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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六章 善后與二羊

  安平郡城向北通往博陵的驛道上,亂哄哄的人群一眼望不到頭。

  諸部兵馬大舉追擊,斬獲甚眾。

  魯口鎮將蘇丘一改之前的畏首畏尾,突然就變得積極了起來,帶上全部本錢三千余騎,四處出擊,追殺潰敵,很是俘虜了一些人,然后抓回自己的鎮城,擴充實力。

  其余各部也差不多。

  既然不允許屠城,他們也就淡了那份心思,專心收取敵軍輜重,俘虜人丁,增加日后割據的本錢。

  十二日,劉漢冀州刺史梁伏疵在博陵境內被蘇丘擒獲,捆送至安平。

  被堵在城內的胡漢男女尚有三萬余人,收繳器械之后,被統一押解到了城外,住進了一處軍營內,嚴加看管起來。

  大敗之際,人心惶惶,謠言滿天飛。

  降人們瑟瑟發抖,哀戚不已。

  負責看守他們的乞活軍將士哈哈大笑,非常解氣。

  曾幾何時,他們也是這般下場,跪在地上哭泣哀求,讓勝利者放他們一馬。

  石勒放過他們了,讓他們仍然在廣宗一帶耕牧,為他效力。

  大伙感恩戴德,慶幸不已。

  隨后的枋頭之戰,乞活軍也是賣了力氣的,強攻晉軍營壘,死傷不輕。

  陳公伐石勒,也有一部分乞活軍在廣平與晉軍交戰,大勢已去之后方才投降。

  至于后來歸降陳公,與石勒、梁伏疵交戰,那不怪他們,大勢如此,天意難違啊——如果陳公在河北慘敗,一蹶不振,他們也會再度反叛,對陳公反戈一擊,誰贏誰就是“天意”,他們就幫誰。

  “別號喪了,你們運氣好,死不了。”守營門的軍士居高臨下,拿長槍點著在營內席地而坐的降人,說道:“陳公出錢買了你們的命,多新鮮啊,這么多年我還第一次聽說。”

  “罷了,當年梁伏疵、石勒也沒殺我們,一報還一報,以后不欠你們的了。”旁邊一人說道:“都老實點,別給老子機會。若鬧起事來,你們這一營三千人全給殺光了,陳公也無話可說。”

  “放飯了,放飯了…”遠處傳來了喊聲。

  守兵過去交涉了一下,這才打開營門,讓裝滿了飯食的車馬進去。

  降人有些騷動,不過很快止住了。

  守兵站在墻頭,居高臨下拿著步弓。

  營內也有部分甲士維持秩序。

  他們早就吃飽了飯,在營中逡巡著,看見騷動之人就捕殺。

  遇到漂亮的女人,有時候就拖進營房享用一番,許久之后,才把蹂躪得不成人形、衣衫破碎的女人放出來。

  降人敢怒不敢言。

  古來征戰本就如此,早就有這個心理準備了,因為他們也是這么對待敵人的。

  再者,亂世之中,見過比這還慘的事太多了,奸淫婦人簡直不值一提。

  飯一份份發了下去,降人默默吃著。

  肯定是吃不飽的,這是規矩,勝利者不會給他們留下反抗的力氣。

  吃完之后,還要分批出營,挖坑掩埋尸體,恢復縱橫交錯的壕溝,進一步消耗他們的體力。

  到了最后,即便想反也反不起來。而且在干活的過程中,不出意外的話還會累死、打死不少人,進一步消磨他們反抗的意志,把敢于鼓噪的刺頭及早挑出來,全部處死。

  如此一來,剩下的都是相對老實之輩,反抗的心思沒了,人也麻木了,任憑擺布。屆時再養個幾天,喂幾頓飽飯,送他們上路。

  目的地是河南,肯定不會再把他們留在河北了,免得與匈奴勾連,再生事端。

  而他們走后,飽受戰爭蹂躪的安平郡將會變得空虛無比,邵勛已決定將其拿在手中,并發布了戰后的第一道命令:委任侍中盧志之子、北軍中候丞盧諶為安平太守。

  十月十三日,平東幕府右司馬羊忱自博陵返回,面見邵勛述職之后,便來到了羊聃帳中。

  從輩分上來講,羊曼、羊聃、羊獻容是一輩,羊忱比他們高一輩。

  面對長輩,羊聃再暴虐,也得老實一點。不然的話,宗族有的是辦法治他。

  “彭祖,陳公一言九鼎,說出來的事就不會變卦,當了清河太守之后,性子收斂一點。這不是治軍,而是撫民,可懂?”羊忱看著帳中左右環列的各色兵器,眉頭一皺,訓斥道。

  羊聃行完禮后,張了張嘴,無奈道:“族里若不放心,派些人過來好了,我專門練兵就是。”

  陳公任命他為清河太守,可謂重酬,因為這是一個富得流油的大郡,人人爭搶。

  但問題在于,南陽兵戰后就會返鄉,不歸他管了。

  他在南陽積累那么多年,籠絡了那么多亡命徒,現在卻要散去大半,讓他很不高興。

  到清河上任之后,少不得還得問族里借些人,加上他勸說之后愿意留下來的數十心腹,從頭開始編練一支兵馬。

  “此事老夫自然致書族中,不消你多說。”羊忱說道:“今日來此,只是提醒你一下,羊家已經樹大招風,伱老實點,別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泰山羊氏本就十分顯赫,下定決心資助陳公之后,家勢愈盛。

  羊冏之為豫州刺史、羊忱為平東將軍幕府右司馬、羊鑒為汝陰太守、羊曼為順陽太守、羊亮為魯國內史、羊篇為泰山太守,羊氏姻親夏侯氏又控制著譙國,沛國劉氏也與他們親近,現在羊聃又當上了河北大郡清河的太守。

  羊家的勢力已經足以讓人忌憚了。

  之前羊氏本想嫁一嫡女予陳公為平妻,奈何陳公不愿意正妻受委屈,拒絕了。

  另外,羊獻容也不知道怎么發了瘋,堅決不許羊氏女到陳公府上,簡直不可理喻——多一個羊氏女,你就多一份力量啊。

  這事黃了之后,羊家也消停了,但并未放棄。

  他們把目光瞄準了下一代,即想辦法讓陳公世子娶羊氏女為妻。

  世子變成太子之后,羊氏就是太子妃。

  太子變成天子之后,那就是羊皇后了。

  當然,在這件事上,他們也面臨著激烈的競爭。

  庾家很難連續兩代人為后,那么與庾氏交好的潁川士族呢?會不會出一個荀皇后、陳皇后、殷皇后?難說。

  總之,羊家階段性的擴張到頂了,下面是培植黨羽,徐徐消化,盡量避免惹人注意。

  “叔父,大爭之世,還這么畏首畏尾,實在不像話啊。”羊聃大大咧咧地說道:“昔年族里有人到司馬騰府上為官,騰敗后,一番苦心付諸流水。現在又有了插手冀州、并州的機會,就這么放棄了?”

  “你不懂。”羊忱搖了搖頭,說道:“陳公這人不簡單。說是一言九鼎,但老夫覺得他沒幾句真話。他對士族又拉又打,百般提防。”

  對一個群體,你又要重用他們,又要打壓他們,看起來是十分矛盾的事情。

  但世間之事,本來就沒有絕對,很多時候就是矛盾的,這個就需要手腕了。

  陳公對世家大族的態度是什么?表面上是一團和氣啊,蜜里調油,好得很。

  陳公又貪戀世家女的美色和才氣,每每收入府中,以至于他的子女身上都流著世家大族的血脈,但事實上呢?

  當他大舉啟用豫兗二州寒門、豪強,當他為武人請官,當他不斷擴大門生規模,當他甚至招撫任用胡人為官的時候,他就已經在向世家大族割肉了。

  這是又一個曹孟德!

  而且比曹孟德更進一步,因為他提拔了更多的武人進入官場,甚至讓他們在某些郡縣成了氣候。

  世上沒有傻子,世家大族也在琢磨邵勛。

  特別是河南漸漸成為后方之后,外部危機緩解,當初能夠妥協的地方,有些士族不太愿意妥協了。

  不過,近來有傳聞,陳公要在鄴城建霸府。

  傳得有鼻子有眼的,讓人將信將疑。這樣一搞,河南士族又老實了一點,他們擔心陳公真的跑去鄴城,那樣河北人可就笑死了。

  “我在清河要做什么?”羊聃問道。

  “練兵、屯糧即可。”羊忱說道:“需要用你的時候,帶兵上陣。不需要用你的時候,老實著點。”

  “那也太無趣了點。”羊聃哂道。

  羊忱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好了,就按叔父說的辦。”羊聃無奈道。

  羊忱哼了一聲,道:“破安平之后,陳公定會移師西向,你不要主動請纓。”

  羊聃悶聲應了下是。

  涉縣仍在堅守。

  匈奴大隊過不來,只能遣一部騎軍,自涉縣東行,攜帶數日食水,活動范圍有限。

  他們現在挖掘壕溝,把涉縣圍起來了,看樣子沒什么辦法,也舍不得繼續死傷人命。

  接下來其實沒什么大仗打了,去不去都無所謂。

  今年就這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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