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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1章 我的情況不具備普遍性……

  常浩南的這一番說辭,對于臺下抱著避其鋒芒想法的聽眾們來說,簡直就是一個不定時的定時炸彈。

  考慮到他的年齡,幾乎相當于十年內隨機抽取一個方向的幸運同行進行埋葬。

  當然,這主要是對占據絕大多數的普通學者來說。

  至于那些真正的大佬,心態則完全不同。

  他們或許更傾向于將其視為一種挑戰,或者動力。

  “你覺得,他這么說是認真的,還是只是例行套話?”

  費夫曼一只手托著側臉,另一只手在座椅扶手上輕輕打著拍子,突然向身邊的德利涅問道。

  后者抬起頭,非常認真地思考了一段時間。

  但最后還是沒能給出確切的回答:

  “我不好說。”

  “他今年才26歲,即便是對于菲爾茲獎來說,都顯得太年輕了,有足夠的時間去開拓一個全新的研究方向…”

  菲爾茲獎雖說有40歲以下的年齡限制,屬于面向青年數學家的獎項,但多數獲獎者還是集中在35歲上下。

  這個年齡,雖然還不至于說已經進入職業生涯末期,但在創造力和開拓性上也基本開始走下坡路了。

  多數人會逐漸轉向數學教育,或者是進入那些更重經驗的研究方向。

  可是一名二十多歲的數學家…

  仍然有無限可能。

  就比如,佩雷爾曼是從30歲附近才開始對龐加萊猜想感興趣的…

  費弗曼點了點頭,沒有繼續回復。

  而是重新把視線投向了臺上的幾個人身上。

  然而,就在他覺得這段對話已經結束了的時候,德利涅卻又突然來了一句:

  “我突然覺得,常的研究方式…或者說是研究切入點,跟利翁斯有些接近。”

  這個名字顯然出乎費弗曼的意料之外:

  “利翁斯?”

  他下意識地回過頭,看向位于自己身后一排邊上的某個人影。

  那里正坐著1994年菲爾茲獎得主,法國數學家皮埃爾·利翁斯。

  “不是這個利翁斯。”

  德利涅迅速糾正道:

  “是他父親,雅各布·利翁斯。”

  “那已經是兩個時代以前的數學家了…”

  “對,但是老利翁斯就經常會從具體的某個應用出發,如果發現理論還不完備,就自己動手開始研究理論,甚至是建立一套數學工具…”

  說到這里,德利涅停頓了一下,然后忽然笑道:

  “這兩個人的研究方向都很接近,偏微分方程、插入空間、有限元分析…幾乎什么都做。”

  “所以,常接下來關注哪個領域,大概率取決于他具體遇到什么問題…”

  就在倆人說話的時候,臺上的訪談也進入了后半段。

  好在,相比于不按常理出牌的佩雷爾曼以及常浩南二人,另外兩名獲獎者表現要正常很多。

  或許因為是今天第一次登臺,所以之前準備的感言還沒說過。

  總之,算是給出師不利的帕里斯挽了波尊…

  而隨著頒獎典禮的結束,整個開幕式也跟著進入了尾聲。

  本屆國際數學家大會持續時間長達9天,有足夠的時間留給學術報告環節。

  沒必要非得擠在開幕式到午餐會中間的短短半小時里。

  廣大與會者可以趁這段時間休息、自由活動或者進行交流。

  盡管還有些主辦方安排的小節目,但主要只是作為一個避免冷場,活躍氣氛的背景。

  畢竟,很少有人是為了欣賞文藝表演而來參會的…

  常浩南走下舞臺,甚至還沒來得及回到座位上,就已經被一眾記者圍攏起來。

  其實這么多年下來,他對于應付媒體已經有了充分的經驗和準備,在大部分情況下只需要搬出一套固定格式的說辭即可。

  但在眼下的場合,面對來自C站的采訪時,卻不太好這樣應付差事。

  尤其是,他在剛剛已經絞盡腦汁,把能說的都說完了。

  要是對方再按照慣例問一遍自己此時的感想,那是真憋不出來。

  好在,眼前這位記者的水平不錯。

  至少應該是聽懂了剛才在臺上的交流內容、

  所以沒有再提這些重復的內容。

  而是在起手的祝賀過后,直接進入了后面的環節:

  “常教授,我們注意到,您并非數學專業出身,過去也沒有參加過任何數學競賽,但仍然獲得了舉世矚目的成就…您覺得,這是否意味著,目前我們的數學教育和選拔體系還有些需要完善的地方?”

  聽到這個問題,剛才在臺上都還算應對自如的常浩南當即就有點冒汗。

  華夏理論數學界的落后,主要還是基礎太差加上投入不足。

  數學相比于其他學科,成果轉化的周期更長,層級也更高。

  而當前華夏的發展情況就決定了,絕大多數數學專業的學生,最后都會進入更加應用的領域。

  比如金融、工程、計算機…

  這種情況,隨著國民經濟和綜合國力的發展,會逐漸得到解決。

  但不是現在。

  至于數學教育這塊…

  哪怕真的存在問題,但把他拿出來當例子也還是太離譜了。

  因此,常浩南在大腦里飛速地組織了一下語言:

  “教育和選拔方式確實需要與時俱進,但我認為對于絕大多數人來說,沿著現有的教育和競賽體系前進仍然是風險最小、收益最高的選擇。”

  “至于我…”

  他稍微停頓了一下,接著換上一副有些無奈的語氣:

  “即便是在國際數學界當中,我的情況也不具備普遍性,所以沒有太大的參考價值…”

  這一段回答,直接就讓對面的記者一時語塞。

  雖然乍一聽像是在自謙,但要是細品的話…

  怎么總覺得哪不太對味…

  由于是現場直播,所以這一段內容在很短的延遲之后,就原樣呈現在了電視屏幕上。

  并迅速在觀看直播的學生當中引發了熱烈的反應。

  “好家伙,這段回答可太精彩了…”

  “國際數學界當中本來就遍地是天才,常教授這不就相當于是在說,自己哪怕在一群天才當中,也是最特殊那個么?”

  “可他也沒說錯啊…難道還有別人在26歲就拿菲爾茲獎了?”

  “你這么一說倒也確實…”

  “唉…我等凡人,還是像常教授說的那樣,老老實實上課和參加競賽吧…”

  等常浩南應付完全部采訪的時候,很多人都已經陸續離開主會場,前往餐廳了。

  不過,吳聞俊等一批華夏學者,倒還留在原地等著他。

  只有陳省深老爺子因為身體原因,提前告別了會議。

  見常浩南回到座位,眾人迅速圍攏上來。

  在一連片的祝賀聲當中,幾乎所有目光都不由自主地往他手里的那個小盒子上瞟。

  而常浩南也很快注意到了這點,干脆大大方方地打開蓋子,把獎牌放在旁邊一張座椅的小桌板上。

  其實單論設計,菲獎的獎牌堪稱平平無奇。

  正面一個阿基米德的浮雕頭像,加上一串阿基米德名字的希臘字母而已。

  只不過,其中蘊藏的意義,卻足以綻放出最為絢麗的光彩…

  “常教授。”

  在近距離過了一把眼癮之后,還是吳聞俊首先回到了正題:

  “剛剛我們還在討論,是不是以你的名義,在國內冠名建立一個新的數學研究機構?”

  “這樣可以把好的資源,以及優秀的學生集中起來,對于我國理論數學領域的尖端研究也能形成促進作用。”

  實際上,早在大概半年以前,華夏數學會就已經有人提出了類似的建議。

  只不過為了避免給人以中途開香檳的感覺,一直到菲獎塵埃落定之后,這件事才被放到面上公開討論。

  “對,可以叫常浩南數學研究院,或者常氏數學院研究院。”

  袁相埡站在稍靠外圍的地方跟著說道:

  “至于資源…我想國內各大高校在這種事情上都不會吝嗇…”

  一時間,周圍表達贊同的聲音此起彼伏。

  但常浩南卻為此感到有些頭疼。

  作為華夏第一個菲獎得主,他現在再說完全從數學界抽身,顯然并不現實。

  但也不愿意就這么一頭扎進去——

  常浩南之所以能在科工委系統內縱橫捭闔,除了逆天的項目效率以外,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他上輩子就已經對這里面的各種糾葛熟門熟路。

  但理論數學這塊…

  抱歉,真不熟。

  哪怕他本人靠著菲獎的名頭足以橫沖直撞無所畏懼,但貿然摻和進去揠苗助長,對于整個華夏數學界來說,也未必就是好事。

  “吳院士,袁主任。”

  常浩南思索半晌之后,抬起頭看向剛才最早提議的吳文俊和袁相埡。

  他的聲音不大,但卻令原本嘈雜的周圍瞬間安靜下來。

  “我覺得,以國內目前的發展情況,還不適合進行這樣的操作。”

  “理論研究和工程項目不一樣,相比于經驗和集思廣益,很多時候更需要個人鉆研。”

  “在這種情況下,把全國高校的潛力抽干集中到一起,就算能在短時間內搞出些漂亮的成績,從長遠來看,對于學界的發展恐怕還是無益。”

  如今,從常浩南口中說出來的話,分量可謂終逾千鈞。

  而剛才情緒高昂的眾人,也隨之冷靜下來。

  “那不如這樣。”

  吳聞俊給出了退而求其次的想法:

  “可以以常教授你的名義,成立一個面向全國的獎學金,獎勵那些學生時代就在數學領域表現出卓越天賦的年輕人。”

  “這個資助不是一次性的,而是從獲獎開始,直到其結束學業為止,只要通過每年的基礎考核就可以一直發放,而這個考核可以由常教授親自,或者由常教授專門指定的專家組來進行,而其它人不得干涉…”

  “另外…”

  “還有…”

  剛開始,常浩南還只是正常在聽。

  但越聽越覺得不對勁。

  對方的構思條理清晰邏輯嚴密,怎么看也不像是臨時想出來的東西。

  直到這個時候,他突然意識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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