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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3斑鳩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這兩句本來是劉禹錫寫自己志行高潔,安貧樂道品性的,但放在斑鳩身上同樣合適。

  斑鳩,長得跟鴿子似的,在國內分布范圍很廣。

  這種鳥生性糊弄,是動物界擺爛的典型代表,隨便撿幾只樹枝就能搭個窩。

  瞧那意思,很有意思意思就得了的意思,像極了糊弄老板的上班族。

  正是由于斑鳩的糊弄,夏日里每逢刮個大風、下個大雨,總會有人能在樹下撿到一兩只小斑鳩。

  在古代,斑鳩的地位很高,是一種吉祥鳥,號稱“不噎之鳥”。

  漢朝曾給七十歲以上的老人頒發“鳩杖”。

  鳩杖不僅能用來表明年齡、身份,還有一定的特權,具有很強的教化意義。

  膝下無子,持有鳩杖的老人,可以從事酒類營生,而且免稅。

  如果受了欺負,也會由官府出面處理,而且處罰很重。

  據史料記載,曾有個王姓男子打了持鳩杖的老人,后來被判斬首棄市。

  哪怕是官府的人,擅自扣留持鳩杖的老人也不行,有個基層小吏這么干,下場跟那個王姓男子差不多,最終斬首示眾。

  今年吃的東西少了,饑腸轆轆的人們就將主意打到了能吃的野生動植物身上,斑鳩就是其中之一。

  其實不光斑鳩,享受同一待遇的還有灰喜鵲、烏鴉等等。

  麻雀如果在去年沒遭殃,估計今年同樣逃不過這一劫。

  萬向陽前兩天押運,今天輪休。

  睡了一覺,帶上家伙,萬向陽騎上自行車一路往西,直奔盧溝橋。

  盧溝橋在四九城的西南角,在宛平縣旁邊。

  宛平縣別看地方不大,但有一千多年歷史。

  1952年的時候,宛平縣撤縣,從河北劃給了四九城,歸京西礦區管轄。

  1958年的時候,京西礦區撤銷,其管轄范圍正式定名為門頭溝。

  盡管名字換了,但老百姓還是習慣稱之為宛平,哪怕是再下去幾十年,行政歸屬一變再變,依舊有不少人稱之為宛平。

  過了盧溝橋,往西不遠就是馬鞍山,馬鞍山往北就是潭柘山。

  兩座山緊挨著,分別有兩座古寺,戒臺寺和潭柘寺。

  盡管這一片是佛家的地界,但萬向陽是組織的人,思想堅定,不信這個,這趟就是奔著殺生來的。

  押運處距馬鞍山二十來公里,萬向陽來這邊,打算怎么著都得帶點東西回去。

  功夫不負有心人,萬向陽在山里轉悠了一天,打著了四只斑鳩,兩只灰喜鵲,兔子一只都無。

  比起鳥來,兔子實在是太警覺了。

  來山里打點野味的并非萬向陽一人,但能帶著家伙的并不多,更多的是用彈弓,用輪胎內胎做弓弦的那種。

  比起萬向陽,他們的收獲就顯得有些可憐。

  萬向陽下山的時候碰到好幾個,但沒有人想著從萬向陽手里搶,因為他背上那家伙很有震懾力。

  萬向陽趕在押運處下班前,回到了宿舍,先把獵物放下,然后還了槍,隨后去找唐植桐。

  唐植桐幾次三番幫他,萬向陽都記在了心里,十斤小米、三十多斤白薯、二十個雞蛋、兩只兔子。

  這些都是實打實的。

  萬向陽本來想著,等著妹妹萬向紅讀書以后,自己再從口糧里慢慢的摳出一些,攢下來還唐植桐。

  但情況轉變的太快,攢糧的速度遠比自己計劃中慢。

  “咋了,陽哥,有事?”唐植桐買完工具回到單位,眼看著馬上就下班了,卻被萬向陽叫了出來。

  “我今天休息,去山上溜達了一圈,打著了幾只斑鳩,等下班你過來一趟,帶回家嘗嘗。”萬向陽輕描淡寫道。

  “嚯,陽哥槍法挺準。不過斑鳩就算了,這年頭有點肉不容易,你留著孝敬老丈人吧。”唐植桐擺手拒絕道。

  “怎么著?讓我給你送辦公室來?那樣你臉上可就不好看了。”萬向陽瞪了唐植桐一眼,不滿的回懟道。

  “得,那我收拾下,一會過去,這總行了吧?”唐植桐看萬向陽來真的,立馬應下。

  “這還差不多,我等著你。”萬向陽這才點點頭,滿意的往后面宿舍區走去。

  等下班后,唐植桐收拾下自己的東西,背上挎包去找萬向陽。

  萬向陽早就翹首以待,看到唐植桐后,臉上掛上了笑容,從屋內迎了出來。

  “陽哥,我不進去了,咱倆在外邊抽顆煙。”唐植桐掏出煙來,沒打算進屋。

  自己下班,舒晴也就下班了,一會就回來,萬向陽打算給自己斑鳩的事,舒晴不一定知道,唐植桐琢磨著得說清楚,省的小兩口鬧矛盾。

  “行,也省的一會我開門換風了。”萬向陽接過煙,說道。

  “怎么?嫂子開始限制你抽煙了?”

  “那倒沒有,只是我覺得這個煙味有點難聞。”萬向陽嘴硬道。

  “嘿嘿,是有點難聞。”男人嘛,總會有那么一點要面子,唐植桐也不點破,這又是一個疼媳婦的,跟馬克儉差不多。

  “今年從你那借了不少糧食,我和萬紅攢了點,先把別人的還了,最后才輪到你,伱別介意。”萬向陽抽了口煙,說道。

  “嗐,陽哥客氣了,我不著急,等下去個三五年再說。”唐植桐擺手,說著心里話。

  眼下糧食緊張,等再過個幾年松快松快,兄妹倆的壓力會小一些。

  “誰都不容易,那種事我不能干。我們兄妹倆這個月能拿出五斤糧票來,你先拿著,剩下的等過年跟你結清。”萬向陽說著,從兜里掏出糧票,就要塞給唐植桐。

  “陽哥,我不跟你見外,說的都是掏心窩子的話。糧票你留著用,我暫時不缺。”唐植桐又給推了回去。

  “你這人,誠心讓我晚上睡不著,是吧?”萬向陽又瞪起了眼。

  “這事,嫂子知道嗎?”幾十年后,要個賬比登天還難,欠錢的是大爺,但現在情況略微有些不同。

  “她知道,她還說要謝謝你呢,讓我們把糧食關系轉了出來。這兩天食堂的飯,唉!”萬向陽不容分說,將糧票塞進唐植桐的衣兜里,然后搖頭嘆息,一言難盡的模樣。

  “那我就先拿著,等你這邊有困難,一定再跟我說。”眼看著住宿舍的同事從食堂打飯回來,唐植桐沒有再跟萬向陽拉扯。

  “行,有借有還,再借不難嘛。”看唐植桐答應收下,萬向陽臉上露出了笑容。

  幾個同事打飯過來,幾人簡單打了個招呼,相互點了點頭。

  錯身之后,唐植桐聽他們叨叨著,米飯又摻水了之類的話。

  “唉,方處和高師傅也不容易,都是上面壓下來的。”唐植桐在他們走遠后,才開口道。

  這種事瞞是瞞不住的,斤兩雖然有所增加,但自己的肚子不會騙人。

  盡管距離推廣才過去了一天,但郵電學院那邊已經傳開了,食堂師傅給學生打的米飯是比以前多了,但做飯所用的水、米飯的比例也更大了。

  細算下來,每頓吃到口里的米,其實比之前更少了。

  傳的有鼻子有眼的,也沒人懷疑,因為郵電學院的食堂有幫廚的傳統,每個班級都會輪流著去食堂幫忙,干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傳這話的就是昨天幫廚的班級。

  天之驕子都這副模樣,其他單位想必也好不到哪兒去。

  “我理解,但其他人不一定能理解。”萬向陽搖頭,這兩天他也沒少聽一些閑話,畢竟自己的定量被“截留”了,難免會有些牢騷。

  “走一步看一步吧。”在這件事上,唐植桐也沒有好辦法。

  “唐科長,去屋里坐吧。你說說你,也不知道喊唐科長進屋坐,外面多冷。”舒晴下班回來后,看到萬向陽和唐植桐站在門外,朝自家男人抱怨道。

  “哎嫂子,是我要在外面的,不關陽哥的事。你以后喊我桉子就行,叫職務多別扭。”唐植桐聽到舒晴的聲音,側了身,讓出門口的位置。

  “行,那我就喊你小名。你不是說今天去打獵嗎?有收獲嗎?”舒晴見唐植桐沒有進去的意思,站在門口問道自己男人。

  “嗯,打了幾只斑鳩和喜鵲。”萬向陽朝自己老婆咧開嘴,露出一口大白牙。

  “那可得給桉子拿上幾個,別忘了。”舒晴囑咐一句。

  “放心吧,都收拾好了,你快進屋吧。”萬向陽將舒晴打發進屋,洋洋自得的跟唐植桐揚了揚下巴。

  既然萬向陽兩口子商量好了,唐植桐就沒再客氣,走的時候帶走了四只斑鳩。

  臨分別時,唐植桐又強調了一遍,讓萬向陽遇到困難找自己。

  萬向陽處理的很仔細,每只斑鳩都用報紙裹好,然后一同裝在網兜里。

  到家后,唐植桐開始燒水,打算今晚一股腦的都吃了。

  打到過斑鳩的都知道,這鳥看起來個頭大,但掂起來一點都不重,毛重不到四兩,去了毛、內臟,能剩下一兩半就不錯了。

  “你不留兩只?明天給你丈母娘送過去?”張桂芳在一旁配合的拿盆、拿筐。

  “不了,沒多少肉,咱都燉了。等明天我再去打。”唐植桐一邊忙著拔毛,一邊說道。

  萬向陽槍法很好,槍槍爆頭,四只斑鳩都沒有腦袋。

  這要是打到身體,估計肉得少一半。

  “說的真真的,就跟你能打得到一樣。”張桂芳嘟嘟囔囔,不太相信兒子的技術。

  “瞧您說的,我槍法不好,能打到老虎?”唐植桐舊事重提。

  打老虎的事,最終還是沒能瞞過張桂芳,這事說起來還是怪唐植桐,跟馬克儉那邊交代遲了,結果消息就從馬大娘那邊傳到了張桂芳的耳中。

  張桂芳得知后,很是埋怨了唐植桐一通,有了這么個“前科”,張桂芳才不怎么樂意讓兒子出遠門,省的又作什么妖,讓自己掛心。

  “你還好意思說?”張桂芳不滿的瞪了唐植桐一眼。

  “嘿嘿。”唐植桐也不惱,專心處理起斑鳩來,開膛破肚泡血水。

  斑鳩這東西好啊,在成為三有動物之前,很多人會在農閑的時候,帶上彈弓、鋼珠,去田里、樹林里尋找斑鳩的蹤跡。

  鋼珠動能大,只要被它蹭上的鳥,基本都沒跑。

  唐植桐見別人收拾過,自己也嘗過滋味,比鴿子好吃。

  做法多種多樣,炸、烤、炒、燉,都行。

  限于條件,唐植桐選擇燉,跟鴿子的做法差不多,但輔菜不同,今兒只有白菜。

  四只斑鳩,一棵白菜,燉了一鍋。

  等小王同學和鳳珍回來的時候,菜還沒有出鍋。

  鳳芝自告奮勇的給嫂子和姐姐報菜單:今兒吃斑鳩!

  “你打的?”小王同學嗅嗅鼻子,聞聞味,問道。

  “陽哥打的,給了幾個。我打算明天也去碰碰運氣。”唐植桐給了小王同學一個安心的笑容。

  “怪冷的,可別去遭這個罪。”小王同學懂唐植桐的意思,無非是給椿樹胡同弄一份,但她卻搖了頭,少一頓肉沒事,但凍壞了自己男人,她心疼。

  “嘿,不打緊,我不跑遠,打不著就往回走。”唐植桐咧著嘴,話里沒勉強,但他卻有著十足的信心,身懷作弊器,還會抓不到幾只小小的斑鳩?

  等菜燉的差不多的時候,唐植桐掀開鍋,將碗里的斑鳩內臟倒了進去,并用白菜蓋了一下。

  若是放在物質豐富的時代,這些內臟都是扔掉,或者留起來喂貓貓、狗狗,壓根沒人吃,但眼下不同,一點油水都不能浪費。

  內臟比較嬌嫩,一開始就放進鍋里的話,非常容易碎成渣。

  最后放,大火燉個五分鐘就能熟透,能保持完整的形狀,缺點是不怎么進味。

  孬好是塊肉,沒人在意能不能進滋味,大不了喝著湯一塊下肚。

  這一頓,甭說內臟,就連斑鳩骨頭也沒浪費,本來就不粗,而且沒那么硬,使勁嚼嚼也就咽了,看的唐植桐心里不是滋味。

  當然,唐植桐也沒浪費骨頭,同樣是咽下了肚,誰讓肉的定量又少了呢?

  進了12月,肉票就成了兩張,每張面額只有1.5兩。

  一個雞蛋大概有60克,1.5兩是75克,比一個雞蛋重不了多少的一塊肉,卻是一個人半月的定量,不饞肉的又能有幾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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