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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反賊”巢穴

  勝利的消息同樣傳到了許昌。

  庾文君正帶著一幫幕府將佐妻女在秋游,聞知消息后,立刻置宴歡慶。

  正所謂人的悲喜并不相通,洛陽天子愁眉不展,許昌這邊可就言笑晏晏了。

  庾亮之妻荀氏坐在庾文君身旁,帶著些許討好的意味。

  “此餅極為香美,卻又未用豬膏,何也?”荀氏拈起一塊蒸餅,輕聲問道。

  “數月前,太尉發遣了一批洛陽匠人來許昌,其中有擅制油的,在莊上開了間油坊,用荏子壓取油,研為羹,美于麻子油遠矣。”見到嫂嫂詢問,庾文君歡快地說道。

  “此必為宮中匠人秘法。”荀氏嘆道。

  作為庾家長媳,她可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蠢婦人。

  自漢以來,公卿官員多食脂、膏,百姓食油(植物油)。

  但其實百姓連油都沒得吃,因為能壓取油的就那幾種。

  比如柰,其油主要拿來涂布,而不是食用。

  此時主要是三種油料作物:胡麻(芝麻)、麻子(亞麻)、荏子(白蘇)。

  但這三種壓取出來的不是油,而是膏狀物,味道很怪,難聞難吃,比起拿來吃,更多的用途是涂帛潤色、制作蠟燭燈油以及滋潤頭發。

  胡麻油倒是純粹的油,但多購自西域,不知道他們怎么壓取的。

  荀氏正思慮間,庾文君已讓人取來一碗綠色的荏油——雜質少了很多,不再是膏狀物,有點油的樣子了。

  “荏油色綠可愛,其氣香美,可以煮餅。”庾文君說道:“對了,荏油性淳,還可涂布,勝于麻子油。還可以制燭!就是不能潤發…”

  荀氏看著庾文君孩子氣般地喋喋不休,噗嗤一笑,道:“宮中秘法到你手里,可得好好保管。將來家業能不能擴大,就靠這些。”

  庾文君遺憾地搖了搖頭,道:“夫君說這是將士們拼命廝殺得來的好處,他不能獨享,必須推而廣之,讓河南百姓都能吃上油。”

  荏油來源于荏子(平均含油率接近40),在這會是一種種植非常廣泛的作物,幾乎家家戶戶門前院后都栽種了一批。

  亞麻的種植當然也不少,但其籽實壓取出的膏狀物有一種極為濃重的腥氣,即便平民百姓亦不愛吃,一般用來涂帛、照明。

  相比較而言,荏油確實是一種非常理想的植物油來源——原料都是現成的,種植非常廣泛。

  “陳公名氣已經夠大了,還需要這樣嗎?”荀氏有些不解。

  “他說藏著掖著,搞不好就失傳了,還不如推而廣之,讓百姓也能分潤些好處。”庾文君說道。

  荀氏還是有些遺憾。

  這種獨門技藝,固然沒法為你賺來金山銀山,但也是一筆進項,居然就不要了,她沒法理解。

  “太尉還送了許多匠人來吧?”荀氏又問道。

  “太多了。”庾文君拿起一塊荏油煮過的餅,慢慢吃著,隨口說道:“有織布的,有做首飾的,有制漆的,有鞣皮的,太多了。”

  “打勝仗果然有好處。”荀氏感慨道:“遮馬堤之戰大破匈奴,洛陽還不予取予求?后面還會有許多工匠過來吧?”

  “難說。”庾文君搖了搖頭:“這些工匠并非洛陽人,多為諸郡上京值役的,未必能留下來。不過走之前,卻可以讓他們帶帶徒弟。”

  洛陽城的工匠,當然不全是洛陽本地人。

  事實上,絕大多數工匠是來服徭役的,期滿即走。

  這也是朝廷的好處之一。

  沒這個招牌,天下諸州根本不可能派工匠入京,這純粹是“資敵”行為。

  “陳公打了勝仗,會不會入京…”荀氏先用眼角余光瞟了瞟左右,然后低聲問道。

  “我亦不知。”庾文君低聲回道。

  其實她是知道的,夫君說過他班師時要入一次洛陽,但她當了許昌主母大半年了,不再像當初那么懵懵懂懂,知道有些事不能亂說,會讓夫君失望的。

  方才絳霞悄悄和她說過,連續打贏高平、遮馬堤兩場大戰后,夫君名望已臻至頂峰,接下來每一步都引人注目,為免麻煩,這時候最好什么都不要說,即便是幕府將佐的家眷,也是能不說就不說。

  “陳公走到今天這步,著實不容易。”見庾文君不想說,荀氏立刻不問了,轉而指著場中諸人,笑道:“方才金家娘子還說陳公可錄尚書臺事呢,大家都笑了。”

  “金家娘子”就是銀槍右營督金正的妻子,姓李,來自襄城。

  因破落寒門出身,李氏有點自卑,在荀氏等人面前很放不開,但又想打入這個圈子,為夫君的將來鋪路,真的很不容易。

  庾文君見過李氏。

  她還記得第一次見面時,比她年紀還大的李氏鄭重行了一禮,口稱“師母”,讓她鬧了個大紅臉。

  不過,她或許沒注意到,旁人在聽到“師母”這個稱呼時那復雜的表情。

  她們門第再高,出身再好,卻沒資格喊庾文君“師母”,親疏不一樣。

83最新地址  “錄不錄臺閣事,夫君自有主張,我等婦道人家就不要多嚼舌頭了。”庾文君看了眼荀氏,說道。

  荀氏點了點頭,微微有些驚訝。

  文君嫁人后,確實不太一樣了,不再是那個天真爛漫的閨閣少女。她的一舉一動,似乎都在刻意模仿著某些公卿貴婦——不知道為什么,她想起了東海太妃裴氏。

  小女孩長大了。

  隨即又有些暗笑,文君言必稱夫君怎樣怎樣,看得出來十分依賴。陳公真是娶了個聽話的小嬌妻回家,事事順著夫君,盡心盡力。

  同時更是感慨,文君命真好,將來說不定要當皇后了。

  得多走動走動。

  陳公定鼎之后,功臣們可是要排座次的,關系的遠近親疏可就非常重要了。

  十月了,天氣愈發寒冷。

  報捷的使者離開許昌后,分成多批,分頭前往豫、兗諸郡國。

  郡國接到報捷文書后,又下發至各縣,著其派人在城門附近、要道路口張貼,曉示全境。

  一時間,勝利的消息在整個河南大地瘋傳,不光士人豪強,就連普通百姓都聽聞了——當然,他們無法閱讀第一手消息,聽到的是走樣的版本。

  作為邵勛的根基重地,陳郡頓時陷入了歡樂的海洋。

  張黑皮之子張沖又喜又憂。

  他緊握著腰間寶貝似的佩刀,遙望北方。

  父親跟著出征了,不知道幾時能回來。

  “擔心個什么勁?”營正馮同拍了拍張沖的肩膀,笑道:“高平之戰,匈奴被打得稀里嘩啦。這才過了多久?匈奴人即便練兵簡卒,也不至于多能打,黑皮定然能回來,應該還有賞賜。”

  聽到“賞賜”二字,周圍人羨慕不已,暗道早知道我也上戰場了,得一兩匹布回來不好嗎?

  去歲高平之戰結束后,匈奴潰退,諸塢堡紛紛出兵,圍殺潰兵,有斬獲的至少能得一匹絹。如果殺的是官,那就要看級別了,反正多得很。

  河陽之戰那么大的場面,怎么著也能撈幾個人頭吧?艸,我上我也行!虧了,虧了啊!

  “賞賜不賞賜的…”張沖苦笑了下,道:“阿爺能回來就好。他年紀大了,實不宜再上陣。我是家中長子,以后若有戰事,我代阿爺出征,省得在家里擔驚受怕。”

  眾人一聽,紛紛感嘆。

  國朝孝為先,張沖如此孝順,讓他們十分羨慕。媽的,回去好好收拾下自家孩兒,看看別人家的孩子多孝順。

  營正馮同也對張沖刮目相看,遂對眾人說道:“今后不管誰上陣,能不能回來,大伙都要互相照應。陳公給咱們分了地,這是天大的恩情。若無陳公,我等皆死于饑疫,絕無幸理,更不可能得到可傳諸子孫后代的宅園、田地。”

  “對,我的地也是何家的呢。沒有陳公,我如何能從何家手里拿到地?”有本營隊主幫腔道。

  “上了陣得奮勇拼殺。陳公若不在了,誰知道這地會不會被人收走?”

  “陳公不出,奈——奈什么?”

  “奈蒼生何!”

  “陳公不出,奈蒼生何!今后我等擁著陳公進洛陽,也當一把開國元勛。”

  這話一說,眾皆大笑。

  笑著笑著,渾身就起了雞皮疙瘩。

  好大事啊!這算不算改朝換代?真的可以做嗎?

  不過想起以前差點當餓殍的日子,再看看眼下雖不富裕,但一家團圓的好日子,似乎也沒什么做不得的。

  教諭們怎么說的來著?天命將移,神器有適!對,就是這句話。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切盡在不言中。

  沒有人是天生愚昧的。

  在涉及到自身利益時,表面看起來再愚鈍、再不善言辭的農人,也會變得非常精明,更別說他們這批成色復雜的流民了。

  遮馬堤之戰的結果極大鼓舞了所有人。

  他們或許不懂什么大戰略,但他們會觀察。

  今年匈奴就沒來毀壞他們的莊稼、房屋,這還不能說明問題嗎?

  跟著陳公走,絕對沒錯。

  在這件事上,他們甚至比世家大族們更有信心,或者說更盲從。

  不知不覺間,陳郡已經成了大晉朝又一個“反賊”大本營,其成色似乎一點不比平陽差,甚至猶有過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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