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黑云朝著西洪方向席卷而去。
柳世謙和池陽兩人目送沈宗主離開,許久后才收回視線。
“快看看,是什么東西!”
池陽連身上的傷勢都顧不上了,趕忙把腦袋湊了過來,心中感慨萬分。
不得不說,老柳這輩子做的最正確的決定,就是在當初南陽寶地重現之日,其余幾位長老離開以后,他卻選擇了留下來。
就這一個舉動,便救了對方整整兩次性命。
從仙人洞中的三頭白玉京大妖,再到剛才那堪比合道的鹿妖和蝠妖…他奶奶的,光是說起來都嚇人,這陣仗,別說區區一個清月宗長老了,換個剛剛合道的仙宗宗主,都未必能活下來。
結果老柳甚至比上次受的傷還輕。
行下這般救命之恩,沈宗主卻跟個沒事人似的,不僅連句感激的話都懶得聽,云淡風輕的便走了,還反倒贈了老柳一樁好處。
“當初去南陽宗的怎么不是我呢。”池陽長老懊惱的扯扯嘴角。
柳世謙收回目光,小心翼翼的展開了手中的金冊,隨即便是看見了一道接引金光朝著西洪掠去。
他仔細看完了上面的字跡,喃喃道:“萬象閣?”
池陽沉吟片刻,眼里多出些許疑惑:“好像是個新崛起的仙宗,專門搜羅消息的勢力,這算什么好處…等等,沈宗主該不會是聯絡好了他們,收集到了關于南龍宮的事情,讓你過去取一趟吧?”
念及此處,池陽連連咂嘴。
這哪怕是對自家長老也沒這么好的吧,在老柳修為突破之際,直接贈他一份大功勞,幫其坐穩位置的同時,還多了幾分再向上攀一攀的機會。
“不要胡猜。”
柳世謙重新合上了金冊,如果池陽說的是真的,那相比起所謂的功勞,他更擔心自己能否安全將這消息送回來。
至于沈宗主口中的好處。
說實在的,柳世謙并不覺得自己幫了南陽宗什么,以沈宗主境界飛躍的速度,哪怕沒有他柳世謙,也有張世謙或者王世謙,畢竟旁人也不是瞎子。
對方現在還能記得自己,有這份心意,便證明了他柳世謙看人的眼光…真的很準。
“明白,我陪你過去。”
池陽看出了柳世謙的擔憂,將剛剛取出的清月寶船重新收了回去,拿出兩件平平無奇的替步法寶。
擔心事情遲則生變,兩人不再猶豫,徑直駕馭法寶朝著先前那接引金光的方向而去。
對于白玉京修士而言,在洪澤闖蕩雖然仍舊兇險,但也算是有了幾分自保之力。
再加上他們刻意的低調行事,遠遠感知到氣息便提前繞開。
一路上倒是沒有遇到什么危險。
終于,那立滿古樸雕像的迎客臺映入了柳世謙的視線。
壓根沒來得及好奇西洪的勢力,兩人的身軀已經微微僵硬起來。
就在那迎客臺上,正站著一尊身披精美甲胄的水族大妖,身上氣息的雄渾程度,雖比不上先前的兩頭妖魔,但也足夠令人忌憚了。
更讓柳世謙和池陽不敢輕舉妄動的是,那大妖身上的甲胄,分明就代表著西龍宮的身份,大概率是某位龍子麾下的親信!
“什,什么情況。”
池陽臉皮發麻,只感覺呼吸都急促了許多。
沈宗主給一樁好處,怎么把自己兩人給引到西龍宮手里來了。
“呼。”
柳世謙沒有說話,因為那頭水妖已經回頭看了過來。
他緩緩并了劍指探出袖袍,做好了動手的準備。
就在他即將喚出道兵之時,卻見那水妖翻了個白眼,指著地面道:“終于來人了,這裂縫我等已經修好了,快過來看看,若是還算滿意的話,此事就算結了。”
祁七爺倒是一走了之,也不留下點吩咐。
這群妖將們也不知道該以何等態度來面對這萬妖殿,反正臉已經丟盡了,不如把事情解決干凈一些。
修…修好了?
這次別說池陽,就連柳世謙都陷入了呆滯。
堂堂西龍宮的親信大妖,無論是地位還是實力,都不會低于南洪七子的那些長老。
在這里替人修地磚?
七子多年偏居一隅,卻是未曾想到,西洪已經到了如此離奇的地步了嗎?
“愣著作甚,行不行倒是給句話啊。”那妖將顯然是有些不耐煩了,卻還要強行按捺住性子。
柳世謙沉默良久,點了點頭。
得了回應,那妖將終于是舒了一口氣,隨意拱手,緊跟著便是化作流光朝著山外水域掠去!
“壞了,我可能是老眼昏花了,看到西龍宮的妖將跟我行禮了。”
池陽用力揉了揉眼眶,他這次離宗出來辦事所受的驚嚇,可能比前半生加起來都還要大。
“我進去看看,你在外面等我。”
柳世謙平復著心緒,邁步朝前方法陣走去。
哪怕眼前的一幕有些超出他的理解,但他相信沈宗主不會害自己。
“攥好道牌,莫要大意。”
池陽點點頭,兩人合作了多年,若是對方真出了意外,也得有人把消息傳出去。
“嗯。”
柳世謙剛剛走至法陣上,便被蕩漾的微光所籠罩。
這是他第一次離開南洪,即便心性再沉穩,此刻也是不禁有些緊張起來。
沈宗主交代的太過潦草,他甚至都不知道等下見了萬象閣的道友,應該如何開口。
然而下一刻,眼前出現的一幕便是讓柳世謙徹底怔在了原地。
他竟是直接被接入了一方空蕩蕩的大殿之中。
兩側整齊擺放的座次,還有最上方的主位,此刻一個人也沒有。
柳世謙莫名感覺身子有些發寒,隨即緩緩轉身看去。
只見門口不知何時立著一道健碩寬厚的身影,對方被暗金長袍所遮蓋,面容隱藏在寬大的兜帽之下,渾身沒有半點氣息溢散,宛如一尊詭異的死物,卻又給人莫名的尊貴之感。
“我…柳某奉命而來訪宗,請見萬象閣宗主。”
柳世謙不知具體情況,也不敢隨意透露身份,只是伸手取出了那封金冊。
緊跟著,他便是再次陷入錯愕。
只見那暗金長袍身影輕輕搖頭:“這里暫時沒有宗主。”
“那?”
柳世謙還想再問,卻被對方抬掌打斷。
“坐。”暗金長袍身影朝著主位示意。
柳世謙猶豫了一下,完全搞不明白現在的情況,卻又不愿露怯,免得給沈宗主掉了面子,只得硬撐著朝前方走去,隨即有些不適應的坐在了主位之上。
他疑惑看著前方身影,卻忽然聽見了對方淡淡的笑聲:“現在有了。”
“嘶。”
柳世謙整個人靠在椅背上,如遭雷擊,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或者是理解錯了對方的意思。
“萬象閣前任宗主剛死不久,這片寶地還未完全脫離他的掌控,趁現在合道,做奪舍之舉,可大大縮短時間,還望把握住機會,莫要辜負了這份好處。”
烏俊朝著主位上那清瘦中年人看去,嗓音認真了一些:“柳宗主。”
說罷,它轉身離開了大殿。
直到徹底消失在柳世謙的視線當中,烏俊才用力跺腳,自己終于要解脫了!
天殺的,鬼知道其他幾個殿主這段時間跟著主人吃的有多飽,反倒是自己,老老實實待在萬象閣,一點好處沒落著,反而莫名其妙挨了一記狠的,差點石軀都被震碎了!
“我主!烏俊要回來啦!”
大殿內,柳世謙并不知道剛才那尊貴的存在,一轉頭就變成了另一幅模樣。
他只是怔怔盯著前方的大殿,神游天外。
柳世謙清楚沈宗主是怎么樣的人物,所謂滴水之恩涌泉相報,但他是真沒想到過…當初給出去的一滴水,竟然換回了一片無盡汪洋。
七宗長老親傳們心心念念的合道寶地,就在這般猝不及防的情況下,被直接塞到了自己手里。
“老柳,什么情況了?”
道牌中傳出了池陽焦急的聲音:“怎么沒個信了?”
“我…”柳世謙拿起道牌,張了張嘴,不知該如何回應。
“你什么你,說話啊!”萬象閣外,池陽長老急的口干舌燥,哪怕對沈宗主有足夠的信心,但這里可不是自家南洪,而是完全陌生的西洪,哪怕是天境修士,也不敢保證完全不出意外。
“我的修行之路,好像又往前面展開了一點。”柳世謙深深吸氣,抑制著嗓音間的顫抖,哪怕再怎么故作淡然,但對于白玉京修士而言,誰敢說不想合道,若是沒這心思,又如何登的上白玉京。
道牌的另一邊突然陷入了死寂。
池陽長老似乎需要很長的時間來消化這句話。
氣氛漸漸有些尷尬起來。
終于,道牌內響起了粗重的呼吸聲,隨即有嫉妒到發狂的聲音炸開:
“姓柳的!你真該死啊!!!”
西洪水域,玉山。
雍容華貴的龍妃終于是邁出了那間深閨,端坐于大殿之上,殿中美人起舞,瓊漿佳肴,僅為了招待一人,便擺出了當初壽宴時的陣仗。
殿中,身披玄白大氅的男人安靜坐在桌后,沒有去碰桌上的菜肴和美酒,鋒芒畢露的眼神從未落在過那群美人的身上。
這是一頭兇煞的老虎,以悍然之勢崛起,執掌皓月霜虎一族。
哪怕是在經歷十萬年殺劫之前,就已經堪比合道的老一輩妖魔,也很少有愿意招惹他的。
只因為安廷風夠狠,不僅對外人狠,對自己族人也同樣狠。
傳聞他甚至去北洪求來了極其惡毒的手段,能暫借族人之力,消耗那群霜虎的精血和壽元,讓自己短暫躋身堪比天境的實力。
雖然這浪費的是整個皓月霜虎一族的潛力,甚至可能導致青黃不接,有滅族之災,卻也讓他擁有了坐在玉山龍妃面前的資格。
“您是前輩,廷風敬您一杯。”
安廷風終于舉起了酒盞,以雙手端著,朝著主位上的女人示意。
“不必這般客氣。”
玉山龍妃淡淡一笑,舉杯回應,卻又緩緩放下,并沒有飲酒的意思。
她不喜歡這頭兇煞的老虎,哪怕對方是她想要執掌西洪繞不過去的一尊強者,但此人戾氣太重,哪怕是對親生女兒也毫無仁心,犯了紫髯白龍一族的忌諱。
況且,對方明顯是帶了目的過來的。
安廷風仿佛沒有看見龍妃的態度,徑直將杯中瓊漿一飲而盡,隨即放下酒盞,從袖中取出一封信函放在了桌上,開門見山道:“廷風要用這個,換龍妃的一句話。”
紫嫻簡單掃了一眼那信函,很快便收回了目光:“什么話?”
聞言,安廷風緩緩起身,眸光愈發銳利:“龍妃應該還記得上次的事情,廷風安排族人,在西洪查探許久,仍舊是沒有任何消息,那人就像是突然出現,又莫名消失,沒有來歷,沒有目的,讓人實在無從下手。”
“你是想讓我幫你找?”紫嫻重新將目光放回了信封上,如果只是這個要求,那倒是可以談下去了。
然而安廷風卻是緩緩搖頭:“廷風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突然反應過來,我先前總覺得他是謀劃了許久,才能這般輕易的破開我設下的寶陣,所以一直在想有哪些勢力曾經接觸過寶陣,或者接觸過我的族人。”
“但現在我想明白了,相比起做這些事倍功半的舉動,不如直接找到那些與我族結怨的人,無論大小,挨個挨個找過去就行了。”
聽著這句話,紫嫻忍不住蹙眉:“伱是不是瘋了?”
身處西洪這般亂局,誰還不是仇家遍地,聽安廷風這意思,他是想要同時挑釁所有敵家?
“這就不需龍妃擔憂了。”
安廷風邁步走至大殿當中,再次拱手,且把身段放的更低了些:“廷風就只求一句話,先前在您壽宴上與我族人起了沖突的那年輕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話音響起,紫嫻的神情瞬間有了細微變化。
她沉默俯瞰著下方。
隨即唇角掀起了幾分寒意。
這頭老虎看似姿態極低,甚至不敢抬頭,但渾身的鋒銳已經抑制不住的散了出來,頗有些咄咄逼人的意思。
“所以你先前說的那堆都是廢話,你就是單純懷疑到了本宮身上罷了。”
“廷風不敢。”
安廷風終于重新站直了身軀,神情平靜到有些死寂:“但我實在想不明白,在您需要拉攏我的情況下,為何會眼睜睜看著我族受欺辱,甚至最后還邀請了那人進了您的閨房。”
“廷風不敢對龍妃不敬,也不敢懷疑龍宮。”
“我只想用這封信,換那人的身份。”
聽著這毫無波瀾的話語,紫嫻緩緩抬起下頜,身上的氣質漸漸有了變化,除去西宮龍妃的身份,她真正的底氣,來自于堪比天境的實力,且還是東龍王的愛女,地位等同龍子。
幾乎沒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她紅唇輕啟,淡淡道:“不換。”
本以為安廷風會像那天一樣癲狂暴怒。
卻沒曾想在聽見這句話后,這頭兇虎忽然笑了,輕點下頜道:“好的。”
見狀,紫嫻略微怔神,態度稍稍緩和了一些,篤定道:“不過本宮可以向你保證,這事情和他沒有關系。”
就憑姓沈那小子,就算加上那具琉璃青鳳傀儡,哪有攻破寶月大墓的實力。
況且就壽宴上發生的沖突,說穿了不就是口舌之爭,完全不足以讓那小子在南洪七子如此緊張的情況下,再去莫名得罪皓月霜虎一族。
“有沒有關系,廷風會自己去查。”
“不過我倒是想提醒您一句,南洪七子來這邊請援的事情,對于我等而言并不是什么秘密,先前壽宴上與我族小輩起沖突的女人,乃是碧海宗道子的事情,稍微查查也就知道了。”
“在這種情況下,那年輕修士突然找了借口出手,再加上您現在居然為了幫其隱瞞身份,不惜舍棄掉廷風對您的敬意…眾所周知,您和南洪七子的關系頗為不錯。”
“感謝龍妃,讓我心中的猜測又篤定了幾分。”
在沒有處于癲狂的狀態下,安廷風才是那尊靠著一己之力,奪回整個霜虎一族權柄的狠辣族長。
“你跟本宮說這些,是想炫耀你的聰明才智,還是你的消息靈通?”紫嫻安靜俯瞰著下方,白皙精致的臉上再無半點情緒波瀾。
“不,我想說的是,其實我已經找到他了。”
安廷風揚起唇角,誠懇道:“只要龍妃莫要插手此事,結束以后,看在往日您賜我續魂之物的份上,皓月霜虎一族仍舊是龍妃最忠誠的擁躉。”
“這封信函,乃是您夫君給我的,現在就交給龍妃了,一點小心意,不必客氣。”
說罷,這頭兇虎緩緩轉身朝著殿外走去。
它今日從始至終就只有兩個目的,一是再次確定心中猜測,二是給龍妃打聲招呼,僅此而已。
早在過來之前,他就已經安排好了族人在南洪和西洪的交界處蹲守了。
然而,就在安廷風即將邁出大殿的剎那,一股浩瀚的偉力瞬間將其籠罩了進去。
“如果我硬要管呢?”
大殿寶座之上,紫嫻緩緩站起了身子。
在絕對的實力面前,任何謀劃都是沒有意義的,譬如現在,安廷風的命都在她的手上,事情的結局自然也是她說了算。
“嗤嗤…”
安廷風突然伸手捂住了臉龐,發出低沉且瘋癲的笑:“您不會覺得我既然敢來,會怕死吧?”
紫嫻眼皮跳了跳,她根本無法理解,到底是什么事情,能讓這頭老虎拼著性命不要,甚至所有族人都被自己遷怒的代價,也要強行去找沈儀的麻煩。
“對了,當初我學到的秘法,可不止能集族人壽元血脈于己身…其實反過來也是可行的。”
話音間,安廷風的臉色已經迅速慘白起來,他回首猙獰的盯著主位高高在上的女人:“你可以試著動手,那樣的話,就能讓那個您想保住的年輕人,死在一尊堪比天境的大妖手下,也算是更有尊嚴了。”
顯然,他正在用秘法,反哺另一頭皓月霜虎。
紫嫻猛然探掌,身形消失在原地,右臂化作雪白龍爪狠狠掐住了這頭老虎的脖頸,寒聲道:“本宮說了,跟他沒有關系,你這瘋子。”
自己當初信誓旦旦的跟靜熙保證過了,現在又怎么可能容忍南洪七子的那位年輕宗主,死在自己的地盤上。
但現在,紫嫻卻有種無從下手的感覺。
若是真殺了這頭老虎,反而會讓另一邊更加危險…但對于沈儀而已,地境妖魔和天境妖魔又有什么區別,那可都是堪比合道的大妖!
“嘖嘖嘖。”
安廷風分明可以動用秘法,消耗其他族人來躋身天境,從而掙脫龍爪限制。
但他卻毫無反抗的意思,只是癡癡笑著,從森白尖銳的齒間吐出一句充滿怨毒的嗓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