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寒暄之后,劉方平看著周遭包括自己在內的四個人,遲疑了片刻,但還是開口問道:
“常教授,咱們實驗室除了您之外…就只有…我們三個?”
一個教授帶三個萌新講師這種配置,放在科研界,尤其是重點實驗室這個圈子里,還是相當炸裂的。
盡管這個教授是國內最年輕的二級教授、在博士畢業之前就已經主持國家級項目的真·大佬,未免也有頭重腳輕之嫌。
主要是作為老大的常浩南本人日理萬機而且并未離開科研一線,不可能事事親力親為。
一般來說,像是這種情況,實驗室里應該還有幾個級別稍低一點的教授或者副教授負責主持日常工作。
“按照編制,咱們還有一個空缺名額,但我暫時沒找到合適的,而且也不急于這一時。”
常浩南回答道。
實際上他之前也聯系過徐洋,詢問對方是否有興趣把檔案轉到京航來任教。
后者目前的職稱已經是正高級研究員,過來之后可以無縫轉成三級或者四級教授。
不過徐洋表示自己并沒有帶學生的意思。
包括聽說了這件事的李杰院士也表示,根據計算所前些年讓徐洋帶研究生,導致多人因完全無法跟上節奏而退學的慘痛經驗,不建議常浩南讓后者擔任教職,但可以借調過來擔任純科研崗。
常浩南考慮到,如果一個實驗室同時出現兩個壓力怪,那么學生的日子可能確實有點難過,最后還是聽從李杰的建議,放棄了這個想法。
不過對于他來說,如果是純科研的話,那徐洋目前已經在火炬集團掛名了,完全沒必要多費周章還要占個名額。
至于他認識的其他人,要么本身就是帶課題組的大佬,不可能給他來打下手,要么就是年紀比較大而且潛力還一般,要合作的話還行,招進實驗室就大可不必了。
于是這最后一個編制就暫時這么空著了。
“怎么,擔心我的水平不夠,帶不動咱們的日常工作?”
常浩南一邊伸手示意幾人落座,一邊用帶著玩笑的語氣反問道。
“不不不…”
劉方平的反應有些慌亂,連連擺手否認,但緊張之下反而顯出幾分笨拙,一時間竟不知道該怎么解釋。
好在旁邊的雷志興雖然看似五大三粗,甚至站在常浩南旁邊都像是保鏢,但反應卻要快上不少:
“我們是覺得,常教授您平時肯定很忙,實驗室日常只有我們三個講師…還都是剛畢業的新人的話,會不會運轉不暢…”
常浩南表面上不動聲色,但心里卻已經對這兩個人有了初步的判斷。
在剛剛那樣的場合下,雷志興沒有落井下石,而是選擇給同伴解圍,說明兩個人之間的關系至少算是過得去。
這樣一來,他以后要讓他們同時負責一個課題或者項目的話,也能稍稍放心一點。
如果剛剛他們的表現不是這樣,那就要考慮盡量把這兩個人拆開了。
實際上,能從顏永年教授那邊順利畢業,而且還是作為關門弟子培養,在學術水平方面不太需要擔心。
無非是現在剛從學生變成打工人,不太適應這個身份轉變罷了。
否則常浩南也不可能把這兩個人邀請過來。
他比較關注的反而是他們之間的關系。
當然還有人品——
對他這個實驗室主任來說,兩個講師的為人好壞根本不會影響什么,但對于以后招進來的學生而言,導師,或者哪怕只是同一個課題組的老師如果太不當人的話,日子必定不會好過。
間接地,他這個大老板的聲譽也會受到影響。
雖然常浩南自己兩輩子遇到的導師都還不錯,但類似的事情他可是聽過不少。
最后搞到師生反目的情況都有。
“新人怎么了,誰都是從新人階段過來的嘛…”
常浩南靠在沙發靠背上,作出一副“大佬.jpg”的樣子:
“咱們火炬實驗室是京航,或者說是目前全國高校搞校企聯合的重點建設對象,算是這類合作模式的探索者,太多過去的經驗反而會限制發揮。”
“再者說,課題上的事情,我相信你們的能力,如果真有解決不了的問題,我們也可以共同解決,當然,我還是希望你們能盡量依靠自己。”
“至于實驗室的日常工作,如果有什么問題的話,可以直接聯系唐校長,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他會幫忙解決的。”
這一番話說完,姚夢娜倒是早已經習慣,但劉方平和雷志興可沒見過這陣勢。
之前他們兩個來京航報道的時候,唐林天確實跟他們說過些類似的話,諸如校領導要為教職工和學生服務云云,但哪怕是不善言辭的劉方平也只是木訥了點,又不是真的沒腦子,自然只當是對方客套,并沒有當真。
一個講師,剛入職的,有事就直接聯系校長?
幾個菜啊,喝成這樣?
結果現在看來,反倒是自己二人狹隘了…
人家還真不是在客套…
不過人的名樹的影,他們心里還是有數的。
能有這份待遇,主要還是歸功于這個實驗室,或者說是歸功于常浩南。
“有您這句話,我們就放心了…”
無論如何,二人最擔心的事情算是解決了,長舒一口氣的劉方平回答道:
“那…常教授,您準備給我們兩個分配什么任務?趁暑期這段時間,我們也好先找一些文獻資料學習一下。”
“你們也要表現的大膽一些。”
常浩南看著并排如小學生般坐在沙發上的兩個人,實在有點哭笑不得,并沒有馬上回答劉方平的問題:
“等到十月份,最晚明年一月份,你們的學生就要進組了,要是讓他們發現連自己的導師都沒什么信心,積極性難免也會受影響。”
“而且,你們之前也都是跟顏教授見過大場面的人,應該很快就能適應才對。”
姚夢娜三人目前還只是講師的身份,博士肯定是沒辦法帶,不過每人每年會有一個碩士生的名額。
當然,在火炬實驗室這種環境下,具體哪個老師的學生之間倒也不必分的那么明顯。
畢竟估計大多數人都是沖著常浩南的名頭才會來投簡歷…
而且以他的經驗來說,在自己未來準備涉足的領域里,學生的水平跟學位等級,以及導師的水平之間都沒有必然的聯系。
換句話說,碩士生里面也有可能挖到寶。
數學這東西,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如果到25歲還沒研究出什么名堂來,那這輩子基本也就沒啥指望了。
只能轉去搞應用數學。
再不然就只能去搞工科。
哪怕是常浩南開著掛,現在想從純應用的工科反向往理論領域發展,都只能慢慢熬著等系統升級。
更別提其他人了。
學科鄙視鏈一般就是這樣來的。
“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
剛剛一直沒怎么開口的雷志興撓了撓頭:
“以前出去,別人重點關注的都是顏老師,現在突然自己成了老師,就有點…心里沒底。”
剛走出校門進入社會的普遍現象。
上一世常浩南畢業之后剛到航空工業集團工作的時候也是這樣,做起事來縮手縮腳的,一直持續了大概兩年左右才逐漸適應過來。
但現在,他可沒有兩年功夫可以浪費。
“應該是環境突然變化造成的,不過咱們這里也是大學,跟你們過去的環境差不多,相信你們很快就能適應。”
常浩南站起身,來到辦公桌后面,從抽屜里翻出一摞資料:
“劉老師剛剛問起項目的事情,正好我這邊前些天接到過一個比較合適的,可以先給你們去鍛煉一下單獨負責一個項目的能力。”
看到常浩南手里的牛皮紙檔案袋,劉方平和雷志興二人同時眼前一亮。
青華大學的博士,在90年代末這會還是比較值錢的,如果他們想找個輕松點的閑職,或者油水豐厚的崗位并不算困難。
而搞科研,雖然這些年由于常浩南的影響,條件已經比過去好了不少,但總體上仍然是個比較清苦的差事。
在這種情況下,他們仍然選擇到高校擔任教職,說明本身就是有夢想的。
現在,面對自己職業生涯中的首個項目,難免會有所期待…
當然還有些緊張。
要是上來就給搞砸了,那以后在這實驗室里面的地位可就難說了…
“別緊張,只是一些前期的情況調研而已。”
常浩南從牛皮檔案袋里抽出兩沓紙,而劉方平和雷志興兩人見狀也趕緊起身,快步來到辦公桌前雙手接過:
“之前滬東造船廠找到我,說想要開發跟GasTransport液貨艙相匹配的液化天然氣船,不過我那時候走不開,火炬集團也沒足夠的人手來做這個事。”
“這是船廠那邊寄給我的一部分綱要性材料和核心技術標準,伱們先拿去看一下,再找一些文獻資料看看,準備好之后就去滬市出個差,了解一下具體情況。”
蔡宏桂其實已經把幾乎半個車廂的資料復制完送到了火炬集團,但以后未必每一次都能有這么好的事情,因此這第一個項目,常浩南還是打算讓兩個人從資料搜集這部分干起。
“是!”
二人異口同聲地回答道。
“現在咱們實驗室還沒有行政秘書,差旅費和介紹信,你們自己去跟學校打一下報告,另外我會從實驗室經費里出一部分,給你們按照高一級的標準執行。”
事業單位執行的差旅標準還是1996年制定的,普通人員每人每天15元餐補加3元車補。
常浩南當初去盛京參加八三工程的時候,領的就是這個數,當時感覺還是挺滋潤的。
但是到眼下1999年這會,18塊錢每天就已經比較抽象了,更何況這次要去的還是上滬這種地方,哪怕食宿都由滬東廠負責,也多少有點不夠意思。
因此各單位在執行的時候,普遍會靈活處置一下。
常浩南無論是自己還是單位的賬上都不缺錢,自然不會在這方面虧待別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