出發,往武安、鼓山方向而去。

  邵勛則開始整頓新來的步軍,以及陸續趕來的河北群豪兵馬,兩日后出征,兵發涉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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