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結束之后。
常浩南送別一眾領導,然后收拾好東西,帶著莊秉昌一起下樓。
雖然沒能在今天就獲得明確結果,但是這種間接改造半個省、幾十萬平方公里地貌和生態的狠活,本來也不可能隨隨便便就敲定下來。
能給決策層留下一個靠譜且深刻的印象,已經算是不錯的開頭了。
“常院士,您今天可真是嚇了我一大跳…”
剛才的架勢實在太大,莊秉昌直到現在還感覺有點冒汗。
“我之前不是說過了么,不能繼續停留在小打小鬧的程度上了。”
常浩南笑著回答道:
“不過也沒關系…你以后會慢慢習慣的。”
2004年這會,華夏的錢袋子才算是剛剛富裕起來,各種上個世紀就做出了規劃的項目也陸續開始落地。
但還遠不是日后大家熟悉的那個基建狂魔。
有些事情,不親眼看到,總歸是沒概念的。
“以后…”
莊秉昌似乎并沒有完全理解常浩南的意思。
但他也沒準備繼續糾纏下去,只是跟上常浩南的腳步,同時低著頭開始在腦海中規劃自己下一步的工作計劃。
也就在這個時候,一道聲音突然從二人身后傳來:
“常院士!”
常浩南回過頭,發現竟然是早十分鐘左右就已經離開會議室的李忠毅。
“李主任?”
他停下腳步,同時示意莊秉昌先自己下樓。
后者并非科工委系統內的人員,因此即便是一些被定義為非涉密的內容,也不好在對方面前聊起。
“座談會結束之后,上級領導又組織了一次小規模的討論。”
李忠毅一邊緩步來到常浩南身邊,一邊算是解釋了一下自己現在才出現在這里的原因。
但旋即就話鋒一轉:
“剛才那個沙地變耕地的技術,就是之前開會的時候,你和我們說過的靈感?”
如果擱在兩年之前,常浩南越過科工委直接上報,那肯定是妥妥的不講規矩。
但現在,情況則已經不一樣了。
院士頭銜暫且不論。
單工建委顧問這個崗位,就是為了向上級建言獻策而設置的。
或者倒不如說,像這種國家級戰略性工程,本來也不是工建委的管轄范圍。
話雖如此,常浩南還是能從李忠毅的語氣中聽出些許的…
委屈。
“那倒不是…”
前者趕緊搖了搖頭:
“有關對中東國家輸出技術的事情,我本來準備單獨找你聊的。”
聽到“單獨”兩個字,李忠毅的表情總算放松下來。
頗有一種“看來咱們之間的關系還是鐵”的安心感。
接著,便擺出一副準備洗耳恭聽的架勢。
“沙漠土壤化這個技術的細節,和沙地本身的組成以及結構性質有很大關系,蒙省的經驗甚至都不能直接生搬硬套到疆省,更別提海灣地區了…”
常浩南解釋道:
“所以,我當時準備拿出來的,其實是一個單純力學層面的沙體固化技術。”
李忠毅沒有接話,只是眼神中流露出些許疑惑。
作為一個外行人,他好像沒聽出什么明顯的區別。
“簡單來說,就是不考慮萬向結合約束當中的可恢復性,而只著重強化流變性能,通過調整固化劑的成分和配比,可以把沙體從完全離散的狀態調整為類似軟土地基的程度,從而可以被諸如水泥這樣的一般固化劑進一步加固。”
這下子,李忠毅馬上就反應了過來:
“可以當做地基?”
“沒錯。”
常浩南給出了肯定的回答:
“對于咱們國內來說,這個技術成本實在太高,意義其實不太大,最多就是改善一部分公路和鐵路的沉降情況。但阿聯酋國土面積的90以上都在沙漠里,根本沒得選…再說他們也不太缺錢,正好能用得上。”
實際上,他的說法還有所保留——
對華夏而言,這項技術只能說在眼下意義不大。
卻可以作為大規模填海造島的前置科技之一。
短則幾年,長則十幾年后,將會發揮難以想象的作用。
只是,現在說這些還為時過早。
不光是技術和成本方面無法支持。
外部環境上也還不到時候。
不過,只是固化地基這一個作用,就已經讓李忠毅雙眼冒光了。
“那看來,是時候召集相關單位商議一下了…”
他稍稍定了定神,說道。
要知道,阿聯酋給華夏列出的開放領域相當廣闊,只是缺少一個入局的抓手而已。
而這項技術,幾乎相當于瞌睡來了送枕頭。
另一方面,從原則上講,除了原有的幾大軍工集團以外,工建委并不直接管轄其它任何國有企業。
只能通過四個裝備工業司的相關政策,在業務上進行引導。
是引導,不是指導。
不能上行政強制手段的。
因此,要想獲得足夠的影響力,就需要拿出相對應的好處。
而一個海合會國家市場的提前體驗卡,顯然是相當有吸引力的籌碼…
工建委具體如何擴大影響力,這是李忠毅和他的領導班子需要考慮的事情。
常浩南作為技術人員,能提供一手王炸,就已經算是完成任務了。
因此,在離開會場之后,他便和莊秉昌一起回到了火炬實驗室。
本來,二人是準備再討論一下后續的試驗計劃。
結果剛坐下還沒來得及開始聊,就看到宋景明行色匆匆地出現在了辦公室門口。
對方是常浩南在火炬集團的辦公室主任,并不會經常出現在實驗室這邊。
因此,必定是有什么要緊的事情。
果然,宋景明剛一進門,就埋頭從公文包里取出來了一份資料。
“常總…”
這個時候,他才發現常浩南對面還坐了另一個人。
一時間,辦公室里的氣氛有些尷尬。
尤其宋景明和莊秉昌四目相對,都直直地愣在原地。
好一會之后,后者突然意識到,自己似乎才是那個多余的人…
“那常院士,我先去下面休息室等您?”
莊秉昌非常有眼力見地找了個理由開溜。
臨走前還不忘反手帶上房門…
直到這時,宋景明才稍稍松了口氣,然后趕緊三步并作兩步上前,把文件夾放到辦公桌上:
“常總,鐘宏宇鐘組長那邊剛剛聯系我們,說是向三星海工巨濟造船廠訂購LNG船的那家挪威公司突然宣告破產,并且無法支付剩余超過70的尾款…”
這個消息,來的有些突然。
但本身對于常浩南來說不算意外。
那家挪威企業本來就屬于臭名昭著的系卓爾石化旗下,最開始盯上的甚至是華夏這邊的造船廠。
好在韓國人主動來搶這幾艘船的訂單,于是常浩南干脆將計就計,把這個燙手山芋甩給了三星海工。
還順帶著用技術問題坑了對面一把。
“對于巨濟造船廠來說,這倒不完全是壞事…”
他面色古怪地搖了搖頭:
“那幾艘船的液貨艙和再液化系統之間本來就不適配,存在嚴重的安全隱患…真要是交付之后出點什么事的話,巨濟造船廠怕是要直接賠到破產…”
對于韓國人倒霉這件事,他雖然算是始作俑者,但完全沒有任何負罪感。
反而有點想笑——
訂單是你們主動搶走的。
再液化技術也是你們主動偷走的。
我們甚至還好意提醒過。
是你們自己不聽,才造成了今天的后果。
只能說,好言難勸該死的鬼。
而宋景明在聽完常浩南的銳評之后,也跟著露出忍俊不禁的表情:
“實際上,常總,巨濟造船廠恐怕真的要申請破產…”
后者先是一愣,但隨即釋然。
造船屬于妥妥的重資產行業,一筆十幾億美元的尾款收不回來,資金周轉出問題簡直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上一世華夏的大船海工也被系卓爾公司這么搞過一手,要不是上面果斷出手救場,也基本只能落得一個破產的結局。
三星海工雖然家大業大,但再大也大不過國資委。
扛不住壓力選擇破產重組也完全可以理解。
不過,幸災樂禍歸幸災樂禍。
常浩南很快想到了另一個問題。
K先生,也就是尹鍾賢,巨濟造船廠經理。
現在可能已經是前經理了。
在發現那幾艘船的安全隱患之后,因為扛不住來自上級的甩鍋,被迫選擇了投共一念起,剎那天地寬。
對方的初衷是換取能徹底排除幾艘LNG船安全隱患的方案。
而常浩南打一開始就沒準備給他。
至于現在…
合同的甲方和乙方一起完蛋,以后就算有人接手出了事,也不可能再找到相關責任人了。
但尹經理已經交過投名狀上了賊船,要想下去已經絕無可能。
于是,他趕緊關切地問道:
“我們那位K先生…現在是什么情況?”
巨濟造船廠,或者哪怕三星海工完蛋了都跟常浩南沒關系。
但如果尹鍾賢這么個好用的內鬼因此而沒了價值,那損失還是有點大的。
“鐘組長說,因為工作能力出眾,所以早在巨濟造船廠破產重組的傳聞出現之后的第一時間,就已經被同行現代重工給挖走了,目前正在擔任蔚山造船廠的副總經理。”
宋景明回答道:
“另外,考慮到后者目前的總經理年事已高,預計他可能在12年內繼任蔚山造船廠的一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