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何考猜對了,葉良成見到他,就像斷線的風箏找到了組織、走丟的孩子見到了媽媽,激動得眼淚都要下來了。
也不知葉良成自動腦補了怎樣的情節,總之在他眼中,何考這位“火青前輩”與苦茶是同樣神秘的隱世高人,也是苦茶的同伴。
他迫切想知道苦茶究竟出了什么事,火青前輩又為何會來到這里?
何考只是淡淡開口道:“我與苦茶有舊,宗門師承也頗有淵源。他的事我雖沒有打聽太多,但多少也知道一些。
去年,他主動來找過我,我才知道他在這里收了一批弟子。其中最出色、他最信任的人叫葉五娘,卻是個男的。
他出事比較突然,來得及交待太多。我聽說消息之后,也替他來看過你的情況,今天不是我第一次來了。
我見你這段時間不僅終日買醉,就連修煉都懈怠了,如此天資未免可惜,所以才忍不住現身與你相見,勸說幾句。
苦茶應當已通知你就此隱匿,你本可以換個身份離開,為何還一直在此守候?”
葉良成:“我離開此地,又能去哪里?苦茶師父給我的任務,就是看守這處修行道場。我若是走了,他或是別人回來,可不就斷了消息…
火青前輩,苦茶師父出了什么事?”
何考長嘆道:“以你如今的修為,還不是該知道的時候。”
葉良成:“他是不是遇到仇家,出了意外?您剛才說他已經不在了,究竟是什么意思?”
何考:“想必伱也清楚,苦茶平日所行,多有兇險之事。殺人者人恒殺之,倒也無所謂什么仇家不仇家,只是行兇險之事太多太久,終于失了手。
以苦茶那等修為尚且失手,在你還沒有自保之能前,就不要再問了。他讓你就此隱匿別再暴露身份,就是不想你重蹈覆轍。
沒想到你如此重義守諾,一直孤身在此守候,我看著也有幾分于心不忍,所以才會告訴你這些。希望你今后能好生修煉,不要再誤入歧途。”
葉良成:“火青前輩,您能不能告訴我——有關苦茶師父的更多情況?”
何考斷然道:“不能!”但見對方的哀求之色,似是有些不忍,又語氣一軟道,“現在還不能。”
葉良成聽出這話還有余地,趕緊追問道:“那什么時候才可以?”
何考:“這要看你自己了,你若是愿意還守在這里,那就注意別暴露身份和修為…言盡于此,有緣再見。”
葉良成見他居然要走,眼巴巴地問道:“火青前輩,您什么時候還會再來?”
何考:“我若再來,你自會知曉。且珍惜緣法,好自為知吧!”
他沒有說太多話,也沒有動這里的任何東西,甚至都沒有打聽葉良成與苦茶以及其他清潔工的任何事情,就是露了個面打了聲招呼,便飄然離去。
這下葉良成不再喝悶酒了,每天加緊用功修煉,但心里就跟貓抓似的,懸在那里不上不下,總盼著那位神秘莫測的火青前輩什么時候再來找他。
何考可忒壞了,他了解葉良成的處境,干脆什么都不說,就讓葉良成自己去腦補,因為說的越多破綻就越多。
等待的過程就像熬鷹,葉良成足足等了十天,又到了一個周日的上午,他正打算照例去秘密聚點巡視一番,卻發現有人又進了演武廳。
他趕緊也來到了演武廳,果然看見火青前輩已出現在那里。還是跟上次差不多的情形,火青前輩抽出了一根大桿子,示意他過去較量一番。
葉良成拿過長柄苗刀,這次出手的章法要比上次嚴密多了,但交手的時間仍不長,很快就被火青前輩用桿尖點在大腿上,落敗坐倒在地。
只見火青前輩皺眉道:“暴飲暴食對健康不利,同樣的道理,你前段時間有所松懈,這段時間又修煉過于急切,這并非好事。
如此心境,恐有走火入魔之憂…你已有三階修為,應當已領悟火候崇正之真意,為何還會犯這種錯誤?”
葉良成起身行禮,恭恭敬敬地答道:“多謝前輩指點!我等了半年,好不容易才等來了前輩您,這段時間的修煉確實失之操切…可是,什么叫三階修為啊?”
何考戴著隱娥紗,表情也看不太清,但聽語氣明顯很詫異:“哦,你居然不知道什么是三階修為?”
葉良成:“我確實不知,苦茶師父從未這么說過。”
何考:“那他是怎么告訴你的,按他的說法,你如今又是什么修為?”
葉良成剛要答話,何考又擺斷他道:“先不說這些了!你這段時間,都沒有喝酒了吧?”
葉良成:“經前輩點醒,最近確實沒有再消沉荒廢,不料卻又用功急切了。”
何考輕輕笑道:“這是矯枉過正了,也不能從一個極端走到另一個極端。有時小酌幾杯,也能舒筋活血、放松身心…你今天還沒吃午飯吧?”
葉良成趕緊道:“前輩也沒吃吧?我來親手整幾個菜,陪您喝幾杯!”
他心里非常高興,看來火青前輩也在暗中觀察自己,他這段時間的努力與改變也都被看在了眼中,所以才會再度現身相見,而且愿意陪他吃頓飯了。
這關系,當然比上次又拉近了不少,有不少話都可以聊了。
他將何考請到了“辦公樓”的大餐廳里,親手做了好幾個菜。園區里就有菜地,蔬菜都是新鮮現拔的,他還散養了一窩雞,雞和雞蛋都是自產的。
做好菜之后又開了瓶五糧液,葉良成要陪著火青前輩好好喝幾杯。
葉良成做菜的手藝居然還挺好,估計也是這么長時間練出來了,能將術法修煉到三階,只要肯用心思,學別的東西往往也會不錯。
何考看著葉良成的樣子,莫名想起了江老頭和李長老那次上自己家吃飯,他也是忙前忙后做了好幾個菜…看來葉良成是真把自己當成前輩高人了。
葉良成的胃口一直被吊著呢,火青前輩方才提到了什么三階修為,但隨即就轉移了話題,顯然是發現他并不了解,于是就沒有興趣再多說。
可是葉良成想問啊,連敬了好幾杯,問了幾句菜是否可口,這才小心翼翼地開口道:“火青前輩,您方才提到的三階修為,究竟是怎么個說法?”
何考:“我不太清楚苦茶是怎么教你的,你先說說自己的修煉情況。”
葉良成:“苦茶師父告訴我,我們是秘法修行者。而世間秘法境界,有上中下三層,我已勉強達到上層,但還遠遠不及上層巔峰…這是否就是您說的三階修為?”
何考端杯沉吟道:“上中下三層境界?如此說法,對低階術士而言倒也可以,苦茶可能是不想讓你好高騖遠,先打穩根基。
據我所知,你所修秘法叫作入微術,你如今可稱三階術士,也就是苦茶告訴你的上層境界。但在三階之上仍有境界,若能達到那個水準,才可稱真正的修士。”
“入微術?”葉良成不禁喃喃念了好幾遍。
何考不動聲色道:“你沒有聽說過這個名字嗎?”
葉良成:“苦茶師父沒有說過,他只告訴我這是秘法。”
何考:“世間秘法傳承不止一門,入微術只是其中之一。苦茶未告訴你亦可理解,名字并不重要,無論修煉哪一門秘法,皆可通達大道。”
葉良成:“那么苦茶師父和您,修為是否都已超越三階之上,是真正的修士呢?”
何考:“你如今問這些還為時尚早,待將來修為到了地步,自會知曉。”
在葉良成看來,火青前輩似乎對別的事都不感興趣,之所以肯現身,就是想指點他幾句修煉,而他當然要抓住這樣難得的機會。
見火青前輩不喜歡多問,他便主動說了自己修煉的經歷…既然打定主意要盡量陪前輩多喝幾杯,他自己當然喝的也不少。
一瓶酒很快就見底了,葉良成又開了一瓶。
酒桌上幾乎就是葉良成一個人在說話,何考只是默默地聽著,時不時插問兩句,似乎也不關心其他的瑣事,問的話都與修煉有關。
葉良成見到何考為何是這樣的反應?他就沒有戒心也沒有起疑嗎,居然就這么單純地信任了來歷不明的火青前輩?
其實他有他的想法,而且了解其經歷后,多少也能理解他的這種態度。
想當年,葉家公司是找了人打通關系,才接到錦繡創業園的強、弱電裝修項目,否則這么大的工程干嘛要交給他們?
葉父找的人叫胡叔略,據說此人很有背景,能幫著打通開發商那邊很多關節。葉父當然也花了不少錢,總計有三百來萬公關費用吧。
但只要順利拿到工程,這一切便都值。
這么大的一個項目,刨去材料、人工、打點關系的公關費用等成本,粗略算下來利潤至少也有上千萬,這還是在不考慮尾款的情況下。
開發商找種種借口拖延與扣押工程尾款,這也是很常見的情況,承包方在報價時往往都已經把這種因素提前考慮進去。
可是葉家公司不僅沒收到尾款,連首款都沒拿到!
第一棟樓的工程費用,都是他們先期墊付的,第二棟樓的裝修工程也已經開始了,照說這時候應該拿到第一筆工程款,可偏偏就在此時項目黃了。
開發商是家實力雄厚的大集團,以前也沒聽說過出什么問題,所以葉家公司才會找關系接這筆工程,沒想到竟能發生這種事!
建筑工程的很多承包商和材料供應商,前期收到的不少款項,都是開發商開據的商票。在開發商無法按期兌付的情況下,這些商票幾乎就成了廢紙。
而葉家公司就連這樣的廢紙都沒拿到!
算算前期打點以及接下來的施工費用,葉家公司已經填進去近千萬。千萬流動資金,一般的公司也很難拿得出來,他們也有不少欠款。
父親又急又氣,病倒住院了。只有二十三歲,剛剛大學畢業不久的葉良成,就不得不接手了自家公司。
為了給父親看病,更重要的是還欠債,他連自家房子都給賣了。
葉良成后來為什么住在工地里不走,最主要的原因當然是工程款沒拿到,另一個客觀原因,也是沒別的地方住。
賣了房子還清欠債之后,父親也去世了。葉家原本也算頗有積蓄,葉良成手里還剩百十來萬,他完全可以找些別的事做,開始一段新生活。
照說他沒必要就把自己的青春耗在這片廢墟中死磕,但他終究不甘心啊。工程款沒拿到是一回事,但父親是怎么接到這個工程的,又是另一回事。
父親在病床上曾仔細回憶,那中間人胡叔略是在生意場中認識的,是對方主動告訴他,有門路能拿到這個工程,并暗示他掏錢打點關系。
父親還側面打聽了一番,發現這個胡叔略辦事挺靠譜的,才主動找其通過關系拿到了這個工程。
胡叔略好處費都收了,工程卻搞成了這個樣子。
照說是開發商出事,好像也怪不了胡叔略這個中間人。但是按照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潛規則,既然收了這樣的好處,就得保證乙方能按時拿到工程款。
而且葉良成后來也打聽到,開發商的資金出問題,其內部高層人員早就知道情況。
在葉家公司接工程之前,開發商的很多高管,都已經悄悄處置了本集團發行的債券、理財類資產,顯然已經、在轉移風險。
胡叔略有內部關系和消息渠道,當然也了解情況,因為他也做了同樣的事情。
胡叔略原本也有合作的關系公司打算接這個工程,后來卻將這個工程給了葉家公司,并收了葉家一大筆好處。
父親應該就是讓這個胡叔略給賣了,居然還主動給了對方一大筆錢。
血氣方剛的葉良成上門找胡叔略理論,工程款的事情先不說,胡叔略收的那三百萬公關費用,總得吐出來吧?
但胡叔略根本不認這個賬,自稱只是個幫忙的中間人。葉良成的父親花錢行賄拿工程,錢都是開發商內部經手人員收的,與他沒有任何關系。
他還說,如果葉良成不服氣可以請律師去告,愛怎么告就怎么告!
葉良成氣不過想動手,結果讓胡叔略身邊的保鏢給扔了出來,物理意義上的扔出來。在當今東國,有什么普通人身邊還帶著保鏢啊,顯然是虧心事做得太多了。
已無家可歸的葉良成越想越恨,他也豁出去了,非要報這個仇不可,于是就開始暗中關注胡叔略…應該總能找到其落單的時候吧?
皇天不負苦心人,他居然很快就找到了機會。事后回頭看,那很可能是胡叔略故意給他的機會。
胡叔略那段時間居然喜歡晨跑,在住處附近的一個江邊公園里。
那天葉良成在風衣里藏了一根鋼管,當胡叔略跑過一段僻靜的小路時,他突然從路邊的樹叢中躥了出來,從其背后抽出鋼管就打。
葉良成雖然在其兩名“保鏢”手中吃了虧,但他的體格不錯,上大學時就喜歡健身,也參加過自由搏擊等社團,也算得上身手敏捷吧。
他就不信自己拿著家伙還干不趴一個胡叔略,但結果卻令他三觀炸裂,甚至開始懷疑人生!
鋼管剛抽出來,前面的胡叔略便轉身看向了他。也不知從哪里飛出一根繩子,那繩子似乎是活的,居然將他捆起來吊到了路邊的一棵樹上。
胡叔略在幾米外一招手,地上有一片鋒利帶尖的碎石居然飄浮起來,凌空緩緩地刺向葉良成的咽喉。
繩子捆得很緊,令葉良成感覺喘不過氣,莫名也發不出聲音。他只看見胡叔略的眼中帶著殺意,而鋒利的石片正緩緩地飛到近前…
那種壓迫感與恐懼感,沒有親身經歷過的人是無法體會的!
眼看他就要被鋒利的石塊割喉,似是一道勁風飛過,那塊石頭啪的一聲就碎了,碎渣還在他的臉上劃出了幾道血痕。
有一個聲音傳來道:“得饒人處且饒人!他只是一個普通人,你給點教訓也就夠了,何必還要取人性命呢?”
胡叔略聞言一驚,纏繞在葉良成身上的繩子突然松開了,嗖的一聲飛向了樹后,緊接著又倒卷而回,被其收入袖中…似是與人隔空斗了一記。
胡叔略應該沒有占到什么便宜,對來人也頗為忌憚,冷冷地盯著樹叢方向,與對方相持了片刻,最終氣勢還是弱了下來。
他看了一葉良成眼道:“今天就便宜你了,再敢找事,我讓你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說完轉身便走。
繩子飛走時,葉良成也從樹上掉了下來,摔得七昏八素,好半天都沒能起得來。
待他掙扎著爬起身,胡叔略早已離開,卻看見樹叢里緩緩走出一個戴面具的人…這就是他第一次見到苦茶師父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