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門關上。
一名海軍陸戰隊戰士,猛地抖了抖馬韁。
朱允炆、胡惟庸、呂本一行人,站在旁側,看著馬車從面前經過。
透過一塵不染的車窗玻璃。
車廂內。
呂珍身穿白色海軍將服,肩扛著三顆金星,寸發滿頭花白,筆直端坐,連個眼神都沒給他們。
朱允炆臉色漸漸漆黑。
燕華的一個臣子,竟然如此猖狂!
“回宮!”
朱允炆黑著臉,壓聲怒道,甩手轉身登上馬車。
藍玉、俞同淵相互對視。
快速安頓好海軍艦隊的駐扎問題后,匆匆往東宮趕去。
膽大出城觀看的百姓。
看著河面上,十六艘鐵甲艦,圍城一個圓圈,炮口向外,將數十艘蒸汽運輸船圍在圈內。
相互對視,松了口氣,紛紛向城內狂奔而去。
“還好,沒打起來!”
“剛才那位拒絕太子傳召的將軍,是誰?”
“這都不知道?燕王燕華海軍部部長呂珍!”
“太牛了,太子傳召,直接連圣旨都不接,過金陵而不入!這位部長,這是無視太子啊!”
“接下來會不會打起來?”
“不會!這位呂部長不是說了嗎,要去鳳陽見陛下,有陛下在,肯定打不起來。”
呂珍不假顏色拒絕朱標傳召的消息,在朱允炆一行人,趕回東宮報信時,便插上翅膀,迅速傳遍整個金陵城。
東宮。
朱標站在書房門口。
看著一輛輛馬車抵達,緊繃的臉上終于露出一絲笑容。
朱允炆、胡惟庸、呂本、黃子澄…
很快,就連匆匆追上來的藍玉、俞同淵等人也相繼走下馬車。
始終不見俞靖時。
朱標臉上笑容凝滯。
朱允炆臉色難堪,帶著胡惟庸、呂本快步來到朱標身邊。
朱標看著朱允炆、藍玉等人,“俞靖呢?”
目光看向俞同淵。
燕華海軍會擺臉色,在他的預料中。
可俞靖,身為俞同淵的兒子,難道連俞同淵這個做父親的面子,都要駁斥?
“父親…”朱允炆抱拳,憤怒道:“統帥燕華海軍回來的不是俞靖,是燕華海軍部部長呂珍,孩兒把父親的傳召懿旨交給呂珍,呂珍不但沒有接旨,更是過金陵而不入,直接去鳳陽,拜見皇祖父了…”
朱標的臉漸漸變黑。
隱于寬大衣袖中的手,緩緩握緊。
無視他的傳召。
過金陵而不入!
燕華海軍部長呂珍,用這種方式,向天下人展現,燕華全體,對他這個太子的無視!
朱標猛地甩袖,在眾人注視下,黑著臉離開。
留下一群人面面相覷。
數日后。
鳳陽陪都。
數十騎身穿白色海軍軍服的陸戰隊將士,騎馬,拱衛著一輛馬車緩緩入城。
鳳陽城內百姓,好奇打量著。
“這是誰的兵,好威風啊!”
“俺從未見過這么威風凜凜的兵。”
“怎么軍服奇奇怪怪的?”
“俺們東家說,這是燕王的兵,據說,是燕王麾下,海軍中,啥子陸戰隊。”
鳳陽的百姓,從未見過燕華軍人,當燕華軍人,第一次出現在鳳陽。
新時代軍人的氣質、穿著,頓時引起鳳陽百姓紛紛側目。
車廂內。
隨同呂珍來鳳陽的葉開,從小出生在海外,好奇撩起簾子,打量著沿街百姓、以及建筑。
“大伯,鳳陽百姓精神面貌看起來不差啊,剛才入城時,我遠遠的還看到了幾個高高的煙囪冒煙,像是工業區…”
呂珍笑笑,解釋:“自從陛下讓太子監國,自己回鳳陽后,太孫、太孫妃也跟著來了鳳陽,太孫小夫妻,在陛下的支持下,在鳳陽辦起了雇工身股制工廠,并且勸說鳳陽的商人搞雇工身股制,還引進福建商賈…”
“根據王爺之前對我們講述,這些年,在太孫、太孫妃的努力下,這鳳陽雇工身股制商業,已經達到了五成!”
“看到街面兩側的路燈了嗎?也是太孫、太孫妃搞出來的。”
“你們這些,出生在海外的年輕人,對咱們中原了解的太少了,本來,在王爺的設想中,如果大明和燕華,真正能友好和睦相處,會鼓勵你們這些年輕人,回中原,走一遭尋根之旅,永遠牢記,咱們燕華人的根來自哪里。”
“可惜…”
葉開聽著呂珍嘆息,無奈放下簾子。
可惜,太子根本不想和燕華友好和睦相處。
越讓步,太子越是步步緊逼。
“來,幫我把肩章取下來。”
葉開不由詫異,好奇詢問:“大伯,為什么要取肩章?”
“快點!”呂珍瞪視一眼,催促:“問那么多干嘛。”
葉開撇了撇嘴,幫呂珍小心翼翼取下肩章。
呂珍接過肩章,輕輕撫摸著,全金色肩章上的三顆金星,感慨道:“當初敗給朱皇帝后,我和你父親,我們這些結義兄弟,一來,不服氣,二來,擔心被陛下秋后算賬,所以攜家帶口流亡海外,做起了海盜,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回來,還是以一國之海軍部長的身份回來拜見陛下…”
葉開看著呂珍眼中流露出緬懷之色。
忽然,仿佛從呂珍眼中,看到了曾經,元末時期,大伯他們爭雄天下的崢嶸一幕。
許久。
呂珍回神,笑著搖頭:“說起來可笑,我們這些人,當初思維眼界,到底太短淺了,在中原,自家的土地上,殺得血流成河,尸骨成山,只為了個人的榮華富貴,不光眼界鼠目寸光,就連心胸也狹隘的可笑,慶幸,遇到了王爺。”
話中,抬頭看著葉開,“我們終究老了,遇到王爺時遲了,有幸能跟隨王爺創業,開創燕華這個國家政權,但恐怕沒機會,看到王爺,站在巔峰的那一刻了。”
“王爺要走的這條路,和中原歷朝歷代的皇帝都不同。”
“一旦做成了,王爺的光芒,必將橫壓萬世,即便千年后的子孫,都要感激王爺。”
“小子,好好跟著王爺走,不要為名利所擾,忘了自己的初心。去見證,那個我們看不到的偉大時代吧。”
葉開鄭重點頭,笑著寬慰:“大伯肯定能看到,王爺登臨巔峰的時刻。”
呂珍含笑瞪了眼。
他也想。
他現在都六十了。
已經算得上是高壽了。
呂珍收起思緒,將旁邊的小行李箱打開,把肩章小心翼翼放入箱子內,一個布制小兜里。
從箱子里,拿出一件大明樣式的衣服。
葉開看著呂珍,坐著在車廂內,套上衣服,不由好奇問:“大伯,伱這是做什么?”
呂珍邊整理繁瑣的衣服,邊說道:“這次見陛下,大伯想以一個流落海外的中原人身份,拜見陛下。”
葉開擰眉,搞不懂呂珍的心思。
呂珍也不解釋。
陪都行宮宮門外。
徐達、湯和、李善長、劉伯溫站在一起,遠遠看著馬車靠近。
四個小老頭,全都滿頭花白。
徐達聲音有些蒼老,笑道:“呂珍這家伙,當初可是咱們的手下敗將啊。”
“此一時彼一時,這老家伙,現在可是老四麾下的海軍部部長,燕華海軍艦隊,如今可是獨步天下呢!”湯和笑道。
四個小老頭瞬間全都笑了。
眼中,流露出緬懷之色。
眸子中,仿佛倒映閃掠著,元末,群雄并起,應運而生的人杰,效忠不同的諸侯。
戰場上,兩軍對陣,旌旗飛揚,呼喊中,敵我雙方的將士,宛若洪流碰撞在一起。
出神中。
馬車靠近。
呂珍推開車門,走下來,扯了扯衣服,看著面前的四個糟老頭。
哈哈…
頓時爽朗大笑,“徐達!湯和!李善長!劉伯溫!沒想到,你們四個禍害還活著,真是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
哈哈…
徐達四人也爽朗大笑,指著呂珍,笑罵:“得民心者得天下,我們追隨陛下,得天下,證明我們得民心,我們是正義的,相反,你呂珍失敗,流亡海外,證明你這老家伙是不正義的,你才是禍害!”
“可不嘛,所以我都六十了,還活著。”
哈哈…
呂珍話落,五人同時仰頭爽朗大笑。
笑過后,看著彼此,均都滿臉感慨。
其實,這些年中,他們不是第一次見面。
但都沒有這一次見面,這般感慨。
他們都經歷過,自己人相互廝殺。
可現在,大明、燕華正在向著他們曾經做過的,經歷過的發展。
每個人的內心中。
其實都不想這種事發生了。
“咱們別在這里干站著了。”許久后,李善長率先打破沉寂,笑著邀請:“呂部長,咱們入宮吧,陛下聽說你這個昔日老對手回來,很高興,已經在宮內,備好了御膳,就等你呢!”
呂珍動容,含笑點頭。
最終,五個小老頭,竟然一起擠入了,定額乘坐四人的馬車內。
葉開看的滿臉錯愕,撓了撓頭,迅速單獨上了馬車。
馬車通過行宮宮門,緩緩向內駛去。
呂珍坐在湯和徐達中間。
劉伯溫、李善長對面。
湯和笑著掰開呂珍衣領,“怎么穿這身衣服?聽說,你這個老小子,現在都是肩扛三顆金星的海軍上將了,來,給我們看看你的上將肩章。”
徐達也笑著催促,“對對對,快拿出來,給我們看看,誰能想到,你這老小子,當初混的最差,現在老了老了,就你混的最好。”
劉伯溫、李善長含笑看著三人互動。
呂珍笑著推開徐達、湯和的手,笑罵:“你們都六七十歲的人了,貴為國公,怎么還動手動腳,像十八九的毛頭小伙子,這不是為了顧忌你們兩個老東西的顏面,擔心你們嫉妒嘛,我拆了。”
湯和、徐達同時嘁了一聲,回擊道。
“給你頒發肩章的那個,是咱女婿!”
“是咱侄子!”
車軸吱呀輕微作響,車廂內,斗嘴聲不時傳出。
行宮,御書房門口。
朱元璋、馬秀英在朱雄英、采綠、朱允熞陪同下站著。
朱元璋雙手舉著望遠鏡,眺望遠處,唇角露出笑容,“來了,咱看到了。”
很快,馬車抵達。
眾人從馬車相繼下來。
呂珍抬頭,看著臺階上方,御書房門口站著的朱元璋。
深吸一口氣。
提步。
快步沿階而上。
來到朱元璋面前后,單膝跪地,“元末敗軍之將,呂珍!拜見陛下!”
葉開身穿軍服,從后面趕上來。
看著呂珍跪拜。
他忽然明白,大伯為何要摘掉肩章,在取下肩章的軍裝外,穿一件大明衣服了。
燕華的軍規中。
帶上肩章的一刻開始。
只能跪父母!
這是王爺定下的規矩。
而且燕華也沒有跪拜之禮。
大伯穿上大明的服飾,對陛下行跪拜之禮,意味著,此番回來見陛下,更多要以一個老朋友,老對手的身份,面見陛下。
朱元璋、馬秀英等人微微愣怔。
朱元璋率先回神,“免了!”
爽朗說著,親自彎腰把呂珍扶起,抓住呂珍的手,拍了拍,看著呂珍,感慨道:“沒想到,咱們這些從元末幸存下來的老東西,敵對過、打過仗,現在還能面對面,手握手。”
馬秀英、徐達、湯和、劉伯溫、李善長全都露出緬懷之色。
這一握手。
代表著一個時代的終結。
代表著,一代人的和解。
代表著,老一代人對年青一代的期盼。
至于年輕一代人,能不能理解,他們這老一代,打生打死,時隔數十年,再次握手,希望傳承給年輕一代人的智慧。
他們無法判斷。
但在這一刻,身為即將離開的上一代人。
他們都力所能及,希望攜手薪火傳承。
他們都很清楚,這是他們的責任和義務。
這個民族,能延續數千年,就是靠這種薪火傳承。
“走,今天陪咱好好喝幾杯!”朱元璋回神,拉著呂珍快步往里走去。
午膳后。
葉開、雄英他們這些年輕人被趕走。
行宮內的一處涼亭。
朱元璋一群老一輩們,圍著一張石桌品茶。
閑聊片刻。
呂珍放下茶杯,“陛下,王爺不想打,但此番,王爺給我們燕華海陸軍的命令是‘立足戰爭,針鋒相對’…”
朱元璋認真傾聽,默默點頭。
等呂珍說完后,詢問:“我們家妙云丫頭沒事吧?”
“沒,王妃恢復的很好,我率領海軍北上離開前,王爺帶著王妃前往祖義省巡視去了。”
“其實,我這次回來,是請陛下、娘娘去燕京,看看三殿下。”
“順便,請陛下去看看火車,過去一年,我們已經在呂宋中央地區,建造了一條,貫穿呂宋中央地區的鐵路路線,王爺說了,要讓陛下看著羨慕,然后和燕華簽訂,大十字鐵路計劃。”
朱元璋笑哼一聲。
老四還惦記著大十字鐵路計劃。
這就是老四根本不想開戰的最好證明!
當然,不想打。
不代表不會打!
老四‘立足戰爭,針鋒相對’的決心也是真的。
如果,不是標兒害怕了,在太子衛率,通州大營被覆蓋式炮擊后,及時收手。
這場兄弟間的戰爭,一定會爆發。
至于標兒收手的原因。
他也能猜到。
這場戰爭,大明水師不占優勢下。
標兒根本沒有贏得可能。
一旦失敗。
標兒在民間威望將會蕩然無存!
一個百姓不信任的皇帝。
能依靠的,也只有皇權的神秘感,勉強維持。
這樣的皇帝,是一個跛腳皇帝。
其統治,就必須依靠將權力紛紛給臣子來維持。
標兒不想當這樣的皇帝。
若到了這一步。
他也不會把大明皇位,傳給標兒了。
他就是再喜愛這個兒子,也不會用大明江山,用無數百姓來表達自己的父愛。
他是個君王!
君父。
君在前,父在后!
朱元璋回神,點頭道:“是應該去去了,這次,不但咱要去,太子也去看看吧,不然,在中原,他只能坐井觀天。”
呂珍微微錯愕詫異。
太子去燕京?
去給王爺道歉嗎?
太子肯嗎?
半月后。
朱元璋帶著呂珍返回金陵。
金陵。
御書房。
朱元璋坐在御案后,看著垂手而立,站在面前的朱標。
朱標被朱元璋看著,漸漸羞愧低下頭。
某刻,朱元璋眼神緩和了一些,“此番你跟著父皇去燕京看看,讓雄英留下來監國吧。”
朱標蹭一下抬頭。
嘴唇動動。
“不想去?”朱元璋發問同時。
手猛地拍在御案上,“你是覺得這回輸了,不想去見老四,還是沒臉去!亦或是,你不敢去看看,老四燕京的先進和進步!”
都有!
朱標低下頭,不敢和朱元璋對視。
這次,他輸了。
輸的很徹底。
他不想以一個失敗者去見老四。
“孩兒遵旨!”
“去吧,回去準備準備,陸仲亨,父皇就不殺他了,但這種人,你也絕不能再啟用了!”
此番,標兒的威望受損已經很大了。
如果他再把標兒受到很大損失,都保全下來的陸仲亨賜死。
那么,恐怕大明的精英層,都會對標兒失去敬畏。
如果他要廢了標兒的儲君,殺陸仲亨倒也沒什么。
可不廢標兒的情況,想殺,但為了標兒的威望,不能殺。
雄英還太年輕了。
大明,還需要標兒,再在前面頂一段時間。
要不然…
總之,這些年,他對這個,受帝王心術影響太深,卻對新事物,因為老四這個優秀弟弟,越來越抵觸的兒子,真的越來越失望了。
只希望。
此次帶著他去燕京,能用老四燕京的沖擊,讓標兒醒悟。
至于標兒,那死抓著,放不下的兄長尊嚴、顏面,他不管。
而且,在他看來,這分明就是走火入魔了!
很快,‘太子朱標要去燕京’的消息,便在金陵城內傳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