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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八章 分工

  一連幾天高朋滿座的王衍府上,今日突然消停了。

  用罷晚膳后,老妻郭氏早早睡覺,王衍一家子來到書房內,繼續談事。

  “事已至此,司徒威望大跌,局面便有些操控不住了。”王衍捋著胡須,說道:“邵勛此人,素來無利不起早,他既然甘冒奇險來到洛陽,博取這個名聲,便有所圖。”

  “對阿爺來說,這不是好事么?”王玄笑問道:“這幾日來拜訪的士人,多如江河中的鯽魚,人人都在找后路。邵勛固然能打,名氣也大,但天下人丁、錢糧、干才卻不在他手中,洛陽朝堂終究還要阿爺來撐起。”

  “有那么簡單倒好了。”王衍搖了搖頭,道:“況且,司徒還沒死呢,他在一天,有些事就要延后一天。”

  聽父親這么說,王玄有些躊躇。

  確實,只要司馬越活著,幕府那將近八十名僚佐就沒法公然轉投他人。

  他們背后,可意味著大幾十個世家大族啊。

  這些家族往往還能帶動更多的士族、豪強,潛勢力不可低估。

  而除了幕府僚佐之外,司馬越還有兩個附屬勢力,即關中的南陽王司馬模,以及江東的瑯琊王司馬睿。

  他們的向背也非常重要。

  父親若想順利接手這股龐大的力量,著實需要費一番手腳——甚至壓根接收不了。

  “阿爺,魯陽縣公真不插手洛陽之事?”王玄問道。

  “哪可能!說說罷了。”王衍輕笑一聲,道:“至少,禁軍他就想插手。”

  “好大的野心。”王玄拍了拍桌案,意味難明地說道。

  “身懷利器,殺心自起。手握雄兵,有野心不是很正常么?”王衍瞥了眼兒子,說道:“你也別覺得人家有多過分。世間事,無非就是你進一步,我退一步,互相遷就,互相忍讓罷了。邵勛控制不住朝堂,自然想拿住禁軍。再者,經歷了此番匈奴入寇,你覺得禁軍適合交給誰?”

  “不意阿爺竟如此看好魯陽縣公。”王玄驚訝道。

  “天下或許還有其他擅長練兵、打仗的人,但老夫卻只認得邵勛一人。不用他,又用誰呢?”王衍反問道。

  王玄不能對。

  洛陽被圍了一次,父親表面上看起來沒什么,但內心之中,應當受到了不小的沖擊。

  權術耍弄得再好,在匈奴人的屠刀面前,扛得住一時三刻么?

  世道不一樣了,若想洛陽朝廷不倒臺,邵勛這樣的人必不可少。

  他已經有資格讓袞袞諸公讓渡好處來巴結他了。

  換句話說,邵勛已經有資格步入核心權力圈子了,而不是像以前那樣只能通過別人間接施加影響力。

  “阿爺,邵勛控制得住禁軍么?”王惠風插話道:“左衛還好,他應該很熟。右衛就有點麻煩了。至于左軍、右軍,與他幾無關系,沒那么簡單吧?”

  “人家也不是什么人都要。”王衍說道:“不可靠的部隊招至帳下,不是自尋煩惱么?再者,他歷來有分寸,不會吃獨食,總會給別人分潤一點好處。”

  王惠風點了點頭。

  王衍看了女兒一眼,微微有些遺憾。

  若邵勛娶了自家女兒為妻,這會合作起來,可就放心多了。

  隨即他又自失一笑。

  在匈奴圍城之前,他又如何肯舍棄臉面,認真思考這種事情呢?即便偶爾起了念頭,也很快會被掐滅。

  瑯琊王氏,丟不起這人。

  王衍心中又涌起一股沖動。

  “昔年秦宜祿為呂布使詣袁術,術妻以漢宗室女。其妻杜氏留下邳。”王衍突然說道。

  “后漢徐平娶兩婦,二妻并存。”

  “鄭子群娶陳司空從妹,后隔呂布之亂,不復相知存亡,更娶鄉里蔡氏女,徐州平定,陳氏得還,遂二妃并存。”

  “安豐太守程諒先已有妻,后又娶,遂立二嫡。”

  “賈公閭有左右二夫人。”

  王景風嚇了一跳,顫聲道:“阿爺,你在說什么?”

  王惠風也皺起了眉頭。

  王玄則認真思考了下,道:“阿爺,娶二婦、雙妻并嫡者,漢末以來確實不少,甚至國朝更多些,然多事出有因。譬如,昔年魏征東長史吳綱亡入吳,妻子留在中國,于吳地更娶。后吳綱與后妻并子而還,二婦并存。但若無緣無故娶二妻,恐惹非議。”

  王衍有些赧然。

  老壁燈確實沖動了,還好是在自家人面前說事,沒傳出去。

  不然的話,不但王氏丟臉,還會得罪庾家。

  “阿爺,你方才難道——”王景風眨了眨眼睛,委屈地說道:“伱就算想這樣,能不能先讓邵勛給庾家退婚,再娶我啊。什么二妻并嫡,說出去很難聽啊。”

  王衍被大女兒說得臉上有點掛不住,斥道:“蠢材,人家魯陽縣公看上的是惠風,不是你。”

  王惠風有些不悅,臉也有點紅。

  誠然,一女不事二夫,她不打算再嫁人了。但聽到魯陽縣公居然看不上美若天仙的姐姐,而看上了她,心底便有一種奇怪的情緒。忍不住便要細究,他為什么會這樣?他看上了自己哪一點?

  “魯陽縣公慧眼如炬,看穿了阿魚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本質,哈哈。”王玄居然還大笑了起來。

  王景風有些生氣,不想說話了。

  家里竟然沒一個好人!

  娘親嫌自己吃得多。

  父親想把自己送出去結交一個兵家子。

  兄長幸災樂禍。

  妹妹也不幫自己說話。

  太難了。

  “不談這個了,唉。”王衍惆悵地坐了下來,自嘲道:“阿爺都這個樣了,你們當知魯陽縣公在京中炙手可熱的程度了吧?這人,不但會打仗,還會造聲勢、收人心,不簡單啊。”

  “此必盧志盧子道所教。”王玄判斷道。

  “盧子道不可能事事看顧得過來。”王衍說道:“我與邵勛打交道的時日不短了,這人有點手段,將來走到哪一步,很難說啊。”

  “阿爺,有句話不知——”王玄遲疑道。

  “當講。”王衍瀟灑地一揮手,說道。

  “那我就說了。”王玄嬉笑一聲,道:“阿爺能否再考慮下南渡建鄴之事…”

  “此事休要再提。”王衍伸手止住了兒子下面的話,道:“中國之事,并非不可為,奈何遠遁吳地耶?還有沒有點志氣?若遇到難處就想著跑,阿爺可斷定,去了建鄴,不會有什么好下場。”

  “你對魯陽縣公可真有信心。”王玄悻悻道。

  王衍笑了笑,不想多說。

  每個人總有點自己堅持的東西。

  經歷了這次匈奴圍城,他有點醒悟了。

  他固然不如古仁人遠甚,但如果盡心做事,不崇尚虛浮,戮力以匡天下,未必不能一點點將局面扳回來。

  好吧,可能現在已經有點晚了,但他還想試一試。

  這輩子,他做的荒唐事太多了,醉心于權術的時間也太長了。

  當在西明樓城頭,看到邵勛劈波斬浪之時,他覺得自己的隨波逐流有點過分了。

  蠅營狗茍大半輩子,貢獻還不如一個新近崛起的兵家子,情何以堪?

  邵勛已經明確和他說了,洛陽朝堂還需要他來掌舵,大可放手施為,勉力匡扶天下,他將為自己的后盾。

  若將來掃平亂世,廓清宇內,未必不能彪炳史冊,為后人景仰。

  王衍知道邵勛說的是真心話。

  他現在也有點躍躍欲試。

  人當然有私心,有私心并不可恥,但一定要把握好度,不要把吃飯的鍋給砸了。

  司馬氏宗王,幾乎把大晉這口鍋給砸了個底朝天,現在需要他來修補。

  “明日你隨我入宮一趟,面見天子。”王衍看著兒子,說道:“時局大變,天子或許又有想法了。”

  “好。”王玄應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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