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亮。
早朝結束,百官從奉天殿魚貫而出…
交好者,三三五五結伴而行。
“應該快放榜了吧?”
“我可押了全家八成活錢,三倍的賠付率,這回賺了,之前督查的損失就全都賺回來,還能小賺一點。”
“大家都一樣,哈哈…”
“趙大人!”
禮部尚書趙翥聽聞身后喊聲,苦笑轉身,一群官員圍上來,紛紛開口,打聽消息。
胡惟庸、李善長停下腳步。
就連劉伯溫也好奇頓足,站在不遠處旁觀。
不管有沒有參與押注。
此番事情鬧得這么大,眾人想不關注都不行。
趙翥一一應付不來,抱拳回復,“各位大人,我也不知…”
自從押注事情出現后,朝中百官紛紛參與。
他就馬上請示皇帝,做出決定,閱卷流程中,三閱拆掉考生籍貫密封的評閱程序做出改變。
過往,三閱拆掉考生籍貫密封,再次評閱,主要是為平衡地域差距,照顧一些科舉比較落后的地區。
本屆春闈,沒這道程序。
因為有太多官員,參與押注。
且都是當朝大員。
若拆掉密封,科舉的公平性,太容易被這群牽扯利益的同僚左右。
除此之外。
他還下令閱卷官進行封閉式閱卷。
不得與外界產生任何接觸。
這么安排,也是沒辦法。
朱四郎若是沒藏拙,考入十甲。
這群利益受損的當朝同僚,為了自身利益,完全有可能干擾科舉公平性,把朱四郎排到十甲之外。
他絕不容許這種事發生。
身為太子系,太子的支持者,他也不愿朱四郎風頭太盛。
但科舉的公平性、正義性更需要確保。
若他今天為對付朱四郎,毀掉科舉公平性。
就是毀掉太子的江山。
百官聽著,面露失落,暗罵一句迂腐,紛紛離開。
“伯溫兄…”
劉伯溫剛提步,喊聲傳來,頓足轉身…
李善長含笑靠近,做了個請的手勢,邊走邊說:“大伙兒都判斷朱解元此番會藏拙,伯溫兄呢?”
話中,余光瞥視。
洪武八年,若非朱四郎。
胡惟庸就得手了。
他很了解劉伯溫,救命之恩,劉伯溫一定銘記于心。
當前,滿朝文武,劉伯溫算是朱四郎在朝堂上,唯一的支持者。
當然,還有徐達。
劉伯溫笑著轉頭,“以朱四郎才學,若不藏拙,考入三甲應該不是問題…”
皇帝的磨刀計,絕不能告訴李善長。
李善長笑笑。
這不等于沒說嘛。
誰不知,朱四郎的才學,不藏拙,考前三,乃至再考個甲等第一名都沒問題!
老滑頭!
閣樓。
“阿姐,你和姐夫準備好沒,這么拖拖拉拉,人家大哥、大嫂都準備好了!”
徐膺緒催促聲傳入時。
徐妙云正給朱棣整理衣服,聞聲,不由被逗笑,微微仰頭,“準備好了嗎?”
“還敢問?”
徐妙云情不自禁想到從土橋村出發的前一夜。
俏臉瞬間紅撲撲,低頭,慫了吧唧道:“不敢了…”
朱棣笑著把人圈在懷中,下巴壓在發頂,聞著發叢淡淡花香,沉默一會兒,寬慰:“我知道,這幾天你一直擔心…”
尤其昨晚,在東宮吃飯后。
妙云隱藏的再好。
可兩人相濡以沫,朝夕相處這么長時間,孩子都給他生了兩,他怎么可能察覺不到。
“放心吧,沒人能傷害我,我更不容許,任何人傷害你們三人…”
“我首先考慮的,永遠是我們這個家,為了我們這個家,我會做任何事,包括不擇手段…”
這個家是他最后的底線。
如果有人觸碰到這條底線,他會做任何事情。
哪怕犧牲天下人。
本質上,他沒金陵百姓盛贊的那么好。
搞鄉土村社的初衷,并不是為了造福所有人。
只是想讓自己過得好一點,想要土橋村,待他和妙云如親人的鄉親們過得好點。
“嗯。”
徐妙云緊緊環抱朱棣的腰,輕嗯一聲。
此時,特別安心。
朱棣低頭,笑著提醒:“以后少操心,操多了心,要是你提前變老,可別怪我喜新厭舊…”
徐妙云被逗笑,張嘴在朱棣胳膊咬了一口。
“兩小家伙看著呢!”
徐妙云俏臉紅撲撲轉頭,就見兩個小家伙,爬在嬰兒床內,四只黑豆豆大眼睛,順著嬰兒床護欄縫隙,好奇看著…
“不許看!”
嬌叱一聲,忙從朱棣環抱中掙脫出來。
走到嬰兒床邊,抱起兩個小家伙。
臉紅紅,故作若無其事,“走吧。”
兩人從閣樓出來,就見妙音、輝祖等人全都在閣樓外等著了。
下閣樓。
徐增壽就抱怨,“都一樣是成婚,大哥、大嫂就沒姐夫你們磨磨蹭蹭,你們在做什么?”
李漁、徐妙音笑著低頭。
朱棣沒好氣瞪了眼。
徐輝祖忙笑著招呼,“快點走吧,現在去了,也只能在外面等著。”
一群人說說笑笑,分別上了馬車。
徐府孩子們,全員出動,驚動了朱紫巷各府。
馬車尚未駛出朱紫巷,各府女眷聽到動靜,跑到府門外觀望…
“毛阿六趕車,就意味,朱四郎也在其中!”
“朱四郎親自去看放榜,可是頭一回!”
“會不會咱們猜錯了,朱四郎沒藏拙!”
“不可能!不可能!這個時間點才出發,肯定不是去看放榜!”
各府女眷臉微微泛白。
紛紛找各種借口,安慰自己。
馬車駛出朱紫巷,徐妙云撩起簾子一角,扭頭向后看去…
漸行漸遠,各府女眷身影漸漸變小…
從今天開始,就是四郎人生的分水嶺。
也是他們這個小家的分水嶺。
她只希望,父皇的磨刀計劃順順利利。
父皇言而有信,將來放他們一家離開。
朱棣一行人抵達應天府。
府衙外,已是人山人海。
整個府衙正門,被堵得水泄不通。
這樣的景況,金陵城還有幾十處。
朝廷事先預估,張榜日可能很熱鬧,所以特意在往年的基礎上,又增加十幾個張榜點。
饒是如此,還是低估了金陵百姓,對本屆春闈考的關注。
“烏云小姐呢?又在給殿下燒菜?”
人群最里面,明霞和娜仁托婭站在一起,好奇詢問。
“對。”娜仁托婭笑著點頭,“可惜,四叔從不回去,小姐又得對著滿桌菜肴,偷偷流淚了…”
明霞眸中閃過一抹同情,安慰:“烏云小姐的付出,總有一天會有回報的。”
好吧,她就是安慰,至于有沒有回報,只有天知道。
“嗯嗯嗯。”娜仁托婭連連點頭,嗚呼腹語,‘小姐太不地道了,自己跑去賭坊等著數錢,派我來替她說謊…’
給朱四郎做美食?
除非太陽打西邊起。
五更天,小姐把她從舒服的被窩揪出來,打發她來這邊看榜。
而小姐自己,歡快跑去賭坊,等著數錢去了。
明霞一邊和娜仁托婭聊天,一邊看著周圍。
暗暗嘖舌。
厚著臉皮和周浪、譚淵拉近乎的耿瑄、胡大虎…王美人、太子側妃的貼身侍女,秦王府、晉王府留守管事…
這么多人關注殿下春闈考的成績…
吱呀!
府衙開門聲,打斷明霞思緒…
循聲看去。
一名八品禮部官員,在幾名衙役護衛中,手持紅榜,莊嚴肅穆走出…
“出來了!”
“放榜了!”
“八品官員親自放榜,這是俺第一次見!”
百姓見放榜官都是八品,瞬間震驚。
“姐夫,要放榜了!”
人群后,距府衙很遠幾輛馬車。
徐輝祖兄弟三人站在車轅上,看著人群向前擁擠,大聲呼喊。
其中一輛馬車內。
徐妙云撩起簾子看了眼,放下,轉頭,搖著小雍鳴、小祈婳的手,“問問阿爹,緊不緊張?”
“阿爹…阿爹…”
兩個小家伙還只會喊阿爹,嬰言嬰語同時,向朱棣伸手。
朱棣笑著抱起兩小家伙…
小夫妻兩還在馬車內逗弄兩小家伙。
府衙門口…
紅榜緩緩展開。
紅榜第一位,赫然是:朱四郎!
各府少爺呆滯。
呂氏、王美人的侍女瞪大眼睛。
娜仁托婭小嘴微微長大。
明霞激動捂嘴。
百姓站在后面,看不清,只能看到前面一群錦衣貴人,如遭雷劈,呆若木雞,漸漸蒼白。
又不敢往前擁擠,不由著急詢問。
“朱解元有沒有上榜?”
“幫忙看看,朱解元上榜了嗎?”
“各位貴人,臉色這么難看,朱解元落榜了?”
哈哈…
耿瑄被驚醒,一蹦老高,激動大笑:“不愧是我姐夫、春曉的師傅,甲等第一名!我娘、我大嫂今天得后悔的嚎啕大哭!”
讓她們不聽他忠言逆耳!
賠光了!
尤其大嫂,把全部嫁妝都押姐夫考不入十甲!
賠的干干凈凈!
敗家娘們兒!
活該!
耿瑄咋咋呼呼,驚醒眾人。
胡大虎臉白的沒一絲血色,接受不了,大喊:“朱四郎為什么沒藏拙!”
一聲憤怒質問,猶如向平靜湖面,投入一顆石子…
“他為什么沒藏拙!為什么!我家所有活錢都押他考不中十甲!賠了!全賠了!”
“我們家也是!”
“天殺的朱四郎!為何沒藏拙!”
“耍了!我們父輩,那么多老狐貍,都被朱四郎給耍了!”
譚淵、周浪冷眼旁觀一群公子少爺,驚恐、憤怒、慌張、猙獰咆哮,唇角浮現冷笑。
這群公子少爺的父輩,會更加震驚、難受。
可惜,他們身份卑微,沒機會看那些大人物們,如何震驚憤怒。
隨著胡大虎等人怒而咆哮,后面百姓終于知道了消息。
“朱解元考入三甲!”
“不準確!是甲等第一名!”
“哈哈,俺把家里的一兩銀子全都押了朱解元,賺了半兩!”
“俺家押了二兩!”
百姓瞬間沸騰,歡呼聲向外擴散傳播。
朱棣一行人已經下車。
當歡呼蔓延沸騰時。
除了朱棣、徐妙云,所有人都驚呆。
徐妙繡微微仰頭,難以置信盯著朱棣,“阿姐,大家說的朱解元是姐夫吧?”
一家人頓時被逗笑。
徐妙錦笑著走出來,豪氣揮手:“今天中午去狀元樓!我請客!想吃什么隨便點!”
“算我一個!”徐妙音莞爾一笑。
“還有我,還有我!”徐妙繡咋咋呼呼舉手,生怕不讓她花錢。
徐妙云好奇問:“你們押了多少?”
“我來說!”徐妙繡迫不及待搶先,“阿姐,我們把存下來的銀子都押了,我和三姐每人十兩,二姐三十兩銀子,我們都押姐夫能考入三甲…”
朱棣含笑聽著。
押他能考入三甲,就是1.5倍賠付率,妙繡、妙錦的十兩銀子變成十五兩,妙音的三十兩變成四十五兩。
怪不得豪橫放話,狀元樓請客,還想吃什么吃什么。
李漁含笑低語:“妙音她們要請姐夫和阿姐吃飯,我們呢?我們賺的更多,要不,一會兒我們逛街,大家買東西,我們全包?”
徐輝祖詫異轉頭…
之前也沒遇到這種花錢的事情。
沒想到,李漁這么大方。
撿到寶了!
“不后悔?這可是用你嫁妝賺的!”
李漁含笑瞪了眼。
徐輝祖頓時咧嘴笑了,大手一揮,更豪橫:“現在距中午還有段時間,李漁說了,邀請大家逛街,大家隨意買,我和李漁付錢!”
李漁俏臉微紅低頭。
朱棣、徐妙云看著,不由相視一笑,‘輝祖撿到寶了!’
隨即,吩咐家丁趕著馬車回府,朱棣一行人,則直奔賭坊取錢。
徐增壽和徐膺緒跟在后面。
徐增壽臉皮火辣辣,低語:“二哥,大哥大嫂和二姐也就罷了,現在就連三妹、四妹都豪橫請大家狀元樓吃飯…”
他們好廢物!
兩人加起來,攏共押了五兩銀子。
賺了。
但加起來,攏共也才7兩多。
徐膺緒氣的唇角抽抽,“之前我就說了,要你把剩下的二兩銀子也押上,現在好了,咱們兩人加起來,都不夠十兩銀子…”
老三這個混賬。
當時擔心姐夫藏拙。
死活要留二兩銀子。
現在好了。
兩人加起來,還沒妙繡和妙錦多,丟人!
徐增壽訕笑,低語:“二哥,我決定,以后就跟著姐夫,不跟姐夫走太吃虧了!”
當初大哥去土橋村,他們死要面子不去。
等朝廷開始推行鄉土村社后,大哥就要擔任縣令了!
大哥現在才多大?
成婚也才幾個月!
父親這么大時,還是個大頭兵呢!
這回本想著,多少留點,萬一姐夫藏拙,至少沒賠光,還有二兩。
沒想到,又錯了!
事實證明,必須跟著姐夫!
朱棣、徐妙云一行人離開后。
各府少爺拼命往外擠,回府報訊。
很快,整個朱紫巷一片哭喊聲。
譚淵和周浪去不了皇宮,無法看大人物們反應,特意跑到朱紫巷聽動靜…
東宮。
府衙距離東宮更近些。
呂氏、王美人貼身侍女率先趕回東宮。
呂氏寢宮。
“甲等第一名…”
呂氏如遭雷擊…
朱四郎為何沒藏拙?
那么多人,都認為他會藏拙!
最終,朱四郎戲耍了所有人!
坑了所有人!
呂氏臉漸漸蒼白,蹭一下轉頭,“呂家押了多少錢?”
貼身侍女都有些害怕,戰戰兢兢道:“除了近期必要開支,押了全部活錢,還有…還有…”
還有一半田契!
全賠光了!
噗通!
呂氏癱坐地上,她沒參與,可大哥貪得無厭,損失這么慘重,肯定要來找她補貼呂家…
父親聽聞后,也不知,能不能承受的住?
美人殿。
王美人驚的呆滯,嘴巴微張。
好一會兒,氣呼呼起身,“太子爺對他那么好,他怎么能忘恩負義!”
今天之前,她還夸朱四郎是個懂事的!
這是懂事?
這是太不懂事!
朱四郎根本沒藏拙!
他這么出風頭,想干什么?
是不是真想和太子爺爭儲奪嫡!
昨天,為了幫太子爺籠絡,也為了感謝朱四郎夫婦的懂事,她忙活一整天,準備了十幾樣高麗美食。
朱四郎就這么報答太子爺?
白眼狼!
六部官衙。
百官根本坐不住,紛紛走出官房,湊在一起,焦急等待。
“怎么還沒消息?”
“急什么,反正結果已經預料到了。”
“大伙兒就等著數錢吧。”
哈哈…
胡惟庸站在窗口,聽同僚議論,唇角不由浮現笑意。
三只鳥。
撈快錢這只鳥,馬上就是囊中之物。
明早早朝,乘熱打鐵,推動鄉土村社。
然后朱四郎和朱棣合二為一。
砰砰砰…
宮外突兀響起的爆竹聲,打斷胡惟庸思緒。
“定是咱們府中放爆竹慶祝!”
“一定!”
“哈哈…我押了九成活錢,除去彌補督查損失,還略有小賺!”
耳聞爆竹聲越來越熱鬧,百官愈發亢奮,手舞足蹈歡呼…
“甲等第一名!”
“甲等第一名!”
一名小吏倉皇大喊沖入六部官衙時,百官瞬間愣怔,齊齊看向小吏。
小吏頭皮發麻,小聲道:“各位大人,朱解元甲等第一名進士…”
“你說什么!再說一遍!”一名官員,態若癲狂揪住小吏衣領,“不可能!絕不可能!朱四郎藏拙,怎么可能考甲等第一名!”
小吏被嚇得面色發白,戰戰兢兢道:“王大人是真的…”
“朱解元,甲等第一名進士!”
“不是各位大人家眷放爆竹,是全城百姓!”
就當小吏還在解釋時,又有小吏慌慌張張返回。
隨著,其他小吏陸陸續續帶消息回來。
徹底壓垮百官最后一點僥幸。
“為什么?”
“為什么朱四郎沒藏拙!為什么!”
“我押了八成活錢!”
“被耍了,滿朝文武都被朱四郎耍了!”
左相官房。
胡惟庸怔怔站在窗前,眼神渙散,耳中充盈外面同僚憤怒、震驚叫喊聲,腦海嗡嗡作響…
吱呀!
開門聲響起。
胡惟庸僵硬,機械式轉身…
李善長推門而入,剎那,愣怔。
胡惟庸唇角滲出絲絲鮮血,微微艱難咧嘴,“恩師,第一只鳥飛了,我沒輸,還能一石二鳥…”
話未說完,血從口中噴出…
這章五千!爭取晚上再干五千!
月底,厚著臉皮求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